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七月燈(三)

  早上,柯師成將舅父送去碼頭搭船,目送他離開,才獨自返回。柯師成快步穿行過遊客,熱鬧的店面,來到相對清幽的一處巷子,他把腳步放慢,在樹蔭下漫行。陽光照耀在路旁西式的遊廊上,有點年頭的羅馬柱上,攀繞著不知在哪一年枯死的藤蔓植物。

  「柯先生,早上好。」

  一個女聲響起,柯師成抬頭,看見對面走來一位美麗的女子,正是蘇晏。蘇晏在下坡,柯師成上坡,一眼對上她紅艷的唇,還有唇角的笑意。

  「早上好。」

  柯師成禮貌回應,他將身子一側,給蘇晏讓路。巷子不寬,兩個人通行有些擠。也就在這時,柯師成的目光被蘇晏提小方包的右手吸引,蘇晏右手上纏著一樣像條蚯蚓的綠色東西,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消失的一端,正好扎進蘇晏手腕。

  以往柯師成見過這樣的東西,這東西不會要人性命,但是宿主精氣被吸走,會身體虛弱。

  回想昨天,第一次見到蘇晏時,並沒有看到她手上有這麼條綠「蚯蚓」,而且當時蘇晏氣色紅潤,估計是今早在哪裡招惹到它。

  就在蘇晏走來,擦身而過,柯師成快速出手,將蘇晏手臂上的東西扯下來,他動作神速,不過蘇晏還是感應到,她抬頭看柯師成,一臉迷惑。

  「是根枯枝。」

  柯師成展開示手裡的東西,果然是枯枝一樣的東西。

  在柯師成扯下的瞬間,那條綠「蚯蚓」瞬間枯死萎縮,幸好蘇晏看不到這個過程,要不得把她嚇得花容失色。

  「哦,謝謝。」

  蘇晏雖然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不過還是道謝。

  「不用。」

  柯師成沒做停留,轉身就要走,突然又回頭,問還沒走遠的蘇晏說:「想問下,蘇小姐早上去過哪裡?」

  蘇晏被問得一愣一愣,好會才聽明白,回答:「哦,我去了施家殘樓,有什麼事嗎?」

  「沒事。」

  蘇晏想,柯先生怎麼問這種奇怪的問題,而且她之前沒印象手上纏有東西啊。如果不是柯先生一臉嚴肅,蘇晏都要懷疑是什麼新奇的追求方式。

  等蘇晏抬頭,身邊哪裡還有柯先生那竹節勁拔的身影,人早消失在幽深的巷子。蘇晏覺得,這位柯先生比較奇怪。

  柯師成拐向一條小徑,準備前往施家殘樓。他張開手掌,原本捏在掌中的枝莖,朽敗成灰白色,並且在風中化為灰燼。

  施家殘樓,柯師成小時候去過一次,大概在七八歲時,當時就有鬼樓的傳聞。這棟老式洋樓,之所以叫殘樓,是因為一個世紀前的一場火災,把它大半的房屋焚燬。到今日只剩殘垣斷壁,還有原址地基上長滿的野花野草,以及歪斜的老樹。

  柯師成過來時,正好殘樓這邊沒什麼遊客,他知道不能耽誤,得速度搜索。在柯師成記憶裡,施家院子裡有一株很高大的曇花,當然這株曇花跟當年院子裡其它植物一樣,都被大火燒燬,燒得什麼也不剩。可是當年幼的柯師成到來,它展現在柯師成眼前的,還是它枝葉茂盛,花卉團簇時的樣子。

  即使時隔多年,柯師成再次過來,曇花仍舊是以盛開的樣子,呈現在柯師成跟前。它孤零零長在傾塌的院牆角落,百年的歲月從它身上掠過,留下悲涼的痕跡。

  一般來說,城市裡很少見草妖花精之類的東西,不過只要有一定年頭,並且在比較特殊的情況下,還是會存在。

  柯師成注視這株只有他能看見的曇花,它比童年記憶裡要矮上許多,小時候的柯師成驚嘆於它的美麗,此時的柯師成卻是驚訝於它的邪氣。白色的花卉在柯師成挨接近時,瞬間凋零,葉子捲曲抖動。柯師成摸出一張符,夾在兩指間,符紙自己點燃,柯師成作勢要往曇花身上丟。曇花像憑空蒸發一樣,消失無蹤。柯師成似乎笑了,他低語:「我要找你不難,乖乖出來,不燒你。」話語聲剛落,腦中聽得到一聲嬌嫩嫩地「嗯」,柯師成低頭,看到腳邊的一塊石板上,站著一隻小花精,它頭頂白花,垂頭喪氣,耷拉著小腦袋。

  「過來。」

  柯師成朝它伸出手,小花精心不甘情不願地跳到柯師成手心,化成一顆種子。柯師成將它收起來,揣進口袋。柯師成剛站起身,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響。柯師成回頭,看到一對拍婚紗照的幸福男女走來,猝不及防被餵一口狗糧。柯師成退開,穿過圍觀的遊客,往家的方向走去。

  就跟大隱隱於市一樣,在人氣十足的地方,有靈性的植物沾染到人類的氣息,也會蠢蠢欲動。當年一株老曇花形體被焚毀後,精氣還在。在長年累月裡,和人類的頻繁接觸下,它有了意識,它試圖將枝莖攀附在人類身上,獲取能源,渴望復活。

  柯師成回到家,他到院子裡找出一個小花盆,將花盆裝土,放在桌上。柯師成不急著種植曇花種子,普通的種植方法,它發不了芽。柯師成在自己的指尖扎血,將一滴血滴在曇花種子身上,血液滲入種子,瞬間消失無蹤。柯師成腦中聽到一聲欣喜地:「謝謝你。」他面無表情,摸出一張空白符,在符紙上書寫一道封咒,並且將符咒折疊,埋在花盆裡。這只曇花精做過害人的事,在柯師成這裡,就得乖乖待著,一點壞事也不許幹。

  曇花精: 「……」

  做完這些,柯師成才將曇花種子埋進小花盆中,澆上水。小花盆還沒有巴掌大,方便帶回白水鎮。

  畢竟花精不常見,柯師成打算養著它,而且還有用途。

  午後,柯師成離開加禾島,駕車趕往Q市,他會在黃昏前,回到白水鎮,這樣,還能吃一頓何清做的晚餐。

  黃昏,柯師成的車抵達白水鎮。剛停好車,何清的電話正好打來,何清問他到了嗎?柯師成說剛到。何清笑說:「正好,飯做好啦。」

  柯師成下車,把小花盆帶上,他覺得可以送何清。聽師父說,成精的曇花,夜裡開得特別美麗。

  匆匆登樓,來到何清家中,柯師成遞給何清一個小花盆,說:「曇花,還沒發芽」。何清接過,看著空花盆,像似看到了什麼,他笑說:「可以曬太陽嗎?」柯師成說可以,何清隨手就把花盆擺在陽台上,跟多肉植物湊在一起。

  何艷狐疑看著兩人,念叨柯師成:「你別送什麼奇怪的東西給我弟弟啊。」

  柯師成面無表情說:「送花。」

  三人坐在一起吃飯,沒談及柯師成回家的事,自然也沒提到柯師成父母飛機失事這樣的陳年往事。

  就像一家人吃晚飯那樣,看電視,聊聊閒事。

  何艷對於桌上多出來的盆碟,已經不驚訝,她接受何清和柯師成都養了只「寵物」。甚至偶爾,她會看到這兩只寵物這樣的事,她也勉強接受。

  接受是一回事,去適應則是另一回事,何艷盯著小灰看,看小灰一顆顆麻利地啄食綠豆——豬肚湯裡邊有綠豆。

  柯師成覺察,知道她是看到了。

  「師成,阿姊不只能看到小灰,還能看見小黃。」

  「哦。」

  柯師成放下筷子,拿湯匙喝湯,何清做的豬肚湯真好喝,人間美味。

  「小清,還有那邊那只,別告訴我它是只蘿蔔精。」

  何艷手一指,指向小灰身後,也就是茶几上蹦跳的一隻「蘿蔔」。

  「阿姊,它是只小草妖。」

  何清幫解釋,不是蘿蔔成精。

  「我這趟回來,三觀都崩裂了。」

  何艷大口喝湯,再不想去在意,反正明天她就要回去了。

  黃昏,姐弟倆點上引路燈,柯師成站在院門外旁觀。他只是隨便一站,十米內,像大掃蕩那樣,一隻鬼魂也沒有。

  何清朝柯師成看去,柯師成也在看他,何清走過去,低聲問他:「師成,是不是有的鬼魂,到鬼月也不會出來人間?」

  「是這樣。」

  柯師成簡單回答,他其實知道更多,但是他不方便說。

  姐弟倆夜裡守在老宅,仍舊沒見到爺爺的身影。

  何清在側廳等到深夜,就先去睡下,何艷照舊等到凌晨,實在困得不行才去趴床。

  何家老宅的這一夜,非常安靜,小黃趴在漆木圍椅上睡去,睡容憨厚。清早,何清起床出房,來到側廳,正好見到睡覺的小黃。

  何清摸它毛茸茸的頭,覺得它這兩夜辛苦啦。

  這個鬼月,何清會像村民那樣,每天黃昏點上指路燈,但他從今晚開始,不會再睡在老宅裡。

  何艷睡到太陽老高才起床,補足了精神,隨後在何清那邊吃上一頓飯,滿血復活,駕車離開白水鎮。本來是專程為鬼月指路燈亡魂歸家的傳說,過來何村老宅,誰想,沒能讓她如願。

  也許爺爺,不在這些從地獄裡出來「放風」的鬼魂裡邊,他有什麼事給耽誤回家。

  何清沒有姐姐那麼大的執念,他覺得看見看不見隨緣了,已經是陰陽兩隔,想相見絕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