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庵是鷓鴣鎮的一座尼姑庵,位於鷓鴣山上,就在半山腰。鷓鴣山只是一座小山丘,山下民居,山上一座尼姑庵。尼姑們生活清貧,需要自己種菜。
向絳找到清水庵時,清水住持接待向絳,這是一位老尼姑,老態龍鍾,雙眼卻明亮有神。向絳看她第一眼,就低身行禮,詢問她庵中有沒有一位尼姑俗名:蘇寶真。
「你找她有什麼事?」
清水主持臉上沒看到表情變化,話語慢悠悠。
「我是紫清真人的徒弟,名喚向絳,師父與蘇寶真在七十年前有約,今日派我來找她有要緊事。」
向絳生活雖然單純,但是她見過一些有道行的人,她直覺這位老尼姑不簡單,於是老老實實將話語托出。
「庵堂中並沒有什麼蘇寶真,施主找錯地方。」
清水住持說得冷漠,向絳覺察到她眼角的一道寒光。
「住持知道去哪裡找她嗎?」
「你遠到而來,先到庵裡歇一歇,你是羅浮山黃虛觀過來的吧?」
「是的,住持認識我師父嗎?」
向絳揣摩著,畢竟庵中除去她們,有兩位尼姑在,會不會是不方便說?
「紫清真人大名鼎鼎,認識。」
清水住持由一位小尼姑攙扶著,帶向絳前去她的齋房。
「聽香,你到廚房,叫清融煮碗齋飯送來。」
「是。」
小尼姑離開。
終於,齋房裡只剩清水住持和向絳兩人。
「施主聽誰說蘇寶珍在我庵裡?」
老尼姑這才慢悠悠問向絳事,她顯然很謹慎。
「是渚村的翁婆告訴我。」
「我庵裡有位渚村來的尼姑,一會清融過來,你可以問問她。」
「多謝清水住持。」
向絳總覺得清水住持似乎在隱瞞什麼,不過等清融送齋飯過來,問問她也好。
「紫清真人,近來好嗎?」
老尼姑用的是話家常的口吻。
「師父還好,不過已經很少出現在弟子們的面前了。」
「真人已經是半仙,大概凡塵的人們,也沒有什麼話語好說。」
「清水住持見過我師父嗎?」
「說來還真是有一面之緣,算一算,在七十年前。」
老尼姑說時微微笑著,聽得向絳心中一驚,七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敢問清水住持,當時是在羅浮山見到我師父嗎?」
「小姑娘不老實,你是想問我,你師父來過閩地鷓鴣鎮嗎?」
「是的。」
向絳臉皮薄,漲紅臉。
「你去過渚村,覺得那個地方怎樣?」
「那個村子和四周的村子都不同,渚村婦人們頭上纏花圍簪花,穿著大袖衣,就好像……」
向絳停頓著,想找一個貼切的詞語。
「就好像旁邊的村子都進入現代了,渚村人還活在古代。」
老尼姑點了點頭,她贊同向絳的話。
「七十年前,渚村水災,我跟隨師父過去幫溺死的村民超度,在那裡,遇到過紫清真人。」
老尼姑終於告訴向絳,她是在哪裡見過她師父。
「人的壽命很神奇,我那時見到的紫清真人,他有四五十歲吧。」
向絳瞪大了眼睛,但是她沒說什麼。
她不是紫清真人的親傳弟子,所以跟師父的接觸很少,道觀裡的人,不會去討論師父的年歲。
「住持,我將齋飯送來了。」
門外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清融,進來吧。」
清融推開門,端著齋飯進來,她立即就留意到向絳的存在,她像似感應到了什麼,憂鬱地看著向絳。
「清融,這人是紫清真人的徒弟,說是要找蘇寶真。」
清融點點頭,她端詳向絳。
向絳也看著她,這個叫清融的尼姑,帶髮修行,年紀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長得很清秀,很眼熟,她長了一張跟民國照片中蘇寶真一樣的臉,不同的是照片裡的蘇寶真是黑白的,而眼前這人彩色並且鮮明,就站在眼前。
兩人對視許久,向絳臉上的驚訝擴大,終於,清融緩緩說:
「蘇寶真是我的俗名。」
車窗外的殘陽似血,照在蘇寶真靠著窗戶的半身上,她側身望著道路上的街道和汽車,對外面的事物保有好奇心。
向絳坐在她身邊,偷偷觀察她,向絳覺得自己遇到了這一生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不過她在觀中聽過很多奇聞異事,雖然她無法一一去證實,往時也只當是故事去聽。
七十年的歲月,沒有在蘇寶真的肉體上留下痕跡,她依舊年少靚麗,永葆青春,她是怎麼做到呢?
向絳覺得直接開口去問太冒失,向絳覺得師父一定很清楚,蘇寶真為什麼不會衰老。
在道觀裡,向絳是位俗家弟子,甚至沒有一個道號,向絳是棄嬰。
她剛成年,在回歸社會及成為一位女道姑之間,她還需要做一個選擇。或許是因為自己在師門裡屬於比較特殊,才被派下山來執行這個任務。
在前往白水鎮的仙茶觀之前,向絳避開所有人,打了一通電話給柯師成。柯師成聽她驚慌失措的話語,建議向絳將蘇寶真帶來仙茶觀。
「我來過這裡。」
車開進鄉鎮,道路兩旁都是農田和水池,還有遠處黛綠的山。蘇寶真露出恍然地表情,認出以往到過的地方,她顯然很開心。
「以前嗎?」
「很久以前。」
蘇寶真的臉龐,望向窗外,霞光將她的臉龐照得特別柔美。突然,她指著前方一座山,幽幽說:
「鳳儀山。」
向絳想她果然來過這裡,她難道認識林師公?要不自己說要帶她到清水鎮的仙茶觀,她為什麼滿口答應呢?
「你去過仙茶觀嗎?」
「去過,心池道人……」
蘇寶真想起了一個人物,一個當年英俊挺拔,白衣飄飄的道士,還有他身後蔥翠的一株茶樹。
向絳不知道誰是心池道人,猜測應該也是早年的一位人物。
是清水住持說她那邊已經不好將蘇寶真藏起來,實在怕有渚村的村民到庵裡燒香,把蘇寶真辨認出來,清水庵離渚村太近了。
所以,向絳需要有一個可靠的地方,能讓蘇寶真暫時居住。
司機將兩人載上鳳儀山南峰,在山腰放下兩人。
向絳帶著蘇寶真,緩緩朝仙茶觀走去,而仙茶觀裡,柯師成和林金開,還有阿姜,已經看到車來,等候在觀門口。
「蘇小姐,請這邊來。」
林金開待蘇寶真很恭敬,將她請到石桌落座。
向絳是第一次來仙茶觀,她覺察到阿姜恐怕不是人類,又為阿姜華美的裝束吸引,簡直像是從古畫裡走下的美人。
「蘇小姐,請用茶。」
林金開為蘇寶真倒了一杯茶,蘇寶真道聲謝謝,她雙手端起茶杯,緩緩飲下,她的舉止,像一位大家閨秀。
蘇寶真意識到這兩位陌生男子在端詳她,甚至觀中那位艷麗的女妖也在注視她,但她很淡然,隨遇而安。
漫長的歲月,消磨了她的性情,她像一塊海邊的鵝卵石一樣,被磨得光滑圓潤。
「我曾聽師父說過一件奇事,七十年前,師父在渚村斂葬屍體,遇見一位女子。」
林金開不是個話嘮,他平日話語也不多,但是他用說故事的口吻,緩緩講述。
「那位女子,被村民當成了女巫,說她召來海龍王,引來巨浪,淹沒了村子。」
聽著林金開的話,蘇寶真的眼睛露出好奇的光彩,她不記得當年的事,在她聽來有著新鮮感。
「是心池道人嗎?」
蘇寶真詢問林金開,她記憶裡有這麼個人。
「是的,他是我師父。」
林金開點頭。
心池道人很少說他早年的遭遇,因為這位道士一生生活在動蕩之中,命運挺坎坷。但是他跟林金開講過蘇寶真的故事。
「被當成女巫,後來呢?」
蘇寶真仍在詢問,她需要找回一些記憶。
「這場地搖,驚動了天師府的人,那時天師府派紫清真人過來探查,他和我師父,救下了你。」
這是一位險些被謀害的女子,只因她能預言,只因她和海洋有不解的淵源。
「後來,我去了哪裡?」
蘇寶真有一些破碎的記憶,經由林金開的講述,她記憶起自己險些被憤怒的村民丟裡海裡的往事。
「後來的事情,蘇小姐要是想不起,只得問紫清真人了。」
林金開的師父也沒有說後來怎樣,甚至沒有說關於這場地搖調查的進展,他們到底調查出了什麼?
「寶真妹,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我叫阿姜。」
阿姜對蘇寶真微微欠身,她真是位風華絕代的女妖。
「可以,阿姜姐。」
蘇寶真看得出阿姜不是人類,而且年紀是在座唯一一位比她年長的。
「寶真妹,後來記得什麼嗎?」
阿姜畢竟是妖類,她比人類更能理解蘇寶真的遭遇。
「只記得我似乎從海邊醒來,那是個夜晚,星星很亮。我知道我不能進村子去,我走著走著,來到清水庵山腳。在那邊一個五里亭上過了一夜,天沒亮時,我想起了清水住持,她曾跟我說,我要沒地方去,可以去她庵裡。」
蘇寶真想起的是七十年前的清水住持,好在現代的清水住持聽了她離奇古怪的故事後,還是決定收留她,把她藏在庵裡。
「這是幾天前的事情?」
「三天前。」
聽到蘇寶真說三天前,何絳相當驚訝,三天前,師父突然把她喊去,讓他到閩地的一個漁村找蘇寶真。
至少清紫真人,知道蘇寶真蘇醒的日子,也難怪他說他與蘇寶真有一個約定。到底是怎樣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