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朝天玉鼎·深山無常鬼(1)

  見到他,白曉碧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無奈溫海並沒有放開的意思,終是徒勞,她只得放棄,不安地看他。

  俊臉上神色不改,對面的公子彷彿已經不認得她,目光甚至沒有在她身上停留,他低頭在姑娘耳畔說著話兒,溫柔的眼睛裡除了姑娘,竟再沒有外人,被寵溺著的姑娘此刻就像個驕傲美麗的公主。

  白曉碧緩緩垂下眼簾。

  明知他不想讓溫海看出來,然而眼見二人親密遠去,心裡竟堵得慌,比當初親眼見張公子定親要難過得多。

  溫海似留意到她的異常:「怎麼了。」

  心事彷彿被看穿,白曉碧有點慌亂,忙搖頭:「沒,沒有。」話音剛落,她忽然眼睛一亮,抬手指著前面街角處,真正露出了驚訝之色:「那……沈公子!」

  溫海果然隨她看去。

  眨眼之間,那兒的人已不見。

  白曉碧眨眨眼,險些懷疑自己看錯,自言自語:「明明是他,他怎麼也到這兒來了,真巧。」

  溫海收回視線,笑了下:「不足為奇,近日到玉鼎城來的人多,除了他,說不定你還會有別的熟人。」

  白曉碧聽得一驚,悄悄瞟他。

  溫海面色平靜,拉著她進門,柔聲:「先買布做衣裳。」

  事實證明,白曉碧並沒有看錯,抱著一堆布回到鄭府,就看到賀起與一名少年站在院子裡,兩張美麗的臉相映成趣。沈青仍是一身乾淨利落的青衣,雙目如秋水蕩漾,眉梢那粒紅痣尤其生動,單純的笑臉惹人憐愛,賀起正大笑著拍他的肩膀,指點武藝,對於這樣一個聰明懂事的小兄弟,誰都會有好感,何況賀起飽受外貌帶來的煩惱,如今突然見到一個同樣貌美的少年,自然就更親切了。

  發現有人進來,二人同時轉臉看。

  沈青滿臉驚訝:「溫大哥,白姑娘。」

  賀起看看他,又看溫海,疑惑:「你們認識?」

  沈青將門井縣遇見的事大致說了一遍,笑道:「我聽說玉鼎山風景不錯,所以出了門井縣便朝這裡走,想不到溫大哥也在。」

  溫海點頭:「巧得很。」

  賀起笑道:「果真是巧,沈兄弟也正好來鄭府借宿,我二人甚是投緣,還想著如何叫你們認識認識,現下省了事。」

  三人同往溫海房裡坐下說話,白曉碧要倒茶,賀起卻阻止她,叫過隨身小僕:「今日爺高興,茶有什麼好喝的,拿銀子去叫他們弄點酒菜來,我方才見有人送來大螃蟹,去買幾個。」

  小僕答應著便走。

  三個男人在一起能談什麼,無非是朝廷江湖大事,白曉碧不好打擾,便悄悄退出門,自回房間做衣裳去了。

  不知不覺到中午,窗外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陰沉沉的天乍一看去就像是傍晚時分,白曉碧裁好布,在房間吃過午飯,丟了活計去看溫海他們,誰知進門就發現,房間裡只剩了沈青與溫海二人,賀起卻不在,一打聽,原來是臨時有事趕去了城裡。

  沈青招手叫她:「過來吃螃蟹。」

  白曉碧遲疑。

  沈青笑道:「溫大哥才說你膽小,怕什麼,過來吧。」

  白曉碧忍不住看了溫海一眼,瞥見他眼底的笑意,頓時心慌,忙垂了頭過去陪著坐下:「想不到能在這裡遇上沈公子。」

  沈青道:「來玉鼎城半是巧合,一半卻是有意。」

  白曉碧不解。

  沈青看溫海:「方才賀兄在,有些話說來恐怕麻煩,如今溫大哥是同道中人,就不妨了,不知溫大哥近日可曾看過星象?」

  溫海自盤內取過只螃蟹,緩緩道:「論天文星象,天心幫最是精於此道。」

  沈青道:「溫大哥休要推說不知,我卻不信。」

  溫海不說話,剝開螃蟹,放到白曉碧面前的碟子裡。

  沈青見狀笑起來:「師父徒弟怎的反了,不是徒弟侍奉師父麼。」

  這一說,只把白曉碧鬧了個大紅臉,溫海微笑:「客星犯主。」

  沈青聞言收了笑,壓低聲音:「殺破狼三星入廟,帝星黯淡,恐怕朝中將有一場巨變。」

  溫海道:「天意如此,與我等江湖草民何干。」

  沈青皺眉道:「我以為溫大哥傾力助范家,為的是投效朝廷,想不到……」

  溫海打斷他:「人往高處走,江湖幫派始終是山野草民,難成氣候,能投效朝廷自然好,只不過有些事太險,有心無力,不若退一步保全自身。」

  沈青目光閃閃:「溫大哥住到鄭府也是巧合?」

  話已說破,溫海淡淡一笑:「要動鎮國公不容易,朝天之鼎,穩固難破,我不過想看他們如何打算。」

  沈青道:「鼎分三足,固然穩固,可惜原是跛足之鼎,我已看過,鄭家太公的墳恰恰座落於鼎中,鎮國公年輕時六度起落,始終不得重用,更險遭大禍,想來正是這個緣故。」

  跛足之鼎,溫海好像也曾提過……白曉碧聽得十分疑惑,卻不好開口問。

  沈青看出她的心思,笑著解釋:「背後這麼大個鼎,還沒看出來?」

  原來他說的是玉鼎山,白曉碧恍然,想了想道:「我看這鼎四平八穩的,怎的叫它跛足之鼎?」

  沈青搖頭:「跛足之鼎現已變作朝天之鼎,鎮國公重權在手威名遠颺,若沒猜錯,必是後來經高人指點特意補上的,你有空上去看看就明白了。」

  白曉碧道:「這也能補?」

  沈青道:「補雖補了,然而成事是人為,敗事亦能是人為,有心人要去破它也不難。」

  根據目前所知道的消息來看,范八抬是聖上一力提拔的膀臂,鎮國公是戰功赫赫的老臣,聖上得了這些人支持,所以穩坐江山,如今范八抬已倒,鎮國公……白曉碧心裡突然冷了,經盧老爺一事,她十分尊敬鄭公,從而對鎮國公也有了好感,忙問:「真有人要害他們,那可怎麼辦?」

  「我自有主意,」沈青轉向溫海,笑嘻嘻拱手,「這回小弟卻想佔個先,大哥讓我吧,若果真在鎮國公那邊得了功勞,小弟必不會忘記大哥。」

  分明是貪功的話,在他說來卻像小孩子搶東西,溫海忍不住一笑:「我原只打算旁觀。」

  吃完螃蟹,白曉碧便收拾碗碟等物出去,發現賀起的房門依舊緊閉著,應該是去城裡還沒回來,記起先前葉夜心講的地理故事,她越發好奇,風水真這麼靈驗,那鄭家太公墳的所在一定是塊極好之地,「跛足之鼎變朝天之鼎」,究竟是怎麼回事?方才溫海在,她沒敢多插嘴,此刻怎麼也想不明白。

  雨暫且住了,時候卻還早,白曉碧興致上來,索性獨自出了鄭府朝後山上走去。

  白天山地裡人也多,莊客們都忙碌著。雖是秋季,山間林木依舊茂盛,整座山頭真像一座翡翠寶鼎,雨後的山路沒有想像中那般難走,因為鎮國公故居在這裡,回鄉祭祖時便自行掏銀子修了條石板路,倒給過往的農夫樵子帶來了許多方便。

  石路直通往高處,眼看就到山頂,盡頭應該就是鄭家祖墳所在,白曉碧正在沾沾自喜,全然不覺周圍的變化。

  林木越來越茂密,將頭頂天空遮了個嚴實。

  漸漸地,白曉碧身處黑暗中,總算發現不對,那是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就彷彿身後多了雙眼睛,心內莫名地開始緊張。

  她緩緩停住腳步,打算回頭看個究竟。

  一雙手忽然自身後伸來,摀住她的嘴。

  房間裡,葉夜心坐在椅子上看信,口內笑:「果真來了,我早說過不需著急,自有人替我們動手。」

  「少主妙計,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壞在自己手上,」說話的是個瘦瘦高高的青衣男人,腰間佩劍,神態語氣都十分恭敬,「倒是那個丫頭,少主何不將她帶回來?」

  「帶回來做什麼,」葉夜心擱了信,「現下盯著的眼睛太多,還有個正元會的人看著,我們兩派動靜太大,反容易被發現,叫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青衣男人點頭,想了想:「主公那邊……」

  話音剛落,一名黑衣女子推門進來,手裡托著水與藥丸,聲音溫柔關切:「少主,該吃藥了。」

  葉夜心也不多看,隨手接過藥吃了。

  黑衣女子皺眉:「不喝水麼?」

  葉夜心不答,揮手:「你回去,叫他老人家放心。」

  先前的青衣男人答應著要走,忽然間又有一個人匆匆從門外進來,先恭敬地朝葉夜心作禮,隨即上前附在他耳畔說了兩句話。

  瞬間,俊臉上笑意盡斂。

  視線逐漸下滑,落至地面定住,葉夜心語氣平靜:「可知那些人的來歷?」

  那人搖頭。

  葉夜心起身便走:「都回去,沒我的吩咐不得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