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蒲靈草(二)

  柯師成蹲下身,辨認出床頭櫃四周有三四個小腳印,這只腳似乎有好幾個腳趾頭,一看就不是什麼正常的腳。類似的腳印,柯師成以往見過,在和師父林師公多年的抓妖降魔生涯裡,柯師成見證了物種的多樣性。

  聽到說冤枉了妻子,留老闆半信半疑,他問柯師成:「柯大師,要不是她,那會是被誰拿走呢?」留老闆心情複雜,既不是保姆也不是妻子,難道是兩個可愛的孩子?

  「得再到老人房裡走一趟。」

  柯師成必須再看看那棵植物,這些年來,草妖很少見了,只能說凡事有例外,也許真是冒險在建國後成精呢。

  「好好!」

  留老闆雖然不曉得柯大師都看到什麼,感應到什麼,聽大師吩咐的就是了。

  兩人返回留老太房間,留老太臥床躺著,保姆搬張椅子在床邊,正低頭織著毛衣。

  「我需要香燭,得勞她下去買一份過來。」

  「賀大姐,你到老街那邊買一下。」

  留老闆聽柯師成這麼說,立即明白,他一個商人,很精明。掏錢遞給賀大姐,賀大姐幽幽抬頭,接過錢,看了柯師成一眼,慢悠悠離開。

  等賀大姐走遠,留老闆才問:「大師是懷疑她嗎?」

  柯師成沒有回答,自顧朝陽台走去,打量陽台上六七盆花草,基本都枯死了。其中一個大瓷盆裡,有一棵枯萎的植物,根莖枝葉還很完整。

  「這盆植物什麼時候枯死?」

  留老闆聽到這樣的詢問,思考好久,最終搖搖頭說:「沒印象了,給我媽慶生那會還活著,我老姨還摘了一枝別在髮夾裡,說是圖個吉祥。」

  「老人幾時慶生?」

  「大概三四個月前。」

  「種的是蒲靈草吧?這麼大一棵,得有幾十年了。」

  「是蒲靈草,種下有五六十年啦,我媽從娘家帶來的苗,老人家迷信,遇到什麼喜慶日子,都喜歡折一枝插在頭上。」

  當地婦人,還有簪花的遺俗,尤其是住海邊的老漁婦,不管是不是喜慶日子,也要鮮花插滿頭,成為一道旅遊風景線。

  留老闆不信,所以對於這棵植物也很淡漠,不曾給它澆過水,連它什麼時候枯死也不知道。往時這些花草都是留老太在照顧,後來留老太痴呆的病情嚴重,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顧,自然也就沒有能力去照顧花草,陽台上的花草才枯死一大片。

  蒲靈草本是一種藥草,在民間被視為闢邪和吉祥的植物,它的葉子層層疊疊一簇簇,像一朵朵青白色的芙蓉花,有一定的觀賞性。

  柯師成看著這棵只剩乾枯枝骨和稀寥葉子的蒲靈草,他其實還看到在枝骨四周聚集著一團青白色的氣,從他第一次進入留老太的房間,就注意到它的異常。

  問題是,道行淺薄的草妖,它偷翡翠鐲子,有什麼用途?

  柯師成從身上摸出一隻精巧的鈴鐺,在蒲靈草上搖了幾下,嘴中唸著咒語。蒲靈草乾枯的枝骨頓時綻放出青白色的枝葉,而就在枝葉之間,坐著一顆「蘿蔔」,也就比巴掌大些,長柱形的身體,頭上長著一簇蒲靈草葉子,腳上,額,比較難以描述,就是一隻腳,然後有許多鬚鬚。柯師成覺得它應該會蹦跳,果然,下一秒它從盆裡跳出,四處逃竄想找地方藏匿。

  「站住!」

  柯師成搖動鈴鐺,蒲靈草乖乖站著。柯師成手裡像變戲法那般,多出一支小彩旗,他把彩旗插在蒲靈草妖頭上,蒲靈草妖綠豆似的眼睛水汪汪,像似很委屈。

  「把鐲子找出來,不為難你。」

  柯師成話語溫柔許多,他對於小草妖還是比較愛護的,畢竟城市裡不多見。

  在留老闆眼裡,他只看到柯師成和空氣說話,直到他發現一面小彩旗在地上移動,他驚訝地連連倒退。

  這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麼要將保姆支走,他曾聽林師公說過,法術,不可以在事主之外的人面前施展。

  彩旗慢吞吞「爬上」床,小心跳上留老太的頭,然後又蹦到枕頭上,它在枕上躥跳兩下,彩旗倒下。

  這是留老闆的視角,在柯師成的視角裡,那隻青白草妖,指示出鐲子所在,就一溜煙逃得沒影。大部分良民妖都怕柯師成,不是小草妖膽太小。

  留老闆連忙將留老太扶起來,喊著:「媽,你是不是還清醒呢?」留老太茫然坐在床上,雙眼裡空無一物,突然她摸著乾瘦的手腕,含含糊糊,絮絮叨叨說:「撒手饋,撒手後才饋。」

  留老闆聽得不明白,不知道她唸著什麼,自從留老太老年痴呆後,他也很少去關心她,想著,不是給她請了個保姆嘛,保姆會照顧她。

  趁著留老太坐起身來,留老闆趕緊拽出枕頭,往枕頭上掐捏,捏到一樣硬圓的物品。他激動脫去枕套,拖出枕芯,枕芯完整,沒有撕開或者再縫合的痕跡。此時留老闆的表情說是驚詫,不如說是恐懼,他大力撕扯枕芯,將枕芯撕開,一隻翠綠通透的鐲子掉了出來!

  用顫抖的手將鐲子拿起來,留老闆愧疚地低頭。他雖然不明白鐲子怎麼進入枕芯,甚至也不明白這鐲子怎麼跑到母親寢室裡。他終於意識到,鐲子本就是屬於母親的物品,是被他這個不孝子給搶走。

  「撒手饋?」

  柯師成重複留老太這三字,他比留老太說清晰,字正腔圓。這次留老闆聽懂了,他先是嘆息,然後沈重地點點頭。

  留老闆把翡翠鐲子戴回留老太手腕,扶著留老太躺下,他坐在床沿,跟柯師成講述一個半個世紀前的故事。

  這個故事其實不長,留老闆講得特別動情,甚至還抹了幾下眼淚。故事講到一半,留老闆的兒子、女兒回來,兩個孩子坐在一旁一起聽。

  所謂「撒手饋」,是指舊時代婦人快嚥氣前,被抬到廳邊木床上,和親人辭別。這時,將子女孫兒叫到跟前,把身上的首飾贈予的一種方式。因為是臨死前餽贈,是死者的遺願,又是當著眾人面,所以這種方式餽贈的物品,無論是給誰,都不許有意見,或者去爭搶。

  留老太母親去世時,留老太十四歲,那時留老太的父親還有一位小老婆,而且小老婆生的是兒子。留老太母親怕自己死後,丈夫薄情,不給女兒像樣的嫁妝,在嚥氣前,把手裡的翡翠鐲子脫下來,給了留老太。

  三年孝除,留老太出嫁,便就帶著這只鐲子陪嫁。因為是母親的遺物,在留老太的一生裡,無論遇到怎樣的困難,她都不曾當掉這只鐲子。

  從十四歲,戴到六十多歲,這東西彷彿已經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從留老太那句:「撒手後才饋」,大概是指等她嚥氣前,會將鐲子餽贈子孫的意思,她現在還想戴著鐲子,還想與它相伴。

  少女時,因為母親去世,在孤零冷冰的家裡,唯有一隻鐲子相伴;到年老痴呆時,在被忽略的房間裡,與她相伴慰藉的,也還是這一隻鐲子,雖然還多了一隻小草妖。

  這次的委託,對柯師成而言很簡單,他幫找到翡翠鐲子,任務就也圓滿完成。按以前,柯師完事後就走人,這次柯師成不一樣,他跟留老太說了個請求。

  「阿婆,你那棵蒲靈草,我將它帶走了囉?」

  這是一棵快耗盡靈力的蒲靈草妖,要是再得不到照顧,不用幾天,就徹底死透了。

  「好啊。」

  留老太微笑著點點頭,她的目光沒看向柯師成,而是落在手腕的鐲子上。

  柯師成修長的食指和無名指夾著一個小鈴鐺,搖了兩下,小草妖出現在留老太枕邊。柯師成用唇語說:「走吧。」

  小草妖依依不捨看著留老太,留老太嘴裡含糊唸著:「去哦去哦。」小草妖蹦蹦噠噠跳到柯師成身邊,柯師成以輕巧的動作將它捧起,放入口袋。

  在留老闆和他子女眼中,他們只看到柯師成手插了一下口袋,不明白他做了什麼,都是一臉懵。

  「我走了。」

  「柯大師,不喝杯茶再走嗎?」

  「還有事。」

  柯師成走下樓,留老闆緊隨送行,一路不停地道謝。

  已經走到汽車前的柯道長,拉開車門,在車內拱了下手。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各取所需,不必道謝。

  汽車啟動,開出XX雅居。此時已經是午時,柯師成打算找個地方吃個飯,再回白水鎮。

  柯師成對Q市很熟悉,他經常過來。將車開到WD廣場,他在一家燒肉店就餐。

  店裡大多是情侶,要麼一家人,柯師成獨自一人,面無表情拿夾子給烤爐上的五花肉翻面。其中有一塊五花肉烤熟了,散髮著誘人香氣,柯師成將它夾起,放在一隻盤子上。冒著熱氣的五花肉,在盤子裡居然自己左右移動,好在沒人留意。柯師成選的是一處偏僻的位置,可以給小灰安心撒野。

  小灰爪嘴並用,扯著五花肉吃。因為太燙,它無從下嘴,只能鼓動翅膀搧風,不過它翅膀還沒長齊,降溫效果微弱。

  柯師成看看小灰,似乎笑了,他沒再搭理小灰,專注往烤爐裡放蘑菇、蝦子、魚片等食材。

  每款東西烤好,柯師成都要分小灰一小份,一人一鳥吃得很友愛和諧。

  填飽肚子,柯師成走出餐飲店,在購物中心的過道上行走。突然看到前方有個身影眼熟,一位穿著T恤和七分褲的男孩,身上還背著一個熟悉的挎包。男孩和三位夥伴走在一起,有說有笑。柯師成一眼就認出是何清,他沒打算上去打招呼,邁著步子往電梯的方向前去,他要去負一樓的停車場。沒想到,就在這時候,肩上的小灰認出何清,扯著脖子嘎嘎叫喚,聲音很響亮。

  要是別人,聽不到小灰的聲音,但是何清能聽到。何清果然轉身回頭,尋找聲音來源,隨後,他在人群裡,看到了高挑帥氣的柯師成,還有他肩上那隻黃褐色的小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