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師成來得很快,天剛黑,他就抵達J市。何清和堂姐在J市等他,三人坐在一起吃飯,邊吃飯時,他和何清坐一起,何艷單獨坐在對面。何清邊吃邊跟他談表姐的事情,包括表姐在天文大潮當日,去歌溜遊玩,留宿友人家,夜裡似乎被什麼東西驚醒這件事。說得特別詳細,對著大海的窗,被單上的水漬。
「師成,會不會是海裡的什麼妖怪?」
何清咬著湯匙問柯師成。
「難說。」
柯師成要親自看到才能判斷,世間的妖物眾多,不過海裡出來的近來不多見。
「唔,那要怎麼辦呢?不知道它是什麼東西,會不會不好抓?」
何清幫柯師成擔心起來。
「既然在你表姐身上,讓它現身容易。」
對柯道長而言,不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只要現身,那就好辦。
怕的是躲起來,逮不到,尋覓不到蹤跡的那種妖怪,那就真得無可奈何。
「珍珍說姑父走了,我們可以過去。」
何艷低頭戳著手機,她在聯繫珍珍。讓柯師成給珍珍驅邪,如果姑父在的話,那他們絕對會被轟出去。
嗯,那就很尷尬了。
「那姑媽呢?」
何清覺得今日在醫院,表姐支走姑媽,顯然也不希望自己被邪物附身的事,讓姑媽知道。
「姑媽那邊比較好應付,沒事,我們過去吧。」
何艷覺得姑媽是祖父的女兒,應該比較容易接受這類奇異的事情。
「師成?」
何清看向柯師成,徵詢他意見。
「走吧。」
柯師成起身,他今日雖然有些累,但是還不礙事。
三人抵達珍珍家住的社區,那是一處新建起的公寓,環境優雅,樹木花草繁多,這裡清幽,遠離市區,雜鬼比較多,此時全都在啊啊啊的逃竄。
何清故意去看身邊柯師成的臉色,柯師成面無表情,何清碰了碰柯師成的手,柯師成將手縮回去,一點也不打算和何清握手。
黑暗中,何清靠在柯師成身側,他聞到柯師成身上的氣息,有香燭的味道,他今天顯然才做過法事,也許是接了什麼神秘的任務。
何艷獨自一人在前面走,不過還是會回頭看後面並肩的兩人,她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她還沒察覺。
「剛剛,是不是有個身影從前面跑過?」
何艷應該是看到了逃竄的鬼魂,不過她沒意識到。
「阿姊,是的。」
何清點頭,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柯師成有這麼大的威力。
「可能是下來散步的人吧。」
何艷找來一個科學的理由打發,然後繼續平靜地在前面帶路。
珍珍家,何清沒有來過,何艷說她來過一次,跟父親過來,珍珍家喬遷新居時來祝賀。
不知不覺,在何艷帶路下,三人站在珍珍家門口,何艷摁門鈴,開門的是姑媽。
姑媽看到何艷和何清趕緊將他們請進家門,可是當她發現柯師成跟隨在身後,她露出一個近似驚恐的神色。
「你……你是林師公的徒弟?」
「阿姨,是的。」
別看柯師成冷漠的樣子,他講禮貌。
「阿艷啊,這是怎麼回事?」
姑媽看向何艷,想得到一個說法。她覺得女兒這次的遭遇很詭異,今天警察也來調過監控,沒看到有什麼人進入珍珍的房間。所以珍珍怎麼可能為了躲避襲擊,而將自己關在浴室裡,並且還在浴室裡昏迷。
這倒是有些像珍珍小時候,因為害怕那種東西,而躲在衣廚裡。可是這孩子,自長大後,從來不說她看到了什麼,性格內向。
「姑媽,我跟你說,你先別驚慌。」
何艷將姑媽領到一邊去,將大致的情況和姑媽說清楚。
要是以前,何艷可是絕對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奈何她回白水鎮住那兩日,顛覆了她的觀念。
此時,在寢室裡休息的珍珍,聽到外頭聲響,打開門走出來。她秀髮披肩,穿著及地長裙,亭亭玉立,身材婀娜,真是位清麗的女子。
柯師成看著她,她也正在看柯師成。
她臉上的表情起先似乎很困惑,繼而是驚慌,她倒退兩步,背抵到門,突然推動房門要將門關上。何清一時沒反應過來,柯師成已經上前一步,卡住門框,試圖撞開木門,然而珍珍的力氣大得不可思議,她堵著門,不讓柯師成進去。柯師成用手指,迅速在門上畫上一道符籙,同時用手肘推門,門被推開,珍珍直挺挺從門後栽倒,柯師成眼疾手快,一手扣住珍珍手腕,一手攬她腰,珍珍在他懷抱裡昏了過去。
「師成,這是怎麼回事?」
外面的騷動,早就引得何艷和姑媽的注意,她們跑出來,急忙過來查看珍珍。
「珍珍啊,你怎麼了,你別嚇媽。」
姑媽抓著女兒的手抽泣。
柯師成抱起珍珍,將她緩緩放在床上,他抬起頭來,看向何清神色嚴肅:「何清,你帶你姑媽出去,何艷留下。」
「啊?」
何清有點驚訝,為什麼他得出去,堂姐卻可以留下呢。
「阿姨,我想您身為何老的女兒,應該也是能感應到您女兒身上的異常。」
柯師成轉過頭,跟正在哭泣的姑媽說話,只見姑媽悲傷地點了點頭。
「她這樣很危險,你們出去,我將它引出來。」
「柯師公,救救我女兒。」
姑媽抓住柯師成的手,請求著。
柯師成頷首,立即將手拉出,在床四周忙碌起來。他在貼符,並且從行囊裡拿出一串掛著鈴鐺的繩索,讓何艷幫他綁系在床頭。
「何清,還不出去。」
柯師成抬起頭,看到何清人還在。
「哦,我這就走。」
何清莫名失落,但還是將姑媽勸著離開。兩人走出珍珍寢室,坐在大廳等待。
姑媽不能看,是不是因為那東西很恐怖,會嚇到姑媽,可是自己為什麼不能看呢?何清挺不解,他從小到大,什麼樣的鬼怪沒看過,他可是嚇大的。
心裡雖然有點在意柯道長不讓自己當助手,但是看到姑媽一臉擔憂和苦惱,何清不再想東想西,他過去安撫姑媽,跟她說柯師成很厲害,有他在的話,表姐就不會有事。
「小清啊,多虧你和阿艷。」
姑媽拍拍何清的手,低頭垂淚。
「珍珍她爹不信這些,姑媽又沒有能力保護她,讓她從小擔驚受怕。」
姑媽十分自責,從她話語裡,何清知道,看來表姐,也是能看到鬼怪的體質。難怪覺得表姐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要麼冷冰冰要麼很警惕,她有一雙能「看見」的眼睛。
陷入昏迷的陳珍珍,感覺自己躺在軟軟的床上。她聽到海浪的聲音,感觸到拂面的海風,與及由海風攜帶來的海水腥咸味。不知何時,她身下的床,就像沒入海中一樣,突然消失不見,她的身體輕飄飄,像似一片羽毛那般被托舉在海面。她睜開眼看見一片沙灘,昏晦的天,無人的沙灘,海浪孤寂地拍打海岸。她仰頭看到了天上白色的海鳥,它們圍繞著自己飛舞,遠處船槳的水聲,就像從記憶裡邊蕩來。
珍珍陷入回憶中,一個小女孩,打著赤腳,穿著一件花裙子,她的腳踩在沙地上,留下一排小腳丫。像似有誰牽著她的手,小女孩仰頭笑著和那人說話。海風裡,傳來一陣童謠,那麼遙遠,那麼近,那麼熟悉,這個童謠珍珍小時候也很喜歡念,就是長大後的她也還記得。
小女孩用稚氣地聲音念著童謠: 「天烏烏,要落雨,海龍王,要娶某(妻)……」
「姑鮑做媒人,土蝨做查某(女人)。龜吹笙,鱉拍鼓,水雞扛轎目凸凸……」
小女孩雀躍念著,她掙脫牽她手的人,跑到一旁堆砂土,她有一把可愛的小鏟子。她堆起一土堆,邊堆她邊念著童謠,砂土被鏟子帶起,水聚集在低處,倒映著她的身影。
「為著龍王要娶某,魚蝦水卒真辛苦,照見一個水查某(漂亮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小女孩的土堆堆成一座塔,一位黑衣的男子走來,蹲下身問她:「小妹妹,你和誰過來海邊玩?」
珍珍抬頭指著前方,在隱晦與水汽之中,前方那人的身影相當模糊,辨認不清是誰。
「小妹妹堆的是什麼?」
「塔,那座。」
她指著遠處,海上浮著一座朦朧的山,而那山上有一座燈塔,閃著耀眼的光。
珍珍再次意識到,自己仍躺在海水中,她看到了那座海山,還有那一座在水汽中像海市蜃樓一般不真實的山,山上一盞明燈在閃耀,那是一座燈塔。珍珍捂住自己的眼睛,她對自己說著:醒來,快醒醒。
這不是真的,醒來。
當她長大後,再次回到歌溜海港,她根本就沒找到那樣一座海山和燈塔,子虛烏有。孩童時,她到底看到了什麼?那位詢問她的黑衣男子又是誰?
然而珍珍沒有醒來,童謠在耳邊環繞,就像無數的孩子,齊聲在念著:「天烏烏,要落雨,海龍王,要娶某(妻)……」
黑暗中,一隻冰冷潮濕的手,摸上珍珍的臉龐,珍珍在床上驚恐地掙扎,海水腥咸的氣息撲面,像深海般的寒冷和恐懼蔓延珍珍全身。
「啊啊……走開!走開!」
珍珍用力拍打,試圖趕走那糾纏著自己的生靈,她在慌亂中聽到有人在喚她:「珍珍,你快醒醒!」珍珍聽出來,這是何艷的聲音。
「艷姐,救我!」珍珍睜開眼睛,入眼的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還挨得很近,她竭力想掙脫男子的束縛,又打又踢,直到她看到站在男子身旁的何艷,珍珍急忙掙扎起身,撲到何艷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