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戰數月,吳王雖有敗相,九王爺那邊也甚是吃力,雙方相持不下,誰知就在此時,吳王那邊兒名重將忽然連夜發動兵變,就連吳王本人也險些被拿住,所幸手底親信拚死保護,只得連夜帶著餘部將匆匆逃回京城去了,同時西南三郡郡守也相繼起兵,接應九王爺。
意外的兵變改變了一切,九王爺順利拿下河東三郡。
據說這場兵變的主謀,正是吳王之子,南郡王謝天心。
談起這事,人人臉上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父親謀逆拭君,如今輪到兒子背叛父親,父子倆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白曉碧坐在飯莊裡,一邊吃飯一邊想事情。
初聽到這消息,她還是有些驚訝的,怪不得他。急說有事,原來竟是在策劃這場兵變,但這樣一來,受益的豈不成了溫海?
那條路,永遠只能容許一個人走在前面,就算他肯讓步,別人也未必放心。
溫海不是個合作的好對象。
照理說,是不該再關心那個人的事,然而白曉碧還是忍不住多想,直覺告訴她,此事必定與她有關。若非為救她,吳王對他還是有父子情分在,至少不會這麼快就撕破臉,吳王當時將她交給他看守,其實也是在試他,私自放人已經是大忌,再有人進讒的話,吳王安得不疑?如今他不先動手,吳王也必會動手,是情勢逼得他與溫海合作。
整件事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那他又何必救她,引得她抱有幻想。
白曉碧沒有等溫海派人去接,就獨自離開了,兩個丫鬟都是臨時僱傭的,沒有防備,大約他也沒想到她敢自己走。
出來已將近一個月,身上銀子所剩不多,應盡快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城北柳家要買丫鬟,許多人等在門外。
若是往常,斷沒有這麼多人賣女兒的,只不過近兩年戰亂,逃難來的人太多,聽說柳家家風還好,待下人也不那麼苛刻,因此許多人都想將女兒賣進去,一來能換兒個錢敷衍生活,二來女兒進去不會吃太大的苦。
白曉碧上去報過名字,站在人堆裡等待結果。
忽然,管家出來叫道:「那個姓白的丫頭,我們二公子叫你進去。」
白曉碧愣了下,「不是服侍三夫人麼?」
管家似早已料到她的反應,答道:「二夫人跟前還缺個人服侍,方才看你還不錯,所以二公子過來招呼,想要你進去讓二夫人瞧瞧。」
原來是見二夫人,白曉碧鬆了口氣,跟著他進去。
管家將她帶至一處院門前,「裡頭就是,你進去吧。」
白曉碧道:「管家……」
那管家竟不理她,飛快走了。
哪有無故把人丟下的,就算他不方便見二夫人,也該有丫鬟來接應才是,白曉碧察覺不對,開始遲疑,不知道該進還是該走。
想了想,她還是轉身打算離開。
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男人的笑聲,「好好的來我家做丫鬟,往常的膽量哪兒去了,你師父呢?」
聲音十分耳熟,略帶調侃的語氣,自曉碧聽著極其親切,定下心,連忙轉身,看清那人之後不由驚喜萬分,「二公子!」
多時不見,陳瑞模樣未改,墨色衣衫襯得整個人穩重許多。他走到白曉碧面前,「一年不見就變成了丫鬟,好可憐的小姐。」
白曉碧奇道:「這不是柳公家麼,怎的成了你家?」
陳瑞看看四周,「這是我當初為了接她出來,瞞著別人在暗地裡置辦的產業,用了她的姓,原只當白費心思,誰知到頭來竟救了一家人的命。自四王爺與安遠侯出事,我們陳家為避吳王追查,搬到這裡,對外稱作姓柳。好在沈指揮使事先指點,大哥觸怒皇上,早已被削職,吳王進京後辦了李家,雖也派了人捉拿我們,卻不那麼緊。」
無意提起他的傷心事,白曉碧忙轉移話題,「陳公與陳侍郎可都好?」
陳瑞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只問他們?」
白曉碧赧然,「三公子還好?」
陳瑞道:「李家雖出事,弟婦卻有幸被救了出來,只是無處可去。三弟既與她定過親,只說不能不管她,讓接了來家裡,兩人上個月才成親。」
白曉碧抿嘴,「所謂禍福相依,就是這個了。」
陳瑞負手看她,「他才成親,你就跑來做我弟婦的丫鬟,叫他知道豈不又要為難,所以我叫你進來。不是還有個拿你當妹妹的人麼,怎的他……」
白曉碧打斷他,「二公子說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
陳瑞看了她片刻,道:「九王爺呢?」
白曉碧有點驚訝,」你……知道了?」
陳瑞笑了笑,「能叫沈指揮使如此恭敬,必定不簡單,我先前只沒猜到是九王爺。」既然他已知道溫海的身份,陳家之事到底是誰在暗中推波助瀾,想必他也該猜到了,白曉碧心中忐忑,留意觀察他的神色。
陳瑞面色不改,「多虧沈指揮使指點,我們一家人才能平安無事,我看如今這樣很好,雖比不得往常,不能錦衣玉食,但家父很滿意,裡外過著也自在。」
白曉碧鬆了口氣,「說的是,這樣的日子過著放心。」
陳瑞道:「九王爺必勝無疑,跟著他,將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莫非他也不管你了?」
白曉碧支吾,「沒有,他忙著戰事,我……我不想回去打擾他。」
陳瑞道:「所以心血來潮跑出來給人當丫頭?」
白曉碧不語。
陳瑞沒再多問,「我叫人安排,你暫且住在這裡。」
白曉碧道:「不了,我去別處。」
陳瑞冷哼,「兵荒馬亂,一個丫頭亂跑。仗著運氣沒出大事,當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且留下,在二夫人跟前使喚,再亂跑,我便報信與九王爺。」
白曉碧只得應下。
畢竟陳家是在逃避吳王追捕,為防萬一,全家人並沒有住在一處,陳侍郎夫婦與陳公現在城外莊上,陳琪夫婦與陳瑞夫婦住在城裡。白曉碧也曾遇到過陳琪的新婚夫人,當真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家人被害,所幸陳琪待她極好,時常見她幫著二夫人料理家事,待嫂嫂十分恭敬。
二夫人年長幾歲,溫婉賢惠,上下瑣事幾乎都是她在料理,大約陳瑞特地盼咐過的緣故,她幾乎沒派過白曉碧什麼活,不過偶爾讓她傳話做樣子。
得她關照,白曉碧十分不安。
二夫人笑道:「他特地囑咐過的,你別怪我。」
白曉碧道:「二公子……」
二夫人忙打斷她,「他如今雖說還是瞞著我許多事,但是待我極好,並不像往常那樣,我想,姑娘的事他既不肯說與我,其中必有緣故,我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姑娘別多心。」
正說著,陳瑞就走進來,「老爺子叫買新宅,我才看了處,還算寬敞。」
白曉碧奇道:「這裡住著不好麼,還要買宅子?」
陳瑞道:「老爺子原就不肯改姓,成日念叨罵我對不起祖宗,如今吳王已不足懼,所以命我重新買所寬大的宅子,一家人都搬進去團聚,從此又可以姓陳了。」
白曉碧提醒道:「既要搬宅子,可得請個好先生看看風水。」
陳瑞道:「你會?」
白曉碧道:「我不會,我去看熱鬧。」
吳王父子反目,其子領西南三郡兵力,吳王實力大折,九王爺勢如破竹,揮兵北上,正在這當兒,西北兩郡忽然也起兵響應九王爺,幾路兵力呈合圍之勢,逐漸收網,將吳王逼退往京城,如今吳王算是大勢已去,自顧不暇,也難怪陳家不怕了。
這一帶戰亂已過,漸漸地有了好轉的跡象,許多店舖早已重新開業。
陳瑞果真帶著白曉碧去看宅院。
轉過幾條街,他停在一扇大門面前,「這家主人與我們同姓,因在城東買了宅子,所以這裡空了下來,我看過,裡頭還好,寬敞明亮。」他一邊說,一邊帶著白曉碧沿著圍牆前行,轉了一圈。
白曉碧回到大門處再看了半晌,「我看著不太對呢。」
陳瑞道:「哪裡不好?」
白曉碧站在門口,面朝大路,「我也不懂什麼,好像也並沒有反弓煞厝角煞之類的,大約是這條路正衝著門來的緣故,我就是覺得不對。二公子不覺得出門就有路衝過來很不舒服麼,還是請個先生來看看再買吧……」
話沒說完,旁邊忽然響起笑聲,「了不起,白姑娘竟也知道反弓煞。這宅子確實買不得,有路直衝大門,此乃路沖水格,十分不利。」
白曉碧連忙望過去。
兩個人並肩行來,一個長身玉立,俊臉上有驚喜之色,正是陳琪;另一個年紀稍小,長相俊俏無比,笑容單純可愛。
陳瑞笑道:「沈指揮使怎的有空來了?」
「奉王爺之命,去西北辦了點事,前日才趕回來。」沈青拱手,看白曉碧一眼,「王爺又派了件事與我,方才路過,遇上陳三哥,正要前往府上問候陳公與陳侍郎,誰知在這裡看到你們。」
白曉碧恍然,前日西北兩郡起兵響應,這就是溫海派他辦的事吧。
陳琪上前行禮,「白姑娘,」
白曉碧退一步,亦還禮,「三公子。」
陳琪面色微變,怔怔地看著她。
陳瑞拍拍他的肩,笑道:「沈指揮使是貴客,回去再說吧。」
入夜,沈青果然溜進後院來敲白曉碧的門,白曉碧無奈,因怕被丫鬟們看見引出閒話,只得開了門讓他進房間。
沈青笑道:「王爺四處找白姑娘,想不到在這兒躲著。」
白曉碧道:「你別告訴他。」
沈青抄手,「這又奇怪了。」
白曉碧支吾,『他們打打殺殺,我又不會,回去做什麼,再說……我討厭那些事。」
沈青道:「王爺叫我帶句話給你。」
白曉碧抬眼。
沈青道:「徒弟膽敢違逆師命,將來定然不饒。」
白曉碧勉強扯了下嘴角,「王爺是王爺,什麼師徒,叫人聽了笑話。」
沈青道:「我已聽說了,王爺聘下了呂將軍之女,但此事百利而無一害,你向來通情達理,實在不該因為這個賭氣。」
白曉碧忙道:「沈公子說什麼,我並沒與誰賭氣。」
沈青道:「那為何不肯回去?」
就算能容忍這些,可她自不量力,人和心都已經給了出去,哪能再回到他身邊?白曉碧躲避著對面投來的視線,「我只是不喜歡那樣的日子,不喜歡去京城,更不想進宮住一輩子。」
沈青皺眉道:「你真打算留在陳家?」
白曉碧道:「總之我不會回去,望沈公子幫我。」
沈青為難,「欺瞞王爺不是小事,你怎樣都無妨,到頭來須連累了我,得想個萬全的法子,——這麼晚,我就不打擾你了,白天再說吧。」
第二日上午,白曉碧得空去找,他卻不在了,原來是被陳公留住說話。下午再去,他卻又被陳侍郎請走。等到第三日,他乾脆跟陳瑞去外頭看宅子了。接下來幾日他總有理由避開她,連陳瑞也被他拉著,總是見不到。
白曉碧越想越不安,待要去找二夫人商量,卻見陳琪走來。
二人同時站住。
陳琪既沒行禮也沒招呼,只是看著她。
白曉碧先開口,「三公子。」
陳琪道:「白姑娘的事,二哥都與我說了,當日一別,原以為是再也見不到了,誰知……」誰知如今還能見面,他卻已有了妻子。
白曉碧道:「三夫人待人極好,是三公子的福氣。」
陳琪點頭,「那面鏡子還在麼?」
白曉碧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在的。」
陳琪微微一笑,「白姑娘肯留著它,我亦當知足。」他緩步上前,自她身旁走過,低聲道,「沈公子早已送信出去,只怕九王爺已知曉。」
白曉碧吃驚,謝過他便急急走了。
早該想到,沈青怎麼可能瞞著溫海辦事,明裡拖著她,暗裡卻寫信給溫海!白曉碧心知不能久留,在心裡將沈青罵了好幾百遍,甚至不及與陳瑞道別,匆匆收拾了東西就走。
剛剛出門,身後就有丫鬟追上來,遞給她一個袋子,「公子叫姑娘帶上這個。」
拿在手裡沉甸甸的,白曉碧立即猜到是什麼,沒有推辭,正要謝她,忽然聽得遠處響起急促的蹄聲,一輛普通的黑漆馬車飛快行來,在大門口停下。
二人猶在發愣,車伕已下車,恭敬地打起車簾。
看清裡面那人是誰,自曉碧連忙與丫鬟道了聲「多謝」,低頭拔腿就跑。
身後人沉聲喝道:「站住。」
白曉碧假作沒聽見,跑得越快,匆匆轉過街角,回身觀望,見他沒有追來,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待要繼續走,冷不防身後悄無聲息冒出個人來。
「當真是慣壞了,膽子越來越大。」淡淡的聲音。
避無可避,白曉碧垂首不敢說話。
見她這模樣,溫海神色略柔和了些,拉起她的手,「跟我回去。」
白曉碧掙扎,「王爺……」
溫海道:「違抗師命,該如何處置?」
白曉碧道:「我師父是溫海,不是王爺。」
溫海道:「那就是,違抗夫命?」
白曉碧慌道:「王爺說什麼!」
溫海將她拉近,「夫便是天,你爹就沒教導你三從四德麼?」
在他跟前輸了氣勢,更沒有把握談條件了,白曉碧鎮定,「王爺說笑呢,王爺不應該是王妃的丈夫麼?我哪裡當得起。」
溫海看看她,目中逐漸盈有笑意,「此事回去再說。」
脫身不得,白曉碧著急,索性硬著頭皮道:「我不管什麼緣故,王爺不就是為了籠絡呂將軍?當初帶著我,也只是因為我的命數,如今王爺大事將成,我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對王爺來說不重要,若非葉公子救我,我早就死在吳王手上了。」
「為這個生氣?」溫海鎖眉,「退兵之事委實關係重大,吳王有意試探,真叫他得逞,將來必定得寸進尺;我若敗了,他同樣不會放過你。你心思簡單,不明白這其中厲害也就罷了,卻不可如此不識大體,那等情勢下,任是誰也不會撤兵的。」
白曉碧隨口道:「我本就不識大體,不配留在王爺身邊,王爺回去吧。」
「你要如何?」
「王爺將來是皇上,三宮六院,不缺什麼,我不想進去當中間那一個,更不想天天跟誰問安下跪。」
溫海顯然有些惱火,「你向來是最懂事的,怎的也如此嫉妒?」
白曉碧怒道:「我就是嫉妒,王爺管我做什麼!」
溫海不再理會,拖著她便走,馬車早已停在街口等候,他抬手將她丟入馬車,喝令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