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入睡的第一晚,何清很想念柯師成,想念小灰,想念仙茶觀,想念柯師成泡的茶,想念得不行。何清揣著柯師成給的青符入眠,夜裡還做了個夢,夢見柯師成不知道為什麼轉身離去,留給何清一個背影,何清在後面追他,喚他名字,柯師成就像沒聽到那樣,只有站在柯師成肩上的小灰扭過鳥頭看何清。
大清早,何清醒來,隔壁床的秦旭堯用一對猥瑣的腰果眼看他,神秘兮兮問他:「小青青,你昨夜睡夢裡,說了好多句事成事成,到底是什麼好事成了?」
何清看著在他床鋪上跑來跑去的小黃,對上陽台上掛的五顏六色衣服,何清白眼秦旭堯說:「能不偷聽人說夢話嘛。
伸伸懶腰,何清爬下床洗臉,他攀著梯子下地,小黃則在梯子前打圈圈,它不敢下來。何清輕聲細語說:「在上面待著,別亂跑。」
秦旭堯警覺抬頭,看向何清空蕩蕩的鋪位,他說:「你在和誰說話?」
「自言自語,九日你耳朵這麼尖。」
何清拿毛巾、臉盆進衛生間,回頭還不忘看眼站在上鋪的小黃。
「你就直說吧,是只什麼鬼?沒事,我不怕的。」
秦旭堯拍拍胸膛,同寢室的人,都知道何清有「陰陽眼」。
「九日,是只艷鬼!」
「我說你們,一大早,能不能談點有營養的話題啊。」
另兩位室友還在賴床,也不忘參與。
「就是,哪有那麼多鬼在學校裡飄。」
何清在衛生間裡回答,水聲將他的聲音遮掩。
上學期,何清因為圖書樓的一個詭異事件,而在學校裡小有名氣,當然這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何清一度被人指指點點,當成奇怪的人。有人覺得他是真有陰陽眼,有人覺得他故弄玄虛。至於何清的室友,他們和何清同寢一年,見怪不怪,都知道何清確實能看到鬼魂。
何清洗好臉出來,小黃已經在秦旭堯桌上,也不知道它怎麼下來。小黃咬著一支筆玩戲,就像在和筆在搏鬥。何清剛要去制止,秦旭堯已經發現,他驚訝叫著:「臥槽,圓珠筆成精了!小清有看見嗎?」
接下來的日子裡,不只鄰床的秦旭堯發現何清有只看不見的寵物,連其他兩位室友都發覺了。
不過,這不影響他們的生活,三位室友居然還覺得挺有趣。他們從何清那邊知道這是只「小黃狗」,叫小黃,後來每次寢室裡找不到東西,他們就喊:小黃,快把你叼走的XXX還回來!
相當和睦。
回到學校,何清跟柯師成的聯繫減少,每天也就是說晚安,至於每一天柯師成在忙些什麼,何清就無從得知了,柯師成不會去提他接的任務。
表姐和蛟龍的事,也是何清問表姐珍珍才知道進展。
表姐說,柯師成會幫她做一個法事,法事完成後這蛟龍就不能再來糾纏自己。
「珍姐,是怎樣的法事?」
「小清,抱歉哦,這個法事要保密。」
表姐挺內疚,畢竟何清這是關心她。
聽著表姐在微信裡的話語,何清心裡五味陳醋。
柯師成告訴表姐,卻沒告訴他。這是和表姐息息相關的事,所以柯師成讓表姐知道,而不告訴外人,顯然這個法事很神秘。道理何清都懂,心情卻很微妙。
「謝謝小清幫我這個大忙,還好遇到柯先生,要不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陳珍珍從何艷那邊聽說,柯師成很難請,是位很厲害的道士。好在柯師成的師父和她外祖父是老友,柯師成又跟和何清關係很好,才過來幫忙。
「珍姐,不用謝啦。」
何清敲出這四字,心想表姐沒事了,不用再擔心她。不過他還是很好奇是師成做的是什麼樣的法事?能把一條海裡來的蛟龍制服——說不定是海龍王呢。
想起師成那天跟他說:何清,有些事,我能告訴你,有些不能。
何清將頭垂下,看著柯師成微信的頭像,手指在上面蹭了蹭,想著要不要點開。
陳珍珍年幼時,見到鬼怪,會嚇得大哭,繼而想方設法躲起來,衣櫃、衣箱,椅子底下,甚至是抓條被子把自己包起來。珍爸總是以為這個孩子性情怪異,內向,只有珍媽瞭解是怎麼回事。後來珍媽帶珍珍回去見外祖父,外祖父告訴她,在人世,鬼怪應該怕人類,而不是人類去怕它們,如果你裝作看不見它們,裝作不害怕,它們就也會當做看不見你。
那年珍珍七歲,她牢記外祖父的話:裝作看不見,不害怕。
然而做到這點很難,在十來歲時,珍珍還是會露出怯意和恐慌。隨著年紀增長,珍珍逐漸能控制住自己情緒,並且學會偽裝,哪怕她很不安,她也能一臉漠然,仰頭挺胸,顯得特別高冷。這種變化,是為了活在人的世界裡,生活不受鬼怪的侵蝕。
年幼時珍珍和珍媽哭訴,有小鬼扯她辮子,珍媽告訴她,長大後就看不見了,這是珍媽的經驗。並不適用於珍珍,因為珍珍發現她長大後,還是每天要和住在樓下通道裡的鬼打照面。
身為何家人,似乎每一代,都繼承陰陽眼,只是這種能力,有的強有的弱。
珍珍屬於能力強的一方,所以,當從歌澳回來,她就意識到身邊跟了那種「東西」。她直覺和海有關,她嗅得到身上海水的氣息,就像滲透到了身體裡,怎麼洗也洗不掉。
生活再次陷入混亂,珍珍發現時隔多年,她仍得和對她不懷好意的鬼怪抗爭,而身邊卻已經沒有外祖父的協助,珍珍覺得孤立無援,再無法用冷漠去掩飾她的恐懼。後來,珍珍才意識到,這只海裡來的「怪」,和自己還有淵源。
珍珍有許多光怪陸離的記憶,大多發生在她七八歲時,那時,媽媽和爸爸關係鬧得很僵,珍珍跟隨媽媽回何家老宅居住。
這段時期,珍珍在何家老宅見過許多離奇的事物,即使長大後,她仍記憶猶新,並且越發迷惑。
也是在這個年紀,珍媽帶珍珍到歌澳海灘玩,珍珍獨自一人在沙灘鏟砂土。那天,海邊的天氣不大好,像似要下雨。就在雨霧朦朧中,珍珍看到海裡浮起一座島,島上有一座高塔,那座塔在閃閃發光。
珍珍唱著天烏烏,要落雨,海龍王,要娶妻,她用砂土堆起一座塔。
突然,一位穿黑衣服的老人問她:小妹妹,你和誰過來海邊玩?
在經歷驅邪儀式後的當夜,珍珍想起年幼時的自己,在海邊和黑衣老人的對話。老人抬手指著海面,問她喜不喜歡那座塔,她說喜歡塔上會發亮的珠子。老人說他和孫子住的地方有很多這樣的珠子,還有各種稀奇寶貝,問珍珍想不想過去玩。珍珍說想。後來老人用拇指在珍珍額頭上按了一下,她的額頭頓時有炙熱感。也就在這時,珍媽急忙跑過來,問珍珍在和什麼人說話,珍珍一回頭,發現黑衣老人已經消失不見。
所以,我那時,到底和那位「老人」,作了什麼樣的約定?
陳珍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她覺得自己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於是她加柯師成的微信——柯師成留過電話號碼。
好友申請通過,珍珍在上面留言,柯師成沒有回復。第二天中午,柯師成終於理會她發來的話語,而珍珍告訴了柯師成,她童年在海邊遭遇的事。
「那是一個婚約。」
柯師成這麼告訴陳珍珍。
「柯先生是說,我和一隻蛇妖有一個婚約?」
陳珍珍皺眉頭,想起被這只妖接近時的感觸,像深海一樣陰寒而絕望,做為一個有深海恐懼症的人,自己童年是有多作死,幾句話就把自個的終身大事敲定了。
「不是蛇妖。」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陳珍珍一陣惡寒,她覺得蛇妖已經超出她忍耐的限度,她怕蛇。
「蛟龍。」
看著對話框裡這兩個字,陳珍珍發呆了好一會。
「柯先生,你的符能擋住它嗎?小孩子說話不算數,再說物種不同,何況我……」
陳珍珍認真詢問,她覺得非常荒誕,物種不同,怎麼結婚。何況,她根本就不喜歡這條蛟龍,她覺得非常反感,非常恐怖。
「暫時可以,不過不是長久之計。」
「那要怎麼辦?」
「明天,在歌澳海灘,我辦場法事,陳小姐也要在。我請你外祖父來,他會幫你跟龍王解除婚約。」
陳珍珍看到這段話,目瞪口呆,她還沒敲上回復,就見柯道士又發來一句:「不要告訴其他人,何清何艷都別說。」
陳珍珍回答:「好,我保密。」
「柯先生,明天,我們幾點碰頭?」
「明天早上,我過去載你,你看方便在哪裡見面。」
微信的另一頭,柯師成坐在仙茶觀裡,邊喝茶邊回復陳珍珍。
陳珍珍很快報上一處學校地址,並且不停說謝謝。
柯師成回句:不用謝。他將微信關上,端起茶杯喝茶,茶水已經涼了,口感不大好。小灰在石桌上啄咸橄欖吃,柯師成拿起茶海,往小灰的空茶杯裡續茶。
柯師成幫陳珍珍,不只因為這件事出自何清的拜託,更因為陳珍珍是何老的孫女。
那天,在Q市的城隍廟施展觀靈術後,柯師成進入陰間,即見到Q市城隍青王,也和何老有過幾句交談,何老死後,當了城隍的僚佐。
他們這類人,穿行於人界和陰間,死後,總要為陰間服務,柯師成有這個覺悟。
不說死後,就是活著,也時不時要接陰間的任務,雖然也不全是棘手的事情,也有各種好處。
可是看著何清的微信頭像,點開,往對話框裡敲上一段話:「何清,新買的龍井不錯,你什麼時候回來?」看著這句話,柯師成覺得確實沒什麼內容,於是又將它刪除。柯道長正在刪著自己的話,突然屏幕上跳出一句話:「師成,我明天沒課,你那邊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