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就藩之後,經過新一輪的彈劾,鄭安和的官職也沒保住,成為了庶人百姓。就連他的幼子鄭明孝也被剔除了恩蔭生的資格,離開了國子監。
鄭安和素日與鄭安順頗有些怨氣,只是前面有親妹做著娘娘,又有親外甥貴為皇子,鄭安順就算是族長,也要禮讓他三分。
失了妹妹與外甥的依仗,族裡產業大部分在鄭安順的手裡捏著,鄭安和也終於對族長恭敬了起來。
往後還要靠著鄭安順才能過活呢。
鄭明孝離開了國子監,回家之後便入了鄭家族學去讀書,也不顧旁人出言諷刺。
他不似長兄鄭明俊,享受慣了,天生紈褲,不肯向學,家中失勢,立刻就領略到了田世馥的痛苦。
鄭嬪深宮失寵,外間談起鄭家,都覺得是一夜沒落。況且鄭家偌大的家產,上面沒人護著,不知道多少人虎視眈眈,想要咬下這塊肥肉。
太子眼饞鄭家產業許久,只是鄭家與皇后一系為敵多少年,早就結下了死仇,就算他很想拉攏鄭安順替自己賣命,也得考慮考慮他會否答應。
果然不等他向鄭安順示好,鄭安順便攜家產投靠了燕王。
鄭安順也不傻,二皇子原本就與太子斗了多年,他若只是二皇子一派的官員,完全可以投靠太子,官員的派系政治主張從來都沒停下來過。可他姓鄭,而且這輩子都不可能抹掉這個姓氏。索性就選擇了表面上與二皇子還算交好的燕王。
二皇子離開長安沒多久,太子就發現,燕王開始在朝堂上咄咄逼人了。
以前燕王參與朝政,從來據理力爭的時候少,沉默幹活的時候多。如今齊帝病著,朝政重回政事堂諸位老大人手中。而每次需要眾人決議之事,燕王便開始與太子意見不合。
太子覺得燕王在故意與自己唱反調,且每次都要爭的劍拔弩張,全然不顧他作為未來天子的臉面。
最為可恨的是,大部分時候燕王還都能爭贏,讓好幾位老大人都贊同他的意見。就算太子多了個強而有力的晉王做後援,可朝政之事卻沒法子只手遮天。
齊帝是臥床,但也有緊要的折子要處理。眾臣即使討論出了結果,最後拍板決定的還是他。
還有小太監在他床邊念奏折,或者每日總要在寢宮接見大臣,共商國事。
況且燕王的提議到了齊帝這裡,總是能順利通過,還要時不時在朝臣們面前誇獎一番,又教導太子:「老三雖然是軍旅出身,但是慮事倒是極為周全。太子理應多與老三商量,多聽聽他的意見!」
太子氣的要命,在心裡嘀咕:父皇是病糊塗了吧?!
就憑燕王在朝政之上的咄咄逼人,以及齊帝對他的欣賞,太子就有了嚴重的危機感。更不必說京郊大營裡的夏景行頻頻練兵,還時時頻繁的召集心腹將領議事。
夏景行自掌了京郊大營,拔除了原領軍大帥徐克誠的心腹將領之後,著實提拔了不少寒門將士。這些人被徐克誠及其心腹壓制多年,遇見了夏景行這位伯樂,都聽命於他。
太子與晉王在京郊大營皆有耳目,只是並不是夏景行心腹,因此也只能看得出營中主帥動作,議事內容卻不得而知。
為此,太子與晉王在一處密議夏景行近日所作所為,頻頻議事練兵就算了,竟然連攻城的沖車都開始準備了。
——這不是要密謀逼宮吧?!
再結合燕王最近在朝事上全無顧忌的態度,晉王與太子後背都開始冒冷汗了。
「王叔,這可如何是好?」
晉王被太子抓著袖子求救,多少年都沒見過大侄子這般慌亂,他拍拍太子的手:「燕王與夏景行沒有行動之前,就算是咱們往陛下面前去告狀,恐怕他也不能相信。況且姓夏的可以有一萬個借口否認此事,沒有切實的證據,反而不能打草驚蛇。只是……他們若是準備充分,事到臨頭,真讓他們得了手,到時候太子連哭都來不及了!」
「王叔難道沒別的辦法了?」
凡事最怕抽絲剝繭的分析,太子被晉王這通話講下來,頓時心驚肉跳。這時候就能感覺出沒有兵權的弱勢了。
晉王有些遲疑:「太子手頭無兵,就憑朝堂上那些文官,平時處理日常政務還行,真要打起來,碰上逼宮篡位,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太子洩了氣一般朝後跌坐在了椅子上,「難道……就任由老三逼宮,將來騎在我頭上?這些年我沒少暗中朝他下手,他心裡不定怎麼恨我呢,萬一到時候他要向我下死手怎麼辦?他一定會對我下死手的!」
他自己容不得人,以已之心度人,旁人也自然容不下他。
晉王心中其實另有主意,可這事兒卻不應該由他自己提出來,不然以太子的多疑,等他登基了將來就成了把柄。
太子自己沉默坐了半晌,忽振奮起精神,將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到了晉王身上:「王叔,我想來想去,唯有調你藩地的軍隊前來解此困局了!」
藩王無故不得離開藩地,但晉王是齊帝最寵愛的弟弟,這一條在他身上完全不成立。但藩王屬兵不能隨意離開駐地,前來長安,這條卻是鐵律,就算是晉王封地也不能破例。
「這個……似處還沒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吧?!」晉王心中盤算著,務必要太子苦苦求他,這樣將來太子登基,他這做王叔的就是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鼎力輔佐太子上位的從龍之臣。
太子此刻已經六神無主,最近燕王在朝堂上對他的打擊頗打,向來奉行防守並不進攻的燕王忽然間咄咄逼人起來,這本身就令他不安,更何況夏景行手裡還握著京師重兵,真要打起來毫無兵力的東宮形同虛設,到時候連命都保不住了,哪裡還能肖想皇位。
而調晉地藩軍入京,乃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在太子的再三請求之下,晉王勉強答應了下來,又觀望了兩日,太子一次比一次催的急,晉王這才寫了密令手書,又拿了調兵信物令府裡親衛前往晉地調兵。
他還日日往宮裡去請安,眼看著齊帝每日裡虛弱了下去,起先還能勉力處理一些政事,到得後來就精力不濟,奏折聽到一半就打起了呼嚕,他心中暗暗計算晉兵入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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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裡,世子將晉王在書房裡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父王,您糊塗了?!調晉軍入京,這分明是造反!難道您不知道?」
他是今兒一大早才知道晉王已經派人前往晉地調兵,當時嚇的一激靈,全身的冷汗都下來了,心跳的快從腔子裡蹦出來了,當下就沖到了晉王書房理論。
晉王與世子向來不親,況且父子二人為人處事全然不同,就連政治理念也不同。
世子一直奉勸晉王向華陽大長公主府學習,就算是皇親國戚也要有堅定的立場,這樣無論哪位皇子上位,輩份在那裡放著,也只有禮遇有加的份兒。
但是只要參與皇位爭奪戰,就是下下策,無論成也罷,敗也罷,往後就難自處。只要站過一次隊,往後總有無數次需要站隊的時候。
「你懂什麼?!本王調軍入京,這是清君側,除佞臣!」
「誰是佞臣?燕王嗎?還是懷化大將軍?父王,求求您收手吧,無論哪個皇子登基,您都是皇叔,犯得著跟著他們一起折騰嗎?」
晉王冷哼一聲:「你們兩口子私下與夏景行眉來眼去,當本王不知道啊?!本王不過就是讓他暫時享受一番被人捧著的感覺,總有讓他嘗到地獄滋味的時候。」
世子據理力爭,反惹的晉王大怒,被禁足王府,派人嚴加看守。
常氏憂心忡忡:「父王這是一點勸也不聽,真調了晉王入京,不管他做沒做什麼,逼宮造反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她目中忽滴下淚來:「就算不為咱們著想,也應該為孩子們著想。他這是要做什麼啊?」
總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世子抱頭長歎:「我以往只覺得父王固執,總還不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如今看來,他竟然是走火入魔了,就為了與夏景行的一點恩怨,不願意看著他翻身得勢,竟然釀成了今日之禍。他這是要亡了晉王府啊!」
夫妻兩個坐困愁城,竟是半點計策也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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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府裡,這一日才吃過了早飯,夏平安便要往國子監去讀書了。他思念夏南天久矣,且又是孩子,並不知京中局勢凶險,那日從國子監回來,才進門瞧見夏南天,幾乎傻了,揉揉眼睛再細瞧,夏南天滿臉慈愛的笑意站在堂上,頓時眼圈都紅了,跟個小牛犢子似的直沖到了過去。
「祖父——」
小家伙撞進祖父的懷裡,半大的小子倒將夏南天撞的倒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子,攬了他在懷裡高興的直樂,還打量他的身高:「乖孫兒,祖父瞧著你長高了不少。」
祖孫倆再次重逢,都極為高興。
夏平安抱住了,得意的從他懷裡脫身出來轉了一圈,「我也覺得自己長高了不少!」又仰頭瞧夏南天,喜悅的神色裡又帶了些憂傷之意:「怎麼我竟瞧著祖父的頭髮又白了不少,祖父這是想平安想的頭髮都白了好多根嗎?」
夏芍藥在旁聽得牙都要倒了,這孩子幾時學的甜嘴蜜舌的?
她這個做人閨女的都沒說這麼甜的話兒,好話倒讓這小子給說盡了!
夏南天還真就吃他這一套,笑的臉上褶子都會舒展開了,復又將他攬在懷裡:「可不是嘛,祖父想你想的吃不下睡不著,可不就多添了白頭髮了嘛。」還對著閨女抱怨:「看看,祖父來長安之後,你娘都沒平安這麼高興。到底是咱們平安心裡記掛著祖父!」
夏芍藥:「……」爹啊!您可真是我親爹!
孩子不懂事,只會傻樂,您也不懂事還跟著瞎胡鬧,死活都不肯回幽州去,還要拿孩子來刺我!親爹啊!
她忍不住對著親爹翻了個白眼,抱了綺姐兒準備親自去瞧瞧廚房菜色,好給夏南天接風洗塵。
綺姐兒見哥哥跟祖父的親熱樣子,眼紅的不得了,一點也不想搭理親娘,邁開小胖腿兒蹬蹬蹬跑了過去,抱住了夏南天的腿死活不撒手:「我要跟祖父在一起。」
祖父可好玩了,帶了許多好吃的好玩的來長安,見面初時她還有些陌生,離開的久些她就記的不太牢靠了,祖父還將她抱在懷裡講故事哄她吃東西。
綺姐兒很快就又重新喜歡上祖父了。
夏芍藥:「得,合著你們就是親爺孫仨,我就是一揀來的,我去廚房給你們瞧瞧晚飯吧。」
夏平安對她的話不敢苟同:「如果娘親是揀來的,那我們怎麼能是親的呢。明明娘親跟祖父就是親生父女!這樣我跟祖父才是親爺孫倆嘛!」
感情他前面的所有鋪墊就只為了最後這一句話啊?!
夏芍藥:「……」
自從夏南天來到了長安,夏平安再不往王家去了,每日下了課就想回家來。還時不時抽空帶著夏南天去街上轉轉。
綺姐兒人小鬼大,祖父倆每次要出門她都能從蛛絲馬跡發現。知道哥哥上街不喜歡帶著她,她便聰明的不去招惹夏平安,只抱著夏南天的腿死活不撒手,就好像她是長在祖父腿上的。兩只小腳丫子踩在夏南天的腳背上,在他的靴子上踩出來兩個小腳印子。
夏芍藥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說過好幾回都不頂用。
夏南天見小孫女這麼粘自己,別提多高興了,帶著孫兒孫女一起上街逛,吃完了還要買許多東西回來。
兩個孩子就更喜歡祖父在家的日子了。
夏平安每日早起去國子監讀書,都要很不捨的與夏南天歪纏一會才走。今日也不例外,磨著夏南天講了會兒幽州夏家園子裡的事兒,這才帶著小廝護衛出門去了。
自寧謙上門來認過親之後,平安出門身邊總跟著護衛,就怕遇上鎮北侯府的上來胡鬧。
這日出門,他照例坐了馬車,走到了半道上就遇到了驚馬。
跟車的兩名護衛都騎著馬,一位前去攔截驚馬,另外一位去護平安,才靠了過去,也不知道哪裡沖出來一隊漢子,直沖了馬車而來。
那護衛心下暗叫不妙,還未來得及拔刀,這幫人便將他圍在了當間,立刻打了起來。有人上前去將車夫踢了下去,自己代替了車夫,另有人沖上馬車去,將硯台筆筒丟下馬車,要丟大頭時他死抱著平安的腰不肯撒手。
時間緊迫,那漢子也懶的再與個小廝撕擄,立刻喊了一嗓子:「快走!」馬車已經重新啟動了。平安被這膀大腰圓的漢子擠在車廂裡,擋著車門出不去,他從袖裡掏出個布巾子,拖過平安就捂在了他鼻子上。
平安只覺得香味沖鼻,眼前漸漸迷蒙了起來,只聽得大頭聲嘶力竭的喊:「安哥兒——安哥兒快醒醒——」
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便是:早晨出門都跟祖父約好了,晚上回去要跟他去夜市上吃羊肚羹,這下看來去不了了……
事情發生在眨眼之間,對方有備而來,兩名護衛眼睜睜看著平安被劫持而去,等他們抽刀動了殺意,這幫人一哄而散。他二人急著追回平安,縱馬去追,才出了巷子便不見了馬車的影子,頓時腿都軟了。
筆筒跟硯台都嚇傻了,還沒明白過來小主子已經不見了,就連兩名護衛也追走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傻眼了。
還是硯台有點主張,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拉了筆筒起來:「安哥兒出事了,咱們立刻回將軍府,讓將軍拿主意。」
連同車夫大兩小一瘸一拐往將軍府趕,到得大門口問起守門的小廝:「將軍可出門了?」
小廝見他們這倒霉模樣,大吃一驚:「將軍出門沒一會兒,你們倆這是怎麼了?」
硯台跟筆筒都傻了,一個往內院去報信,另外一個直闖前院護衛的院子,進去就逮人,見到輪休的護衛就跟見到了救命的菩薩一般:「安哥兒出事了,求大哥跟將軍通報一聲!」
輪休的護衛虎目一瞪:「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挑咱們府裡下手?!」自往馬廄去牽馬,趕去向夏景行報信。
內院裡,平安去上課,綺姐兒纏著夏南天講故事,夏芍藥原本是在理帳,近來十方客棧生意極好,她每隔十日便要理一回帳。
才坐定看了沒幾頁帳冊,就聽到了這麼個消息,頓時嚇的臉都白了:「說!到底怎麼回事?平安好好的怎麼會被人劫持?跟車的護衛呢?」
硯台都快哭了,「安哥兒在半道上遇上了匪人,他們人多勢眾,又是提前埋伏好了的,那些人劫了馬車就跑,兩名護衛大哥已經去追了。小的這才趕回來報信。」
夏芍藥從來沒想過平安會出事,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京中治安向來良好,除非有人有意針對,這才做下套子來。況且知道平安身份的應該都不會輕舉妄動。但是不知道的又怎麼能埋伏在平安的必經之路呢?
這一時她心裡亂的一團糟,從太子到晉王想了個遍,甚至還想著不會是鎮北侯想要見大孫子,好幾次沒得逞,這才想起劫持的辦法?!
若真是他下的手,平安至少會平平安安的。可若是旁人,那……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