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謝沂春在洛寒的病床邊架了行軍床窩了一晚上,一早就醒了,一直在洛寒的床邊守著。

  洛寒一醒過來,就看到謝沂春像隻狗狗一樣,扒在他床邊,兩眼淚汪汪的,謝沂春這會兒才十六歲,嫩的能掐出水,唇紅齒白,眼角泛紅,像只可憐巴巴的小白奶狗。

  見到洛寒醒了,謝沂春眼淚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昨天謝沂春遲到,洛寒等他,所以一起遲到了。原本從正門走,也就被扣個分批評兩句,謝沂春非要從學校後面翻牆進去,覺得那樣比較酷比較浪漫。洛寒先爬上牆跳下去,他再跳,到這裡也好好的。

  偏偏他卑鄙無恥,想洛寒抱他一下,裝成恐高,騙洛寒伸出手,他才心滿意足往人懷裡撲,結果把人撞地上了。洛寒摔倒,後腦勺正巧磕著地上一塊石頭的尖兒,流了一地的血,當時洛寒就昏迷不醒了。

  謝沂春嚇得不成,怕洛寒就這麼被他害死了,從學院跟到醫院,沒回家,反正他爸媽早離婚了,也沒人管他回不回家。

  他在學校裡是出了名的又酷又拽,要是被人看到他這樣哭唧唧的,估計學校那些迷戀他的小女生們要大失所望。

  謝沂春帶著哭腔和洛寒道歉:「對不起。」

  洛寒剛醒過來,一睜開眼,就看到這麼漂亮的一個年輕男孩子,懵了下,心想,這個小男生長得好像謝沂春啊,怎麼回事?這是誰?

  他印象裡的謝沂春早就不是這個樣子,而是吊兒郎當的,或者虛浮蒼白的,不像個人樣兒,所以他一下子沒認出來,問:「你是誰?」

  謝沂春心頭一涼,慌張地說:「我、我是謝沂春啊,你失憶了嗎?」

  洛寒神色一凜,瞳孔縮了縮——這是謝沂春?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小,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他皺起眉,心亂如麻:「哦,對,謝沂春,你是謝沂春……」

  謝沂春疑惑了下,有那麼一瞬間,覺得眼前的洛寒十分陌生……是因為他生氣了嗎?

  是了,這次是他闖禍,洛寒都差點死掉,再怎麼生他的氣也不為過。

  謝沂春凝望著洛寒的臉,眼下洛寒的臉龐因為受傷少了血色而顯得蒼白,愈發襯托得頭髮烏黑如墨,這少年像是宣紙上寫意不經的一片白山黑水,又像冬日下午,冰冷平靜的湖面上倒映的一灣清淡的晴空,靜謐而幽深。

  謝沂春一時間看著了迷。

  別人都說他長得好看,可他覺得洛寒才好看呢,在他眼裡,洛寒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了。

  「我的手機呢?」洛寒問。

  謝沂春趕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來遞給洛寒,洛寒只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時間……這是十二年前。

  這時候他幾歲來著?他是十六歲,謝沂春十五歲。對以前有個這種事來著,謝沂春要翻牆進學校,不小心砸著他,他後腦勺上縫了幾針。

  這他媽的都怎麼一回事?

  他在做夢?這是在做夢的話也太真了吧?

  洛寒試圖回憶,但只能想起大客車撞過來的瞬間——他應該是已經死了。

  他死了,毛毛怎麼辦?洛寒滿心煩躁,他死了,那個謝沂春還有誰管,要是死在哪都沒人給收屍,他這十幾年全都白奮鬥了?他才當上副主任沒多久……謝沂春這個惹事精真是一輩子都在給人添麻煩。

  他看上去氣壓很低,不知道在生什麼氣,讓謝沂春噤若寒蟬。

  「我爸媽呢?」洛寒問。

  「還、還在上班……他們過來看過你,你脫離危險,他們就回去了。」謝沂春說。

  洛寒出身杏林世家,他爺爺的爺爺就是大夫,現在也全家都是醫生,不出意外,將來他也是。

  洛寒皺著眉說:「我沒事了,你先回學校去吧。」

  謝沂春愧疚地說:「是我害你受傷的,我怎麼能自己先回去,我在醫院照顧你,等你好了我再回去。」

  「你會什麼照顧人?」洛寒驀地冷笑一聲,「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你還照顧別人?不要是想拿我當藉口趁機逃學吧?」

  謝沂春愣了愣,被洛寒帶刺的話給傷到了,可看到洛寒腦袋上纏著的白紗布,實在沒有底氣發脾氣,伏低做小說:「不是……我是真的擔心你。」

  洛寒不耐煩地說:「你又不是醫生,再擔心有什麼用,我的傷也不會因為你擔心好起來。別待在這裡了,回去上課。」

  謝沂春低著頭:「……對不起。」

  洛寒別過頭,不想看到謝沂春這樣無辜裝可憐的樣子,一句話也不想和他說的樣子,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洛寒……」謝沂春剛想說什麼。

  洛寒突然打斷他:「你沒洗澡吧,身上都有味道了。」

  謝沂春轟的漲紅了臉,羞窘不已,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猛地站起來。

  謝沂春一步三回頭,可是洛寒看都沒看他一眼。走到門口的時候,謝沂春還賴著不想走:「那我回去換個衣服再回來?……你也一直沒洗澡,要不要我給你擦一下?」

  洛寒想到謝沂春強吻自己,說的那些混賬話,突然把握在手裡的手機朝著謝沂春砸了過去,砰的一聲巨響:「你非要我趕你走嗎!」

  謝沂春像被嚇傻了,呆了一呆,眼圈慢慢紅了,吸了吸鼻子,轉身回家了。

  性情大變的洛寒讓謝沂春特別害怕,他這回是真的知道自己闖出大禍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洛寒不肯和他繼續做朋友了。

  就是因為這樣,謝沂春才到現在都不敢和洛寒表白。

  可他還是搞砸了。

  他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只有外婆在家,他爸爸媽媽離婚很多年了,他是外婆一個人帶大的。

  謝沂春絞盡腦汁在想該怎麼和洛寒道歉,洛寒才原諒他。

  謝沂春一整晚都沒睡好,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做了一個噩夢,夢裡他們都已經長大了,洛寒不停往前走,他拚命地在後面追,只顛來倒去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整顆心反覆煎熬。

  洛寒卻不肯停下來,他費盡力氣,終於抓住洛寒的衣角,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只知道自己犯了無法挽回的滔天大錯,洛寒轉過頭,無比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彷彿連看他也會弄髒眼睛:「謝沂春,我最後悔的事,就是這輩子認識了你。」

  謝沂春滿身冷汗地醒過來。

  才凌晨四點多。

  怎麼也睡不著了。

  洛寒是因為差點被他害死所以生氣嗎?還是因為前段時間他搶了那個和洛寒走得近的女孩子?不會是一直以來他給洛寒添麻煩,洛寒這次爆發了吧?

  謝沂春失魂落魄地去了學校。

  「誒,謝小花,你這就回來了?」

  「我還以為你要翹課到洛寒出院呢。」

  「你的衣領沒翻好哦。」

  同學們紛紛對謝沂春這麼快來上學表示了驚詫。

  謝沂春自己翻了衣領,撇著嘴角說:「別叫我謝小花。」

  謝沂春的小名是花花,這是他還不會說話就定下來的小名,有回外婆來學校找他喊漏嘴被同學知道之後,再加上他是學校出名的小花花公子,同學也跟著叫他「小花」「小花」的。

  他那麼一個大帥哥,被叫什麼花的,謝沂春一點都不高興。

  但謝沂春現在也沒心情和人鬧,他滿腦子就想著洛寒呢。然而他不僅沒有不聽課,反倒異常認真,每門課都豎著耳朵聽,做了滿滿的筆記,把老師們都驚呆了。

  謝沂春成績不差,但也不算很好,多虧洛寒拎著他讀書,不然早去差班了。

  一下課,謝沂春就抱著筆記打車去醫院。

  徑直飛奔往洛寒的病房,剛到門口一看,謝沂春就傻眼了。

  病床上已經空無一人。

  謝沂春去服務台跟護士姐姐一問,才知道洛寒已經出院回家休養了。

  謝沂春住在洛寒家隔壁,自打他有記憶起父母就在鬧離婚,把他一個人扔在外婆家,他跟著老太太長大,被溺愛得無法無天,是這一代有名的小混世魔王。而洛寒則是因為父母長輩都是醫生工作忙,他是跟著保姆長大的。

  兩隻留守兒童惺惺相惜,從此知交莫逆,形影不離。

  謝沂春跑去敲洛寒家門,洛寒家的保姆劉嬸出來開門:「洛寒他還在床上,說頭暈,不出來見你了,問你有什麼事。」

  謝沂春捧著一大摞書,滿頭汗:「我、我怕他落下功課,給他送筆記。」

  劉嬸砰的關上門,把謝沂春攔在外面。

  過了會兒,劉嬸又來開門:「洛寒說不用了,他頭暈,最近也看不進去,謝謝你的好意,讓你回去吧。」

  門又一次合上,沒有再打開,謝沂春在外面愣愣地站了好久,直到手臂都痠痛。

  洛寒避而不見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天,直到第四天,謝沂春來到學校,發現洛寒居然已經到校了。

  沒有告訴他。

  「謝小花,你和洛冰山今天怎麼不是一起來上學的?」

  有好事的同學看到站在門口的謝沂春,戲謔地問。

  謝沂春正在教室後門,看著洛寒就坐在他同桌位置的背影,猶豫了好久。

  謝沂春走過去,站在他旁邊,輕聲喊:「洛寒。」

  洛寒像是當他是空氣,頭也沒有回。

  謝沂春的一顆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們明明是同桌,一節課下來,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

  別說是謝沂春,就算是其他人也看出來這對好朋友之間出問題了,剛一下課,洛寒就去了班主任的辦公室。

  過了會兒,班主任和洛寒一起回來,說:「任玥,你和洛寒換個位置。」

  謝沂春完全傻了,洛寒面無表情地走過來,整理課桌書本,謝沂春就站在邊上,團團轉得跟著他:「洛寒。」

  洛寒終於抬起眼睫看了看他,說:「讓一讓。」

  謝沂春彷彿被這句話懾住,呆呆地往旁邊退了半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洛寒,眼眶慢慢地紅了。

  謝沂春終於察覺到,儘管洛寒沒有明確地說出那個詞,但是他的架勢就是要和自己絕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