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海與沈青果然等在房間,沈青不時朝外張望,似有擔憂之色,溫海坐在椅子上用茶,除開那直挺的鼻樑更顯冷酷,神情沒多大變化,執杯喝茶,一派從容之態,看上去竟不像是客人,倒像是這裡的主人了。
陳琪進門便笑道:「白姑娘安然無恙,溫兄可以放心了。」
溫海擱了茶,起身:「舍表妹頑劣,幸虧子玉相助。」
沈青跟著站起來:「讓溫大哥料中,總算好好的回來了。」
三個俱各坐下說話,白曉碧先回房梳洗整理一番,再換了身乾淨衣裳,這才重新過來,陳琪已將她先前的話大略轉述了一遍,怕溫海責備她,道:「白姑娘年小,吃這回教訓,必定再不敢亂走,知錯能改就罷了,所幸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說完又指著桌上糕點朝白曉碧道:「白姑娘想是還不曾用過飯,且過來將就吃些,別的再慢慢說。」
溫海看她:「三公子替你說情,還不謝過。」
白曉碧赧然,上前謝陳琪。
陳琪示意她不必多禮,懷疑:「從未聽說沙河縣有土匪賊寇,莫非是近日興起的,果真險得很,我稍後去縣衙裡問問。」
溫海道:「子玉不知,我常年行走江湖,得罪了不少人,或者就是他們派來的,帶累府上,實在慚愧。」
陳琪釋然:「溫兄見外,陳府豈會怕這些,只是仇家何其狠毒,白姑娘這次僥倖逃脫,有驚無險,下次卻難說,今後萬萬不可再獨自出城了。」又起身道:「昨日父親吩咐了幾件要緊事,須趕去辦一辦,失陪。」
待他離去,沈青重新坐下,看著溫海笑道:「能從這些人手上逃脫,白姑娘果然是福大命大之人,必能逢凶化吉。」說到這裡,他斜眸瞟白曉碧:「倒是我見白姑娘平日裡最膽小,怎的敢一個人跑去城外看古怪?」
知道他懷疑,白曉碧本要說實話,但陳二小姐私會許公子這種事,一個姑娘家當著兩個男人怎說得出口,何況傳出去還關係到二小姐名聲,只吞吞吐吐不肯說。
溫海忽然道:「沈兄弟有所不知,我這徒弟其實膽大,敢一個人守棺材不說,還曾笑話我不像她師父,出城看古怪更不稀奇了。」
沈青大悟:「原來白姑娘竟這般厲害,佩服。」
白曉碧鬧了個大紅臉。
溫海指著桌上糕點:「餓了沒有?過來吃些。」
女孩兒家夜不歸宿,已經很出格了,白曉碧原以為要受責罵,誰知竟沒有,頓時更加慚愧,含淚上前:「師父……」
溫海似有點無奈:「哭什麼。」
沈青笑眼看二人:「如今細想,還是我娘說的好。」
二人都莫名。
沈青取過碟子放白曉碧面前,笑道:「我娘說,女人不學女紅不要緊,最要緊的是會哭,師父還沒說什麼,徒弟就哭了,白姑娘果然會欺負溫兄。」
被他打趣,白曉碧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尷尬地坐下,邊吃糕餅邊疑惑道:「那些人好生厲害,也不知是誰派來的。」
沈青皺了下眉,看溫海:「溫兄放心,我會叫人去查。」
那美眸中一閃而逝的光芒,白曉碧沒有忽略,待他起身離去,才湊過去悄聲對溫海道:「師父,我總覺得你這次跟沈公子合作不妥當呢。」
溫海聽出來了:「你懷疑是他派的?」
白曉碧道:「他說是去查,卻並不問我那些人的模樣,或是有甚特別之處,如此,卻從何查起?」停了停,她吞吞吐吐道:「我擔心,別是他……早就知道吧?」
溫海沒有表示,打量她。
白曉碧莫名:「師父看我做什麼?」
溫海一笑:「往日竟沒看出來,原來我徒弟心思這麼多,倒低估了你。」
白曉碧道:「師父也覺得我這話有理?」
溫海搖頭:「怎麼會,沈兄弟既然一番好意邀我入夥辦事,就不會害你,何況他昨日一直與我在一處,又怎知你會突然出城?方才沒有細問你,是因為前日他派人打探到消息,一些來歷不明的人物到了沙河縣,聽你一說,自然就懷疑是他們做的。」
白曉碧看看他,不說話了。
溫海道:「你出城,果真是為了看古怪?」
白曉碧只得將二小姐化裝成丫鬟出城的事告訴了他:「師父不記得了麼,上次范八抬鎮國公都是壞在自己人手上,我怕她一個人出城辦事,是聽了誰的挑唆,要上當。」
溫海道:「你擔心的有理,那人絕不會自己出手,她去做了些什麼?」
白曉碧緋紅了臉:「並沒做什麼,她只是……只是……」
溫海道:「只是如何?」
白曉碧被逼無奈,小聲道:「她是去見許公子。」
看她這模樣,溫海很快猜到話中意思,忍不住一笑:「陳公只道自己女兒甘心守節,誰知這二小姐終是難耐寂寞,私會情郎,然你又怎認得那是許公子?」
心知說漏嘴,白曉碧忙道:「我聽別人叫他許公子的。」
好在溫海沒留意話中問題,他斜眸瞟她:「姑娘家與男人私下幽會,你說這樣對是不對?」
大家小姐做出這種事,未免有傷風化,白曉碧忽然想起昨夜岩洞內的情形,無端升起許多恐慌與羞愧,低了頭逃避他的視線。
溫海摸摸她的臉:「罷了,你沒事就好。」
察覺這動作曖昧,白曉碧更加驚慌,不自然地別過臉躲開,起身:「是我行事鹵莽,叫師父擔心,我先回房了。」
黑夜,星光微弱。
數條人影閃現,齊齊跪下:「參見沈指揮使。」
沈青從暗處走出來,年輕俊俏的臉映著星光,顯出幾分陰冷,不復平日單純:「誰派你們來的?」
當先那人忙回稟:「我等乃是奉沈公之命行事,亦是聖上之意,天師說那丫頭命格古怪,聖上十分擔憂,怕她被那逆賊找到,不如先下手,以絕後患。」
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之色自眸中掠過,沈青緩緩朝前走了幾步,冷笑:「斬草當除根,殺她有什麼用,沒了她那人未必就不能成事。」
那人為難:「我等如今……」
沈青轉回身來,面上已經恢復了明朗的笑容,丟出封信給他:「此事不須你們插手,你們亦不必擔憂降罪,拿此信回我叔父,他自然明白。」
那人鬆了口氣,作禮帶手下退走。
果然還是這般急躁,顧前不顧後,沈青搖頭,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奔波這麼久,身體已不似先前嬌弱,仗著天氣暖和,白曉碧雖淋了場雨,卻沒有受涼,只不過精神差了許多,歇息兩日才逐漸復原,其間二小姐也來看望過她,然而白曉碧自覺無意中窺破別人的秘密,十分羞赧愧疚,不敢多去找她。
這日路過園子,忽然聽到有呼聲,白曉碧匆匆過去看,原來陳瑞強摟著一名新來的模樣俏麗的丫鬟調戲,那丫鬟怕他,又不敢不依從。
聽說過他的故事,白曉碧本已不再像先前那般討厭他,只是此刻見他這作派,不由又升起鄙薄之心,忍不住道:「所幸柳小姐不在,倒省得今日失望。」
陳瑞果然僵住。
那丫鬟滿懷感激地看白曉碧一眼,匆匆退下。
白曉碧也知這樣太鹵莽,實在是情急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連忙轉了身就走。
陳瑞低喝:「站住。」
白曉碧哪裡肯站住,反加快步伐,然而她穿著裙子哪裡跑得快,沒走出多遠就被他扣住了手,頓時怒道:「陳公子自重。」
「自重?」陳瑞冷笑一聲,挑眉道,「我卻不知你們那晚在山上做的好事,倒要請教小姐,何為自重。」
白曉碧大驚失色。
「奇怪麼,我如何知道,」陳瑞對她的反應很滿意,湊近,「放心,我並未出過城,也不曾看見你們的事,但你欺三弟單純,就以為騙得過我麼,那山上草木叢生,亂石荊棘,既是被追殺倉促逃命,又是在夜裡,豈有不被劃傷手臉劃破衣裳裙角的。」他抬起她的手,「嘖嘖」兩聲:「你看你這小手小臉,白白嫩嫩,全無半點傷痕,倒也奇怪。」
因為當時有葉夜心全力相護,白曉碧通紅了臉,飛快抽回手,後退幾步。
陳瑞道:「好個自重的小姐姑娘,一夜不歸,卻編造出這樣的謊話,是什麼緣故?」
他的嘲笑,白曉碧並沒有聽進去,只是越發緊張驚恐,既然他能看出自己說謊,溫海會不會也看出來了?
陳瑞道:「我曾叫她跟我走,她卻不肯。」
白曉碧聽得莫名,來不及想,就見二小姐匆匆走來:「二哥,白姑娘是客,怎的又為難她,叫人笑話。」
陳瑞笑道:「方才我在街上遇到許堅那小子,他見了我甚是驚慌,卻叫我笑話。」
二小姐面色微白,勉強道:「二哥說什麼。」
陳瑞看了眼白曉碧:「為何不叫他帶你走。」說完再不看二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