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夏景行夫婦回來,隔日知府衙門就送了禮來。

「姓崔的消息倒是靈通。」夏芍藥冷笑一聲,恨不得讓人將崔家送來的禮給扔出去,還是夏南天老成,勸住了她,「姓崔的早不來示好晚不來示好,這會兒恐怕是聽說了景行立了大功要升遷,這才上趕著想將以前的事情抹去。咱們如今卻不好同他撕破臉。」畢竟姓崔的當時算盤落了空,公然與他翻臉,以後還得提防他,讓他覺得夏家不知他當初的打算更好。

夏芍藥也懶得再管崔家來人,自己跑去陪兒子玩,由得夏南天去處理了。

經過夏南天再三保證,睡了一覺起來夏芍藥夫婦倆還沒離開,小平安總算暫時相信了這是他的親生爹娘,只是對他們生疏的厲害,不願意親近。

夏芍藥大清早起來就去夏南天臥房裡揪小家伙,將光著身子的小肉團子揪出來,小平安差點給嚇哭,使勁往被子裡鑽,試圖蓋住光溜溜的小身子:「我是男人!我是男人!」拿被子遮羞,小臉蛋都漲的通紅。

夏芍藥好半日才明白,小家伙居然還知道害羞的,不肯讓她來給穿衣服。還是多喜多嘴解釋了一句:「哥兒從來只讓老爺給穿衣服,不讓我們看他脫光的模樣。沐浴這些事情都是老爺一手包辦的。」這是夏芍藥走之後,他新養成的毛病。

以前他可是不知羞,光溜溜往夏芍藥懷裡湊,小肉胳膊抱著她的脖子再不鬆手,身上肉兒香滑軟嫩,再沒想到隔得這許久,他就再不記得了。

素娥見得她眼裡又要汪著淚了,立時拿旁的事去引逗她,「不如姑娘去廚房親手給哥兒蒸一碗蛋羹,他晨起最喜歡吃蛋羹了。」

洗手做羹湯,這完全是夏芍藥的弱項,不過慈母心腸,一聽是給兒子做,自然百般情願。夏南天從廳裡進來給小平安穿衣服,她便跟素娥往廚房去了。

真進了廚房,也還是素娥動手,她在旁圍觀,聽素娥講小平安這大半年來的趣事,一樁樁一件件,怎麼聽怎麼透著可愛。

夏南天也真不容易,帶著大孫子出去,看完了猴兒戲他非要養只猴,不說家裡如今地方窄小,養不得這些活物,便是養了也得有專人侍弄調*教。沒奈何他一把年紀,老胳膊老腿親自給孫兒扮猴,還被小平安嫌棄他不會爬樹……

「老爺總也扮了一個多月的猴,還是後來哥兒自己玩膩了,這才不養了……」

鳥市上轉一圈回來,就要買只學舌的鸚鵡,夏南天沒奈何,回頭買了只有著黃色絨毛的鴨子充數,在兩歲多的小兒眼裡,大約會動會叫的小鴨子跟鸚鵡區別也不甚大,有段時間他天天一本正經追在小鴨子身後教它學話……後來當然是鴨子長的飛快,體型相對鳥市上的鳥兒們來說,算得龐然大物了。

小平安不能接受「小鳥」的丑怪模樣,嫌它吃的太多長的太丑,最後便背著他被廚娘收拾了,進了大家的肚子。落後他也不再去找,倒好似眼不見心不煩,對「養鳥」倒灰了心。

……

夏芍藥聽一回笑一回,又想滴淚了。她以前是個堅強的性子,少有能讓她流淚的事情,偏偏自從成了親生了孩子,小東西倒好似將她心裡深藏的柔軟都牽動了,這兩日眼裡心裡都汪著淚,酸楚難言。

小平安洗漱乾淨,坐在小杌子上,被夏芍藥一勺一勺挖著餵蛋羹,他吃的認真,素娥還道:「這可是姑娘親手給哥兒做的蛋羹,裡面放了蝦仁,好吃嗎?」

小家伙點點頭,烏黑的大眼睛直瞪著夏芍藥,一小碗蛋羹見了底,忽朝她羞怯的一笑,從嘴裡蹦出一個字:「娘——」小家伙叫的陌生,夏芍藥眼底欲濕,卻又紅著眼圈忍住了,怕嚇著了他,摸摸他的臉蛋,「以後娘天天陪著你,好不好?」

小平安這回開心了,蹭的從小杌子上跳了下來,揚起燦爛的笑容追問,「真的嗎真的嗎?娘你說的是真的嗎?」

夏芍藥在他紅潤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真的!娘不騙你!」小家伙便圍繞著她歡呼著轉圈子,末了還扯著她的袖子示意她彎腰,湊在她耳邊小聲嘀咕,「我昨晚找多喜姐姐要鏡子照了,娘跟我長的一樣好看!」

****

崔家前來送禮的乃是府裡的管事,見到夏南天翁婿,慶幸府君大人有先見之明,提前示好,又碰上定遠將軍,這禮送的正是時候。

那管家送了禮,將夏景行一通吹捧,誇的天上有地下無,戰神臨世……若非夏景行這三年間在軍中練的皮厚,險些招架不住。

等送走了崔家人,夏南天便笑,「恐怕咱們這小院子過兩日就盛不下許多人了。」世情從來如此,拜高踩低。

夏家家財散盡落下谷低,還肯來結交的細一想也只兩位,一位是何娉婷,自夏芍藥走後還肯三不五時派人送些吃的玩的給小平安,另外一位就大大的出乎夏南天的意料了,卻是孫氏,也給小平安送過吃的用的,還有夏天的素紗小襖兒,都是用了心思準備的。

她做寒家媳婦的時候,倒與夏家不曾親近過,與寒向榮和離之後,聽說回了娘家,也不知怎生鬧的,倒跟娘家父母鬧翻了,便帶著自己的嫁妝自己在外賃了個小院子住著,還收了幾個失業的寡婦專做小繡件兒來買,日子尚且過得。

夏芍藥聽得素娥提起此事,也是嘖嘖稱奇,「她自己日子過的不好,倒還有余力施惠於人,倒真難得。」以前還真沒瞧出來孫氏還有這等俠骨。

夏家的日子其實並非如外界所傳那般艱難,燕王府的產業全在夏南天手裡管著,每月的紅利銀子也夠這一大家子嚼用還薄有積蓄的。

只女兒女婿不在,夏南天勢必做個落拓模樣,孩子穿的細葛布,他自己身上便是粗葛布的長袍子,綾羅綢緞全收了起來,給別人瞧。他還帶著小平安去護國寺瞧道靜法師,大師瞧瞧他的穿著,還笑道:「甚好甚好!財物不過身外之物,我觀夏施主與哥兒面色紅潤,身體健康,便是大福。」

夏南天深以為然。

夏芍藥既回來了,便讓保興往何府送帖子,約了何娉婷見面,自己準備了禮物,牽著兒子親自去向孫氏道謝。

夏景行倒是想留下兒子陪自己玩,可小平安吃了夏芍藥的蛋羹,倒記住了這個味兒,跟在她身後似個小尾巴,一時一刻不撒手,粘纏的厲害。孩子親近母親乃是天性,夏景行哄不來兒子,索性去向岳父討教哄孩子的經驗,到歹也得知道了兒子喜歡什麼,也好投其所好。

等到夏芍藥牽著兒子從家裡走出來,身後素娥榴花跟著拎著點心果盒相陪,在院門口上了馬車,小平安才跟夏芍藥嘀嘀咕咕,「娘,我爹真的是大將軍嗎?」

夏芍藥點點頭,小家伙猶不相信,「那他騎馬嗎?會耍槍嗎?」眸子裡倒是充滿了期翼,讓她心中一動,倒有了個主意,讓小平安接受他親爹了。

孫氏的繡莊面積不大,裡面擺著各種繡件,小些的絡子荷包,大些的繡鞋衣服,說是繡莊,倒更似成親鋪子,男女老幼的衣服都有。

見得夏芍藥上門,倒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

「我出門一趟,聽得孫姑娘對家裡稚子多有照料,今兒便抽空來謝一謝,勞你記掛了。」

拋開孫氏曾是寒家婦這事,兩人以前再無別的交集。

孫氏這時候倒顯出一點不好意思來,「讓大姑娘見笑了!我那時候聽得你家裡家產全捐了出去,想著大人能委屈,可孩子受不了委屈,我自己又……這才想著盡一點點心。」

正因為她自己尚且身處逆境,竟然還記掛著給別人雪中送炭,這才難能可貴。夏芍藥謝了她,又讓小平安喚她「孫姨姨」,小平安也拱著小手似模似樣行禮,逗的孫氏直笑,摸了十個大錢讓丫環去外面買果子給他吃。

夏芍藥環顧她這小鋪子,倒有幾分好奇,「你家裡也肯同意你出來開鋪子?」聽說是鬧翻了,但一個女兒家毫無背景在外面開鋪子,其實也不容易的。

孫氏自嘲一笑,「大姑娘不知道我以前在寒家的日子,其實也能過得去,只我娘去了寒家,鬧騰起來就過不下去了,倒與寒家人一拍兩散了。我和離了回家,親戚風言風語,我娘又整日在耳邊謾罵,怪我沒拿捏住婆家,落是這般下場,又有媒婆上門,不是這裡差就是那裡差的人家,竟再沒個齊全人,還有個四十多歲的喪偶的掌櫃想要娶我,家裡田地鋪子也不少,我娘有些心動,覺得兩家也算得門當戶對,但年紀差得老大,我自己先就縮了,堅決不肯。」

她回憶起和離回家的那段日子,與初嫁之前做姑娘時候被父母捧在手心截然不同,以前倒是都嬌養著她,似乎總覺得她能攀一門好親事,好拉扯一把弟弟,結果落得個和離回家的下場,不知受了父母親戚多少冷言冷語。後面再上門的人家便差了起來,好不容易有個門戶相當的上門說親,不過年紀大了些,她抵死不從,孫太太便指著她的鼻子讓她滾,「家裡竟再養不了你這樣整日吃白飯的了!留著你有什麼用,連門可靠的親事也結不成!」

那時候孫氏便覺得自己存在的價值大約就是讓父母能夠結一門有用的親家,除此之外再無其她。

她心裡涼了,索性便搬了出來在外面住。孫太太來過幾回,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她只不為所動,到得最後見她心志堅定,不肯動搖,只能罵罵咧咧走了,還指著她罵:「往後你竟別再回家來,就算是你弟弟婚事上也別來,省得丟人!」

總之,當初鬧和離,是孫太太跟夏寒星一手促成的,等她成了棄婦,沒有好的前程了,她就又成了孫家的恥辱,見不得人了。

夏芍藥可也沒想到,世上竟然還有這等做母親的,不疼惜自己女兒就算了,竟然面子大過天,還覺得自己女兒令她在外面丟臉,當下拍拍她的手,「你搬出來倒清靜了,自己掙了自己吃。以後有什麼要幫助的,派人去我家裡言語一聲。好歹我家裡如今也算有個當官的支應門戶了,跟衙門裡倒也能搭得上話。」

孫氏可從來不是什麼扭扭捏捏的性子,當下便笑,「有大姑娘這句話,我便放心了!」當初想盡了辦法想要與夏芍藥結交,總未能成。後來不過是無心插柳,想著她孤身一人千時尋夫,而丈夫說不定已經埋骨沙場,心裡便對她升起了幾分憐惜之意,大約也是同病相憐的意思,只覺女子婚事上頭不順,在這世上就比男子要艱難百倍,這才往夏家送些東西,周濟周濟。

哪知道峰回路轉,倒同夏芍藥有了這層交情。

二人坐得一時,小平安在鋪子裡玩夠了,臨別時候,孫氏還給他送了個繡著蟋蟀的小荷包,童趣盎然。

夏芍藥別了她,便往明月樓去,到了跟何娉婷約好的時辰了。

「何姑娘還沒訂親?」

素娥掩唇笑,「何家兄妹在洛陽城可算是出名了,大公子不肯訂親,願意將閨女嫁他的倒不少,也有不少想要求娶何姑娘的,通通被拒絕了。何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再不出嫁可真就晚了。」

夏芍藥大樂,「這可是等著了,我這兒正好有個人還未成親,等我過去與她說道說道。」趙六可還沒成親呢,她在幽州燕王府盤帳的時候,這人沒少跑來催促過,說是托了夏景行,但瞧著夏景行自己有妻有子,便將他的事情不放在心上了,索性親自往夏芍藥面前來托。

何娉婷再沒想到,分別快一年,夏芍藥才見面便問她,「我這裡有個未成親的兄長,乃是我家夫君的袍澤,並肩戰斗過的,現在六品,此次立了功要進京受封的,過些日子就跟燕王殿下到洛陽了,再往上升一升是沒問題的,只家裡就他一個人,沒有父母兄弟姐妹,托我給尋一門親,我瞧著妹妹就合適。」

「你……你……這是閒的沒事兒幹了吧?」何娉婷整張臉都紅透了,再沒想過早上才被親娘逼著成親,拿出媒婆送來的冊子一個個翻,非要她過目。她接了夏芍藥的帖子可算是找到借口了,沒到時辰就早早跑了出來,還是被夏芍藥圍追堵截。

夏芍藥將小平安往自己懷裡一撈,吩咐伙計上菜,將樓裡有名的點心小食都來一份,全堆到自己兒子面前,招呼他:「兒子,吃!」小平安對夏芍藥簡直崇拜的五體投地,眼冒紅心小小聲問她,「娘,這些都是給我吃的嗎?」

「嗯,全是給你的!」夏芍藥憐惜的摸摸兒子的小腦袋,指著何娉婷道:「這是你何姨姨,今兒娘請客,你何姨姨付帳!」

何娉婷沒想到許久未見她這吃白食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又笑又氣,「你就摳吧!」

「我明明是窮的揭不開鍋了,明月樓的席面我可吃不起。再說了,若是我保得這樁媒成了,你不是還要付我謝媒紅封嗎?!再說你早晚得嫁,我認識的這個人最是個不拘束的,上無公婆下無妯娌小姑,只要成了親,家裡你說了算,又是官家,何老爺要是聽得有這門親事,不得押著你上轎?!」

何康元熱衷於攀附權貴,外室生的雙胞胎閨女都捨得當通房丫頭送出去,嫡出的女兒能嫁官家,豈不得樂死?

提起這親爹來,何娉婷便忍不住冷哼一聲,「你可別在我面前提他了!自打哥哥從燕雲十六州回來,他被那外室教唆的,說是自己生了兒子,既進不了祖宅,便要鬧著往你們家祖宅去住。說是她如今也生了哥兒,給我們何家延續了香火,怎好委屈還住在二進的小宅子裡,再說夏家大宅子空著,如今既是歸了何家,不住也少人打理,時日久了便敗落下來了。鬧騰的我爹他竟然意動了,還真準備興興頭頭往你們家老宅子裡搬,還是哥哥出手攔住了,這都鬧騰了大半年了,若非後來你家夫君立功的消息傳出來了,還在鬧騰呢。」

這事兒讓何家兄妹倆都很嘔,還商量過如何讓這外室消停些。

只如今何渭還用得著外室生的閨女這條線,總不好撕破臉,只能慢慢哄著,不得已予了個小鋪子給外室,就說是給那庶弟的。喜的外室還當他是真心給幼弟的私財,興興頭頭要請人去打理。只她在外宅子裡住得這許多年,滿心滿眼只勾住了何康元一個人,外面半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又哪裡去尋合適的掌櫃?

她原還想著,這鋪子既然給了她兒子,她便要親自出手打理了,哪知道出了門一摸黑,何渭也不管,由得她折騰,將原來的掌櫃伙計辭退了,自己召了人來做,連著虧損了三個月,讓何康元知道了,便罵她婦道人家不懂還要胡亂插手,重新將鋪子丟給了何渭去管。

何渭便很是「誠懇」的向何康元道歉,「是兒子沒考慮周全,只想著給弟弟送個鋪子。既然虧了,兒子就接著找人管起來,每月的盈利給弟弟存著可好?」

何康元便覺得大兒子這事兒做的周全,還誇他一回。直氣的外室心裡翻白眼,暗恨何大郎狡猾,說好的送鋪子,轉了一圈不但鋪子又回到了他手裡,也徹底杜絕了她想要染指何家生意的路。

就算給了,也只有虧損的份兒,站在何康元的角度,他也不願意自己家裡的生意虧損。

反正家裡的生意有何渭打理著,這個兒子成熟穩重照顧弟妹各種周全,將來也定然虧待不了幼子的,索性就讓他一肩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