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回到北京,下飛機的一刻成蕓跟李雲崇說了句:「今明兩天我要在家歇著。」

李雲崇只點點頭,就隨她去了。

他沒有多囑咐什麼,也沒有邀她去他家休息——十二年了,他們之間的模式已經定型,他們都知道在這樣的節點上,兩人在一起很難和平相處。反而離開一段時間,雙方都冷靜一下,才是良策。

曹凱來接李雲崇,上車的時候曹凱發現沒有成蕓的身影,問了一句。李雲崇告訴他成蕓自己有事先走了。

「成姐忙啊。」曹凱一邊開車一邊說。

李雲崇坐在車後座上,神色淡然地看著窗外。

曹凱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道:「李總,日本怎麼樣啊,玩的好不好?」

窗外的電線桿一閃而逝,李雲崇的臉色晦暗不明。

「毫無收穫吧。」李雲崇淡淡地說。

曹凱一愣,李雲崇一句話讓交談的氣氛變了。曹凱嚴肅了態度,微微坐直身體,等著李雲崇接下來的話。

李雲崇靜了一會,忽然冒出一句不搭邊的話來。

「曹凱,你知道什麼鳥最難養麼?」

曹凱不知李雲崇到底什麼意思,沒有貿然接話,說道:「這……我也不養鳥,不太清楚啊。」他試著猜一下,「是不是那種野性比較強的不好養?」

「不。」李雲崇笑了,說,「大多數人會有你這樣的認知,覺得野鳥最難馴服,其實這樣說並不準確。細緻來說,應該是半路收的鳥才最難馴。」

李雲崇話中有話,曹凱聽出來了。

「每種鳥都有自己的脾性,不過只要功夫到位的話,任何一種鳥從小馴化,都可以練出來。只有那些半路收來的鳥,之前好多習慣都已定型,再想改,就要花費數倍的精力和時間。」

李雲崇凝視著窗外的景色,語氣微微有些疲憊,「之前越是活得放肆,收來之後便越是難以管教。」

曹凱明白了李雲崇的意思,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慢慢收緊,聽得仔仔細細,卻不敢輕易插話。

看了一會外面,李雲崇仿佛陷入沉思一般,慢慢閉上了眼睛。

成蕓回家是中午十一點多,她洗了個澡之後覺得有些口渴,從冰箱裡拿了一瓶冰鎮啤酒來,咬開瓶蓋就開始喝。

一瓶酒一乾到底,成蕓放下酒瓶,打了個嗝。

她坐在床邊,陽光順著玻璃窗照在空盪的地面上。

屋裡靜悄悄的。

她把酒瓶放到一邊,轉身又去冰箱。這一次她把剩下的啤酒全拿出來了。

她一瓶接一瓶地喝,喝到第六瓶時,她醉了。

這不是她正常的酒量,可這次她喝得太快,加上旅行的疲憊,這讓她很容易就醉倒了。

她等的就是這個時候。成蕓打了個哈欠,翻身躺到床裡。

兩個小時後,她被胃疼弄醒了。

舟車勞頓,加上空腹喝了六瓶涼啤酒,成蕓就是鐵打的也受不了了。她平時很少有胃疼的毛病,少數的幾次都是喝酒喝出來的。

「我操啊……」成蕓緊皺眉頭爬下床,下地的時候一陣頭暈,身體東倒西歪,直接坐到地上。她捂著頭,緩了一會,按著胃部去洗手間。

成蕓扒著座便開始吐。

她沒吃東西,胃裡空的,吐出來都是酸水,就算如此,吐完之後也比剛剛好多了。

成蕓衝了廁所,來到水池邊漱口。

偶然間的一個抬頭,成蕓看見鏡中的自己。

頭髮披散,臉色蒼白,滿眼的血絲,在脫去所有的妝容之後,她眼角的細紋也看得清楚了。

她看了許久,好像不認識自己一樣。

現在幾點了?

兩點,還是三點……

成蕓晃了晃頭,回到臥室,重新躺到床上。

她覺得自己需要叫一份外賣,不然可能堅持不到兩天就死了。她翻了個身,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打開通訊錄開始找外賣電話。

找了半天,最後成蕓的目光卻沒有停留在外賣號碼上。

與之前不同,他現在在她的通訊錄裡已經不是一串號碼,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成蕓把他存成了周老黑,一個充滿鄉土氣息的名字。

上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來著?是不是臨去日本的那個早上?還是那一夜的夢裡——

他走,還是沒走。

成蕓從腦袋頂上把枕頭拉下來,蓋在自己的臉上,同時,她也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打通。

人沒走。

「喂?」

手機裡有風,也有汽車鳴笛和來往行人的聲音。他那的紛亂與成蕓這邊的死寂形成了鮮明對比。

「成蕓?」他的聲音好像一塊石頭,沉在嘈雜世界最下面。

周東南呼著冷氣,「你回來了?」

成蕓嗯了一聲。

周東南忽然問她:「你怎麼了?」

成蕓沒懂,疑惑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的臉還蓋在枕頭下面,這讓她說話的聲音很悶。她把枕頭拿開,又對周東南說:「沒事。」

電話靜了一會,周東南又說:「你怎麼了?」

「……」成蕓不知道他是沒話找話還是他真的察覺出什麼,她拿手墊在自己的頭下面,說:「有點噁心。」

「噁心?怎麼噁心?」

成蕓呃了一聲,「……也沒怎麼。」

「亂吃東西了?」

成蕓轉過身,看著窗外,周東南又問了一遍,成蕓才說:「沒,空腹喝了點涼酒。」

「哦。」

輪到成蕓,她卻不知道要跟周東南說些什麼。冷場了一會,她決定乾脆掛斷電話。

要按掉的時候,周東南忽然開口了。

「我去給你送吃的,你在家等著。你想吃什麼,還是上次那個地址麼?」

「……」成蕓沉默地聽完周東南的話,才低聲說:「不是。」

「不是什麼?」

「不是上次的地址。」

這回輪到周東南停頓了,成蕓拿手指摳被單邊緣,過了一會周東南開口說:「你有自己的家,他不是你丈夫。」

成蕓不摳被子了,她哼笑了一聲。

「你家在哪?」不管猜出了什麼,周東南的語氣還是那個樣子。

成蕓不語。

周東南很有耐心,「嗯?在哪?」

成蕓深吸一口氣,告訴他自己的地址。

「有想吃的麼?」他又問。

成蕓在盯著外面的馬路,陽光有些刺眼,屋裡沒有開空調,單靠暖氣微微有點涼。成蕓腦袋轉的有點慢,周東南也不急。

過了一會,成蕓緩緩說:「想吃方便麵。」

周東南嗯了一聲,「吃什麼味的?」

「……紅燒牛肉。」

「等著我。」

等著我。

成蕓放下手機,拿手蓋住自己的臉,深深地出氣。

她不想往深處思考什麼,她竭盡全力地讓她的腦子只停留在紅燒牛肉方便麵的那個層面。

周東南來得比成蕓預計得快,門鈴響起時,成蕓還在床上躺著。

周東南又是那副只露出眼睛的打扮,渾身捂得嚴嚴實實。反觀成蕓,只穿著一套睡衣,一扇門隔著,兩人好像活在兩個季節。

周東南身上的寒氣讓成蕓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他跟著擠進屋,一邊說:「關門,冷。」

成蕓看到他手裡拎著兩個塑料袋,裡面不像是有方便麵的樣子。

「方便麵呢?」

周東南不說話,往屋裡看了看。

「這是你家?」

成蕓盯著他,「方便麵呢?」

成蕓的房子太大,又空曠,掃一眼基本就全部看完了。周東南轉回目光,看著成蕓,「你一個人。」

成蕓摟著自己的手臂,「幾個人你不會看?」

周東南點點頭,把鞋脫了,換上拖鞋,拎著塑料袋就往裡面走。

成蕓被他這自來熟的架勢唬住了,直到他轉頭問她廚房在哪她才反應過來。

「你要幹什麼?」

「做飯。」

「做飯?」成蕓瞪著他,「我的方便麵呢?」

周東南轉頭往屋裡走。

「哎——!」成蕓叫了一嗓子,周東南已經找到廚房進去了。

成蕓緊跟過去,周東南正在廚房裡面摸摸這碰碰那。最後他擰開水龍頭,衝了衝手。

「你是新搬來的麼?」他問。

成蕓靠在門口,冷笑。

周東南瞥她一眼,「你去穿件衣服。」

「你到底來幹嘛的。」

「做飯。」還是剛剛的回答。

成蕓雙脣緊閉地盯著他。

周東南甩完手上的水,轉頭對她說:「你等等我,我再去買點東西,你家缺的太多。」

錯身而過的時候,成蕓一把拉住周東南的胳膊。

周東南側頭,「嗯?」

他們離得很近,男人結實的軀幹在成蕓穿著睡衣的單薄身體前顯得格外健壯,她抬眼看他,周東南一張黑臉表情木訥。

「怎麼了?」他又問。

成蕓輕嘆一口氣,鬆開手,「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出去。」

「你出去幹嘛?」

「我就不能有東西要買?」

成蕓回屋換了套衣服,跟周東南一起出門。

公寓旁邊有個小型超市,東西不多,但是做碗麵條足夠了。周東南去拿油和調味料,成蕓則在另外一列櫃子前走動。

她先結賬出了超市,過了一會周東南出來,「買好了,走吧。」

重新回到家裡,周東南進廚房做他的紅燒牛肉面,成蕓在床上躺著玩手機。

二十幾分鐘後,周東南端了兩碗麵條出來,他看了一圈,最後發現屋子裡只有窗戶邊上那個玻璃圓桌。走過去的時候腳上踢到什麼,周東南低頭,看見地上橫七豎八的一堆酒瓶子,他轉頭看了成蕓一眼,床上的女人沒有察覺,還在玩手機。

周東南叫成蕓:「吃飯。」

成蕓這才懶洋洋地爬起來。周東南脫了外套,成蕓看著那件灰色的衛衣,說:「你一件衣服穿到死是麼?」

「沒有,昨天才換的。」他把筷子遞給成蕓,自己埋頭先吃起來。

客觀來講,面做的不錯,牛肉勁道不膩口,上面還灑了香菜,頗有點飯店作風。

只不過量太大,滿滿的一大碗,湯汁都要溢出來了。

成蕓指著面說:「你這麼開店的話,等著賠死吧。」

周東南拿筷子挑了挑麵條,「又不開麵館。」

成蕓反射性地要問他那打算開什麼,可剛要問的時候,她又把話咽下去了。

成蕓剩下了大半碗。

周東南吃完自己那份,指了指她的,「不吃了?」

成蕓朝著面碗抬抬下巴,周東南順勢拿過來,幾下扒拉完,又把湯喝了。

「……」

成蕓看著對面狼吞虎咽的樣子,默不作聲。

周東南放下碗的時候,聽見咚地一聲,他抬眼,看見一管護手霜。

周東南很快看向成蕓:「這是什麼?」

「你自己不會看。」成蕓站起來準備下桌了。

成蕓想去外套裡找煙,結果走了兩步就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周東南貼在她臉邊,他的身體那麼燙,剛剛吃完的牛肉面的熱量全都體現出來了。

「給我這個幹什麼?」他低著頭問。

成蕓一動不動,「你洗手都是甩乾的麼,糙也不是這個糙法,再弄下去就跟你哥一樣了。」

周東南的鼻息落在成蕓的耳邊,他輕輕地蹭觸她,說:「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變成我哥那樣?」

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

成蕓不說話。

不說也無所謂,周東南把成蕓打了一個橫抱,轉身放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