第 3 章
猛虎下山·剋夫的新娘(3)

  月光淒冷,庭院內滿地狼藉,房間空空如洗,桌椅凌亂,箱櫃大開,衣裳等物被扔得到處都是,白曉碧翻了半日也沒找到一張地契,終於死心,默默走出院門,茫然坐在台階上。

  黑夜送來許多寒意。

  白公在世時,她便跟著學習料理家業,可惜做得再好,白公還是經常嘆息,她當然知道父親的心事,不過是惆悵白家沒有男兒的緣故,為此她一直覺得很不服氣,如今果然招來禍患,非但祖業保不住,連清白也險些沒了,今日原是打定主意一死了之的,若非朱全開口,早已喪命堂前,現在就算知道產業被人霸佔,一個弱女子又能怎樣。

  門井縣上千戶,算來竟無處可去。

  回想父親無奈的眼神,白曉碧越發難過,忍不住縮了身子,抱膝低聲啜泣。

  正哭得傷心,忽聽一陣腳步聲走近,不重不輕,徐徐而來,悠閒得彷彿在散步,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行路人此刻閒適的心情。

  腳步聲在面前停下。

  沉默。

  「還能哭就好。」頭頂有人嘆息。

  聲音好像有點耳熟,聽出說話的是男人,白曉碧心驚,下意識抬臉。

  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他身材有點高,身上披著厚實的、質地上好的雪絨披風,上面大約鑲了些銀絲線,閃著絲絲銀光,映著冷冷的月色顯得更加暖和。

  一隻手伸在披風外,握著柄白色摺扇。

  這副貴公子打扮讓白曉碧條件反射想到了范小公子,立即後退兩步,迎著月光,淚痕未乾的臉上升起戒備之色。

  「新娘子?」他似乎在打量她,聲音帶著笑意,「果然生得不錯,可惜臉都花了。」

  白曉碧愣了下,戒備頓消,此人既然知道自己是新娘子,當時肯定在場,自然也聽到了「剋夫」的說法,哪裡還會打自己的主意。

  他以扇柄掀起她的衣袖,舉止隨意而略嫌輕佻,語氣卻是滿滿的溫柔的讚賞:「了不起的姑娘呢,等你將來穿上真正的新娘衣裳,那才美。」

  白曉碧回過神,想起方才慶幸逃過范家逼婚,倒沒留意新娘裝還穿在身上,想到父親慘死,她心中憤恨,顧不得對方是陌生男人,三兩下就解了喜服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

  「想報仇?那就好好活著,才能如願以償。」

  白曉碧只覺肩頭一沉,身上已多了件雪絨披風。

  他微微側身,看遠處樓頭燈火:「餓不餓?」

  白曉碧正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已拉起她的手:「哭過了,我們先去吃飯怎麼樣。」

  門井縣雖小,生活卻也沒想像中那麼乏味,有些店舖入夜並不會太早關門,還有些日夜都亮著燈的地方,供人娛樂,只是此刻夜深,外面行人已不多了。

  兩個人踏著月色燈光,靜靜走在街道上。

  一切自然得不可思議,就彷彿親人之間的感覺,被溫暖的大手掌握,白曉碧竟然沒有抗拒,甚至忘記了男女之別,一個女子是不該跟陌生男人這麼親密的,她只記得很久以前,父親也是這樣拉著她的手,帶她去街上玩,如今的情形和當年很像,莫名的安心,但還是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這一瞬間,她突然很希望身邊人是自己的親生哥哥,或許男人真的天生就該扮演強者和保護者的角色,孤單無助的時候,有人依靠的感覺多麼好。

  不快不慢的步伐,透出十分安穩與悠閒。

  被這種悠閒感染,白曉碧悄悄抬起眼簾,終於看清了他的臉。那是張很有魅力的臉,眉鋒斜掃,鼻樑挺拔,上勾的嘴角掛著無數溫柔,還有……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總之透著股子神秘,至少這張臉看上去很舒服很討人喜歡,尤其是姑娘們。

  熱流源源不斷自他手上傳來,白曉碧只覺雙手發燙,漸漸地,這燙熱感蔓延到臉上。活了十六年,除了父親,還從未和別的男人這麼親近過,連城南張公子也沒有。

  她窘迫地想要抽回手。

  他卻微微一笑,適時放開她,眼睛看向另一邊:「叫你們姑娘等我。」

  白曉碧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原來他是在跟一名十二三歲的小丫鬟說話。

  小丫鬟抿嘴:「公子怎的還不回去,姑娘要我出來找。」

  他隨口吩咐:「我還有些事,叫她等我。」

  小丫鬟答應著去了。

  平日在閨中繡花寫字,頂多學著理理帳,外出的時候並不多,因此白曉碧聽不大明白,只默然不做聲。

  接下來的時間似乎過得格外快,不一會兒工夫,他就領著她進了城裡一家生意不錯的飯莊,讓小二送上飯菜,然後叫過掌櫃,丟出張銀票:「這是她一年的飯錢,今日起她便在你們這兒吃了。」

  掌櫃接過銀票,先看了看上面的數字,接著滿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然後又低頭仔細看銀票,半晌才連聲答應。

  白曉碧也看得呆,那上面赫然印著「五百兩」的字樣,加了通行的錢莊的印,雖說自家也算殷實,但長這麼大,她還從沒見過爹爹拿這麼大額的銀票出來用。

  「早聽說你們做生意誠實,童叟無欺,銀子不夠的話,明日去金香樓找我拿,」他停了停,接著又笑道,「罷了,我看她也不好意思吃許多,五百兩一年儘夠了。」

  白曉碧的臉立刻紅了,忙低了頭。

  客人話說得好聽,掌櫃笑著拍胸脯保證,再自誇了番。

  「若有差錯,加倍討還。」他笑著拿扇柄敲敲掌櫃胸脯,轉身就朝門外走。

  見他要離去,白曉碧有點慌,跟著站起來。

  他察覺到動靜,也不回頭,話說得隨意:「我有事先走了,今後餓了只管來這裡。」

  白曉碧張了張嘴,想要叫住他卻又不知該說什麼,總不能賴著人家吧,最終還是咬了唇沒作聲,右手緊緊捏著筷子,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門外,她才發現自己不只忘了道謝,連他的名字也忘記問了,惟有身上披風依舊帶著十分暖意,應該有他的體溫,還有一種特殊的好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