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人生有時就是這麼無常。
朕決定放棄不幹了,忽然旁邊來了個皇叔的手下報告說:「屬下剛剛去找了凌晨換班的守衛詢問,說早上有個相貌頗似陛下的青年男子駕車候在城北徽安門口,卯時城門一開,就沿官道往北去了。」
這轉折真是出人意料充滿驚喜,如此地突兀以至於像是哪位神人強開的金手指。
皇叔說:「卯時出城,車馬慢速,兩個時辰至多行不出一二十里。」立即分派人手,出徽安門沿各路官道追查。
皇叔則帶著朕,選了去往黃河岸邊最近的那條路。
皇叔對朕說:「陛下性情跳脫,常有意外之舉。你一直在他身邊,果然比外人更熟知其脾性。」
意思就是朕腦殼有問題,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度量。
朕感覺朕好像被罵了兩遍。
皇叔騎馬帶著朕去追陛下。
騎馬確實比較快。
就是這個顛的呀,朕的隔夜胡辣湯都要給顛出來了。
朕連被皇叔抱在懷裡肢體相觸摩擦摩擦的感覺都沒心情體會。
跑出去十多里地,朕就後悔了。
朕好想改口說陛下不想去看黃河了,不如就近找個景點隨便逛逛吧。
朕這麼想著,朝陽初升晨霧散開,左前方就見一片山巒連綿如黛。
陛下坐了一個時辰的車走到此處,肯定也疲累了,見此處山色宜人,說不定放棄看黃河,改去爬山登高了呢?
朕這麼說的話皇叔會信嗎?
朕不能直接說,朕得鋪墊一下。
於是朕問皇叔:「那邊的山峰蜿蜒秀麗,是什麼山呀?」
皇叔說:「那是邙山。」
朕剛想繼續鋪墊引導皇叔陪朕去遊山,皇叔又說:「歷代皇陵都建在此處。」
——哦。
眼看已經追了十幾里,並沒有發現陛下的蹤跡。
三叉口路邊挑起一面酒簾,兼營茶水打尖。
皇叔命眾人佇馬稍事休息,一名下屬去向茶攤老闆詢問打探,回來稟報說:「掌櫃說天亮後就在此擺攤,並未見駕車的青年公子經過。屬下檢查過了,附近路上也沒有新鮮車轍痕跡,恐怕這條路不是陛下行經之處。」
皇叔轉頭看了看朕。
朕還沒有辯解,皇叔先道:「黃河岸線綿長,陛下未必就選了最近之處。」示意下屬打道回城。
朕跟皇叔一路狂顛了十幾里,什麼景點都沒去,這就要回頭了。
朕略有不甘。
朕心裡不甘,馬上有金手指為朕撥雲見日柳暗花明。
朕抬頭往遠處隨便那麼一看,就看到一個熟悉但不該在此處遇見的人。
郡主。
郡主雖然是獨自一人,但是非常顯眼。
因為她架了一輛牛車。
車上堆滿了五彩繽紛的紙錢元寶花圈假房子假車假牛假馬等物。
還有一個特別驚悚的紙紮的假女人頭朝下在車尾巴上掛著,披紅掛綠,眼妝花成了熊貓眼,眼角流出一條墨跡,陰惻惻地看著朕。
郡主揚鞭吆喝一聲,沒有往路邊的酒家看過來,而是在三岔路口就轉過彎,趕著牛往邙山那邊去了。
朕琢磨著郡主忽然帶一車紙錢跑到皇陵來幹什麼,難道是祭祖?
可是正月十六也不是什麼祭祀的日子呀!要祭祖不至於自己一個人來吧?還給自己的親爹親爺爺燒假女人送溫暖,郡主很開明啊!
憑藉朕敏銳的嗅覺和第六感,朕覺得這裡面一定有貓膩。
郡主這麼惹人注目,皇叔當然也看到了。
皇叔微微皺起眉。
朕眼看著郡主越走越遠,被樹叢擋住都看不見那個驚悚的假女人了。
朕好想把皇叔踢起來:看什麼看快追上去啊!
皇叔果然和朕心有靈犀。
皇叔對下屬說:「你們先行返城協助,孤王稍後再回。」
下屬憂心道:「殿下一個人在這荒僻野外,屬下等如何放心?讓屬下隨行保護殿下吧!」
另一人笑道:「你是還沒被殿下打服、對殿下的身手不放心嗎?皇陵腳下能有什麼危險,就算真遇到毛賊流寇,誰保護誰還不好說呢!」
先前那人漲紅了臉,訥訥地不說話了。
皇叔又對朕說:「你也隨他們一同回去吧。」
這怎麼行!線索是朕發現的!朕豈可輕言放棄?
朕說:「不,我也……我只跟殿下一起!」
下屬們吃吃偷笑,紛紛起身去牽自己的馬,一邊說:「我們都只有一人一馬,恐怕騰不出一匹空餘的來!」
很好,朕最喜歡這樣識趣又助攻的下屬了。
皇叔沉默片刻,默認了這個結果。
皇叔肯定也不願意讓朕坐在別的男人懷裡和別人同乘一騎。
其他理由就不用說了朕一概不接受。
皇叔繼續帶著朕去追郡主。
耽擱了這麼一會兒,郡主已經不見影了。
皇叔追著地上的車轍印,未到皇陵入口,轉上了一條偏僻小道。
這條路越走越偏,路上野草雜木叢生,路邊還開始出現一些沒有墓碑的野冢孤墳。
朕萬萬沒有想到,和皇叔出來遊山玩水踏青,最後游的居然是亂葬崗。
朕趁機往皇叔懷裡縮了縮。
走到密林盡頭終於看見郡主的那頭牛系在樹上,正在哞哞地吃草。
皇叔與朕下馬步行,又走了一段,來到亂葬崗的深處。
郡主坐在一處土墳前,祭品堆在一邊,那個驚悚的紙紮假女人仍然頭朝下陰惻惻地看著朕。
郡主拎著一隻酒罈子,頂上的扣碗拿下來倒滿酒,半碗灑在墳前,半碗自己仰頭幹下去,豪邁氣勢與朕昨晚有得一比。
郡主背對著朕,一邊喝酒一邊說話,離得遠只斷斷續續聽到幾句,不甚清楚:「……前夜又託夢給我了……正月十五是我們初相識的日子……我暫時是不會下去的,怕你一個人在底下孤單,先給你燒個小妾下去暖暖床,喜歡的話清明我再給你多燒點……」
朕大概明白郡主在祭拜誰了。
郡主真乃……這個時代大家閨秀、正房大奶的典範,還給舊情郎送小妾暖床,心胸夠寬廣的啊。
朕轉過頭去小聲問皇叔:「這是郡主的……心上人嗎?」
皇叔有些意外,蹙起眉頭:「陳年舊事,你也知道?」
朕不知道,但是朕八卦觸覺敏銳腦補能力強大呀!
不信你問問底下圍觀的妹子們,肯定也都猜到了,這信息量給得夠足了好嗎?
而且朕猜測郡主的情郎十有八|九是家道中落、慘遭橫禍而死,不然堪與郡主匹配的人,也不會葬在這種地方。
朕理所當然地回答:「我猜的,難道不對嗎?」
皇叔稍稍一頓,說:「沒錯。郡主因這段婚約而耽誤了終身,算起來有八年了。你那會兒還是個小娃娃,只怕還沒有進宮罷?」
朕吃了一驚,原來郡主還訂過親?
什麼樣的男人這麼有犧牲精神啊!
——不不不,高總管說過郡主當年是個粉雕玉琢的美少女,所以郡主的未婚夫並不是因此而犧牲的。
朕搜索了一下記憶裡的大事件,只記得郡主是三年前皇叔為她請功才封的郡主,之前只是個沒有封號的普通宗室女,朕的若干遠房堂妹之一,跟誰定親朕自然不清楚。
朕打算繼續挖掘八卦,皇叔忽然問:「八年前,你進宮了沒有?」
朕一愣,順著他的話說:「沒有。」
「那時候你在哪裡?」
朕還真不知道青璃八年前進沒進宮、人在哪裡。
不過這種問題嘛,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想從朕嘴裡套出話來,朕怕你腦洞不夠大啊!
朕回答:「還在家鄉。」有空調有wifi有麻辣小龍蝦的家鄉。
皇叔繼續追問:「在家鄉做什麼?」
「上學。」正當高三,天昏地暗面無人色。
皇叔眉頭一挑:「你還上過學堂?」
「對啊。」正經的本科畢業大學生!驕傲挺胸!
「女子能就學讀書,想必是詩書禮儀之家。」
「那倒沒有,就是一般小康而已。我們那裡風氣好,家長都很開明,平常人家的女孩兒也都能上學,不是什麼稀奇事。」
皇叔頓了一頓,悠悠道:「哦?還有這樣的好地方,叫什麼名字?」
朕面不改色地回答:「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