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慘絕人管背棄人倫天地同悲的事兒,發生在竇藍把自己囫圇嫁出去的半年之後。
半年前,孔雀將天藏屬於他的一整條靈脈、二九一十八座奇美山峯、不知道從哪兒搶來的海外雙子島一對兒、神農族經營了四千年的草藥大觀一方、並着嚴寧庵和它下頭的大酒窖子一道,全數作了聘禮,也沒耍什麼大妖的高貴,而是規規矩矩在鎮長老的吊腳樓下行了南域求親時的三記大禮,向鎮長老求娶他們家姑娘竇藍竇天青。
南域人心目中對六隻大妖的崇拜和敬仰是根深蒂固的。是,鎮長老這一代出生時孔雀都不知道被捉走多少年了,可若要讓他們將起孔雀王對天藏、對南域的貢獻,他們張嘴就能給你說上一天。
是以,鎮長老夫婦倆自然是開開心心地答應了。
有答應的,就有反對的。
竇檸聽聞了這消息,煞氣一泄便把六眼陰陽龜棲息的河川給凍上了一半。他黑着臉轉身走了,徒留陰陽龜他老人家苦着臉,哎喲哎喲地心疼自個兒的小尾巴。
竇檸對這樁婚事的不滿衝破了天際。他總覺得孔雀一開始接近自家姐姐的目的如此不良,現在雖然看着是好了,可誰知道以後會不會順着老路又不良了回去。於是,在婚事籌備期間,竇檸以各種理由試圖拐帶竇藍遠走共計五十九次,聲情並茂同鎮長老夫婦敘述孔雀惡劣往事共計三十八回,協同阿久一道明裏暗裏破壞婚宴用品不計其數,直到孔雀終於忍無可忍即將暴起殺人、竇藍無奈之下找了他長談兩天兩夜,竇檸才稍微罷休。
竇檸這一番動作,不僅是讓竇藍孔雀的婚事籌備平添了許多坎坷許多歡笑,也給他自己,呃,招來了一朵水靈靈的桃~花~兒。
赦長老家的小孫女兒在這麼一來一往中果斷瞧中了竇檸。在長輩樂見其成的鼓勵之下,人小姑娘天天追着竇檸跑,不管竇檸回以什麼顏色的臉,也都是以一口白牙一對兒彎眼應對——眼神兒裏全是滿滿的不服輸。
……這究竟是在處對象還是在較勁兒呢。
不管怎麼說,竇檸是好長一段時間沒法兒來打擾師徒倆了。孔雀念着阿久曾爲他恢復真身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勉爲其難放□段同阿久閉門長談了一個上午。從此,師徒倆就過上了沒羞沒躁的幸福生活。
於是,半年後的某天,竇藍一覺醒來,活動活動昨夜被壓得痠痛的腿根子,一轉頭就瞧見了擺在牀頭的兩顆蛋蛋。
一黑一白,橙子大小,上尖下圓,表面是溫潤的粗糙感,拿在手裏左右看看,表面竟然還有隱隱的紋理。
……看着挺好吃的,竇藍想,大概是孔雀留給她的早餐。
於是她便要去剝蛋殼。
就在那蛋殼即將磕上桌沿的一瞬,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這蛋……
會晃!是生的!
孔雀估摸着是有急事兒,給她留了兩顆蛋當早餐,卻來不及幫她煮熟便走了。竇藍這麼一想,也就順順溜溜、一點兒疑慮都無地去開鍋煮蛋。
她今早胃口並不太好,覺得一煮兩顆萬一吃不完就浪費了,遂只挑了白色的那顆下鍋——蛋嘛,黑顏色的終歸不比白顏色的平易近人。
竇藍煮蛋煮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可那顆白色大蛋卻怎麼都沒有上浮的趨勢。正當她覺得有些不耐煩,打算打了它做個煎蛋的時候,屋外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小豆子開門開門開開門喲~」
是狐姑和小蘑菇他們。
看着鍋裏水還夠,她也就不收火,轉身把好友們引了進來:「喲,今兒怎麼都有空來玩兒?」
「發生那麼大的喜事兒,咱們沒空也得——」狐姑話沒說完,只愣愣地錯眼望向竇藍身後那個沸騰着的大鍋,和鍋裏一顆白生生、倍顯無辜的蛋蛋。
蘑菇們見狐姑突然不說話了,也跟着望了過去。然後——
「~\(≧▽≦)/~——〇_〇——〇口〇——q口q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竇藍楞在原地,只見一隻狐狸和二十四隻蘑菇跟死了娘一般鬼哭狼嚎地從她身側飛躥而過,那陣衝破天際的勁風將她的頭發好好揚了一揚。
他們的修爲都進步得十分之快嘛……
眨眼間,狐姑又踏踏踏地奔了回來,綠着一張哭喪臉拽起竇藍搖來晃去:「你你你煮了他多久?」
竇藍順着狐姑的指尖一望,「哦,那顆蛋麼?煮了一炷香了吧,它總也不熟,你說它是不是壞了?」
狐姑抖着嘴脣,然後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竇藍大驚急忙一把接住軟倒下去的好友,慌忙看向擠成一堆的蘑菇們:「她怎麼——」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竇藍:「=口=!」
蘑菇們也接二連三地暈了過去。很快,竈臺前就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圈兒花色形狀各不相同的蘑菇。
唯一僅存的驚蟄,懷抱白蛋蛋的驚蟄同竇藍對視了一眼,很是沉穩從容地將懷中的蛋往手邊盆子裏一放,道了一句「在下失禮了」,然後也乾脆翻了雙眼。
竇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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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孔雀一臉淡定地出現,告訴竇藍「這是我們的孩子」時,竇藍也想一翻白眼暈了算了。
「這這這怎麼可能……不對究竟是什麼時候……八月懷胎,八月,也沒八月吶……」
「我是個妖怪,你是個半妖,生娃的步驟怎麼能跟人類似的?」孔雀挑眉,手指不老實地蹭着她的小腹,「他們的靈體在你這兒孕育,你我每交丨合一回,他們的力量便成熟一分,待他們力量足夠充沛了,我便能將他們導出,他們則會自動化出實形。」
竇藍看着眼前圓溜溜的一黑一白兩隻蛋蛋,還是覺得恍若夢中:「那現在要做什麼?我方纔還把白蛋煮了好一會兒這這這——」
孔雀將白蛋往竇藍懷裏一塞,自個兒一手抱着黑蛋,一手牽着竇藍往外走:「別怕,我孔雀的孩子還不至於能死在鍋裏,咱們這就孵蛋去。」
「什麼孵蛋怎麼孵我不會孵——」
「……爲師來孵。」
***
孔雀將她帶到了他自個兒出聲的地方。
入住天藏以來,竇藍也算是來過這兒不少次,可這個地方,無論是見了幾多次,也還是能深深震撼到她。
那是一顆彷彿貫通天地的巨大榕樹。它幅員不知幾百里,重重氣根虯結,枝葉反復交錯,就像是一個亙古的巨人,以長着獨有的、充滿智慧的沉默,矗立在這方山靈水秀之地,俯瞰着涇州的泯泯衆生。
孔雀說,這棵巨大的榕木是靈脈的延伸,而他,就是在這棵樹的頂端出生的。
巨木頂端有一方微卸向下的凹陷,直直嵌進它龐大的主幹,宛若一個襁褓。其中空間十分廣闊,甚至還詭異地有清泉,有草叢。前半截露天,溫暖的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畫出一個個俏皮的光斑;後半段有實心的寬闊樹幹徹底遮擋,風雨全然不怕。
竇藍還在感慨這天工造物的神奇,卻聽聞背後一陣動靜。她轉頭一看,只見一隻巨大的白色孔雀正臥在一方圓圓的、橫亙於樹枝上的鳥巢裏,長長的尾羽雍容地垂落下來,那柔軟而乾淨的羽稍和天青色的翎眼兒隨風微動,真真是能把人的魂魄都吸了去。
美得……不可方物。
不可方物的大妖怪垂下他修長而優美的頸項,一雙最上等的寶石也比不過的湛藍眼眸似挑非挑地凝視着她。
只聽他沒好氣兒的一句:「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把那兩顆蛋抱過來!」
「……」竇藍幡然醒悟,急忙捧蛋呈上:「哦哦哦這就來。」
「……不許告訴旁的人!」孔雀惡聲惡氣地先定了規矩,撲拉兩下拍着翅膀飛起,讓竇藍將兩顆蛋蛋滾進了鳥巢中,自個兒又小心翼翼地臥了回去:「……修爲越是厲害的種族,其後代也就越金貴。孵這兩隻混崽子,溫度光高可不成,還得隨時跟着變上一變——嘖。」
竇藍托腮蹲在一邊,覺得眼前場景十分奇妙。
自個兒怎麼也算是個剛生產了的孃親,卻絲毫虛弱都無,一路蹦蹦跳跳翻山越嶺還爬樹。而眼前這個新爹爹,卻得變回了原形,保持着自個兒肚皮上的溫度,一動不動地臥着——
竇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等孔雀橫眉質問,竟然啪嘰一下將雙手塞去了孔雀肚皮底下:「嗚哇果真熱得很!」
還軟軟的,柔柔的——她幾乎要舒服得眯上了眼睛!
「孽徒!」孔雀被這麼一摸,什麼該有的不該有的反應全上來了,偏偏眼下又發作不能,簡直恨不得一口就朝那黝黑黑的腦袋啄下去。
最後,他終究還是捨不得,只用自個兒高貴的喙噠地撞了下她的腦門兒。
孔雀王孵蛋的苦逼日子一晃就過去了五十來天。這日,兩顆圓頭圓腦的蛋蛋總算在晨光微曦之時,不約而同地微微晃了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