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掛斷電話,又把手機還給成蕓,說:「他們應該馬上就到了。」
成蕓冷冷地看著他,不說話。
阿南轉頭,旁邊的麵包車已經漸漸滅火了,燒得黑突突的,基本已經報廢了。他看了一眼,又轉回來,對成蕓說:「張導遊應該也沒事,你不要擔心。」
成蕓不說話。
阿南被晾了一會,低頭,腳踩了踩地面。他腦袋上撞破的地方還在流血,這一低頭,血珠就落到地上。
阿南抬手擦了擦。
成蕓轉身,抱著手臂站在風裡,望著黑漆漆的遠山。
靜了一會,阿南又抬頭,看她側臉,說:「你沒事吧。」
成蕓沒轉頭,只淡淡地睨了一眼,「我有事沒事你剛剛不是看得很清楚。」
阿南又被噎回來,這回他不低頭了,單刀直入地問:「你又想抽煙了?」
成蕓側目,「什麼?」
阿南眉頭微蹙,只不過額頭上全是血,看不出來他皺了眉。
「你是不是又想抽煙了?」
成蕓猛吸氣,「我抽個屁!」
這邊劍拔弩張,另一邊,山路上晃過亮光。
救援人員到了。
兩輛車,一輛轎車,一輛救護車,直接開到倒到一旁的微型旁邊。
成蕓大步走過去,指著張導,對救護車上下來的人說:「那小姑娘——」
「好,我們已經看到了。」
成蕓看著車上下來的四五個人,歲數都不小,而且都沒有穿醫院的衣服。成蕓扭頭,轎車上下來兩個人,奔著她就過來了。
「成小姐吧。」打頭一個人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四十幾歲,體格微胖,髮際線奇高。「我是縣公安局的張鵬,這位是我同事,你好。」
成蕓伸出手,同他握了握,說:「你好,麻煩你們了。」
「沒事,這條山路修得就不太好,已經出過好幾次事故了,哎。」
成蕓淡淡地點頭,說:「嗯,彎路有點窄,被人壓了線,根本來不及拐開。」
張鵬反射性地去看那輛燒毀的麵包車,說:「壓線啊,這可太不應該了,本來就這麼窄的路,還跨線開。對方司機呢?」張鵬氣勢洶洶地轉頭,一眼看見了阿南,指著他,說:「來你過來一下。」
阿南走過來,順便對救護車上的人說:「那邊還有一個人。」
等阿南過來了,成蕓才對張鵬說:「這個是我們的司機,麵包司機在那躺著呢。」
張鵬問了阿南幾句具體情況,成蕓在一旁站著。張鵬問完,帶著同事去現場象徵性地照了兩張照片。
成蕓冷眼看著,察覺身邊有動靜,她轉頭,阿南正默不作聲地盯著她。
「你看什麼?」
阿南湊到成蕓身邊,先左右瞄了瞄,又轉過來小聲對她說:「你態度好點。」
成蕓斜眼,阿南一臉血地看著她,「對警察態度好一點。」
成蕓說:「我怎麼態度不好了。」
怎麼態度不好,他也不是很清楚。阿南想了半天不知該如何說,最後只能小聲又嘀咕一句:「你對警察態度好一點……」
成蕓不想理他,轉身進了轎車。
張導和麵包司機都被抬上了救護車,半途麵包司機又醒了,還叫喚著要車。
張鵬現場取完證,準備迴車上,這一轉身才發現還有個阿南。他看他一眼,指了指他腦門,「你情況要不要緊,去救護車上先消消毒吧。」
阿南說好,往小轎車那邊看了看,成蕓坐在後座,他沒看見她,就轉頭上了救護車。
車上,張鵬又跟成蕓聊了幾句,後面大家都漸漸安靜了。
這也能理解。
本也沒什麼可說的。
李雲崇做事少有不成,但他多是掌控大局,並不會事無巨細,細枝末節自然有人幫他打理。他不可能認識張鵬這種縣城的小警察,也不可能認識這裡的醫生護士。
李雲崇幾個電話打下去,最多打到貴陽也就算了。再往後有誰聯繫了多少人,走了多少關係,托了多少人情推到這裡,他都不會再費心。
到達榕江縣人民醫院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成蕓從車上下來,看見救護車後門打開,幾個早已經準備好的護士推著護理車過來,把人抬到車上。
成蕓有點驚訝地發現張導已經醒了,還是自己下車的。
她連忙走過去,「小張。」
「成姐。」張導看見成蕓,想要招手,可手明顯抬不高,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忘問:「成姐你怎麼樣,傷到哪沒?」
成蕓搖頭,走到她身邊,「醒過來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感覺不對?」
張導還是心有餘悸,說話也有氣無力,由兩個護士扶著,說:「我肩膀有點疼……」
「應該是骨折了。」旁邊一個護士說,「你先別說話了,也別使勁呼吸,保持這個姿勢別動,先進醫院。」
成蕓衝她點點頭,「去吧。」
那司機也醒了,一身髒兮兮,臉上還帶著成蕓的腳印,他捂著自己的肋條骨,被推進醫院。
最後一個下車的是阿南。
額頭的傷口被紗布簡單包起來,一身渾身塵土的破衣服,臉上還有沒擦乾的血跡。總之,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他的臉上又沒有什麼多餘表情,看著活脫脫地像一部四流抗戰劇裡的群眾演員。
成蕓跟他一句話都沒有,邁步就往醫院裡走。
醫院規模不大,整棟樓看著空盪蕩的,只有急診還亮著燈。
醫生先給張導遊和麵包司機拍了片子,張鵬問成蕓用不用也檢查一下,成蕓搖頭,說沒事。張鵬轉首問阿南,阿南也說沒事。
「那你們在這裡稍等一下,我去給局裡打個電話。」
張鵬離開,剩下成蕓和阿南兩人站在冰冷的醫院走廊裡。凳子就在旁邊,可摸一下都覺得冰,根本沒有讓人有想坐的*。
成蕓從懷裡掏出煙,點著。
阿南說:「醫院好像不讓抽煙。」
成蕓把打火機放到衣兜裡,轉頭衝著他,把第一口煙吐出來。
「你叫保安來抓我啊。」
阿南雙手搭在腰上,提了提褲子,說:「你跟我說什麼無所謂,但對警察態度要好。」
「警察你家親戚?」
阿南提完褲子,徑直走到成蕓身邊,拉著她就往外走,「你要控制不了脾氣就到外面等,我跟警察談。」
「你給我放手——!」成蕓大叫一聲,人已經被他拉到外面。
黑夜,無月。
成蕓使勁甩開他,兩人拉扯著,一隻大手拉住成蕓的手腕,同樣堅硬。一個因為用力,一個因為全是骨頭。
風衣與夾克相蹭,靜靜的夜,全是皮革糾纏的聲音。
「你他媽給我放手!」成蕓抬腳踢他,「周東南!」
阿南是鐵了心讓她遠點,扯著她直接來到了外面停車的地方。成蕓怒道:「你醫藥費都是我拿的,你就這麼對我?!」
阿南拎著她手腕,一個用力,直接給她甩到救護車上,車被撞得一顫,成蕓的怒氣壓住了猛烈的撞擊感。
她要起來,阿南一手按住她的肩膀。
「那你的命還是我救的,你就這麼對我?」
他好像也怒意滔天,可從他的臉上並不能看出來。
今夜沒有月亮,所以他的眼睛最亮。
兩人之間,全是冷冷的空氣,還有一下一下的呼吸聲。
「你救我?」成蕓挑起雙眉,「我發現你還真是會自己臉上貼金,你蓋在我身上就算是救我了?」
「是不是救,你自己心裡清楚。」阿南緊緊盯著她,說:「等下我來跟警察說,你不要說話。」
成蕓仰著頭,在狹窄的空間裡正視他,淡淡地說:「憑什麼。」
「總之你別說話,先認定責任再說。」
成蕓一手扇開阿南的胳膊,就要往醫院裡走。阿南長臂一撈,直接給她拽了回來。
「周東南你有完沒完!」成蕓狠戾地瞪著他,「責任方百分之百是他,你瞎操什麼心!」
阿南給她扯迴車旁,壓低聲音。「交通事故責任方確實是他,可那車呢,你燒他車幹什麼?」
成蕓一頓,而後嘴邊裂開一絲淺淺地笑,她也不掙脫了,淡淡地說:「你看到了。」
阿南緊皺眉頭,「你幹嘛燒他車。」
「我沒燒他人就不錯了。」
「……」阿南看著成蕓的臉色,很難辨認她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成蕓側目,「怎麼?害怕?」
阿南沒說話。
「如果今天不是我反應快,我們三個早就被他撞下山,那現在你我就在閻王爺面前喝茶了。我只燒他一輛車已經夠意思了。」
阿南靜了一會,成蕓撇開眼。阿南長長嘆了一口氣,手鬆開。
他好像嘀咕了一句什麼,成蕓沒聽清,也沒有追問。她抱著手臂,側身站在一旁,雙脣緊閉。
院子裡沒有燈,也只有他們這個距離,才能勉強看清彼此。
半晌,阿南開口了。
「我也反應過來了。」
成蕓轉眼,阿南看著她說:「我也反應過來了,而且我還救了你。」
「你跟我在這邀功呢?」
阿南看著地面,「沒,我救了你。」
成蕓又說:「說吧,你是想幹什麼?你的醫藥費我出了,修車費我也出了,是不是還得來點英勇救人補貼和那一撲的身體勞損費?」
阿南豁然抬頭,直直地看進成蕓的眼睛裡。
那雙眼的凜冽和堅定,讓成蕓渾身一涼,往後的幾句嘲諷話語卡在嗓子眼,沒有說出來。
「我們都知道。」阿南開口,聲音低緩又平靜。
「你這樣態度對我,是為什麼,我們都知道。」他說著,緩緩靠近成蕓。
成蕓看著那個黑黢黢的大腦袋一點一點靠近,挺直腰板,一步也不退。她下頜收得緊緊的,暗自咬牙都不知。
「你在報復我。」阿南幾乎與她面對面,聲音那麼輕,卻又那麼震懾。
「因為我拒絕了你。」
夜色下,他的目光如此堅決。
他已經為這件事件下了結論。
阿南盯著成蕓的眼睛,看得極深。過了一會兒他慢慢起身,往醫院裡走。
風從他們之間吹過,卷起地上的塵沙。
「——那你呢!」
他走了五步遠,聽到後面清冽的聲音。
「你呢!你既然不要錢,不要好處,為什麼一出車禍就撲到我身上?為什麼我不提你就一再強調你救了我。」
阿南沒有轉頭,因為還沒有想出答案。
「你要讓我覺得我欠你的是不是?」
噔噔的高跟鞋聲,阿南覺得身後的女人越來越近了。
終於,她站到他的身後,阿南頭都不敢回。
「我的確是在報復你,我不爽了我當然不會給你好臉,我認。」成蕓反問他:「你呢?你敢認麼?」
阿南久久不回答。
身後傳來一聲冷笑,成蕓他身邊走過,淡淡地在他耳邊留下一句:
「算了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