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謝沂春接到他媽的電話,劈頭蓋臉地罵他:「你去你爸那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

  謝沂春心想,我要是和你說了,你肯定不准我去啊。當然不能直接這麼說,那不找死呢嗎?謝沂春溫和地說:「這是爺爺的八十大壽,老人家讓我去,我不去總不好吧?媽,我知道你不想和謝浚扯上關係,但你也不用這麼草木皆兵吧,我又不是過去討好他們。」

  他身上流著一半謝家的血,這不是非黑即白可以解決的,總不能把那一半DNA給去掉吧。

  安可還是不高興:「這次也就算了,我是生氣你不和我商量……你自己一個人過去沒被欺負嗎?」

  謝沂春笑笑說:「沒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本來還想說奶奶對他挺好的,想起媽媽和奶奶以前婆媳關係緊張,還是少說兩句吧……

  謝沂春小時候對謝家的印象是很可怕的,他記得有一年春節,孩子們說去玩籃球,爸爸也過來陪了他們一會兒,他抱著籃球追在爸爸的身後,不停地喊「爸爸、爸爸」,可是謝浚一次也沒有回頭,都在和謝文昊玩,他總記得當時那種怎麼追也追不上只能仰著頭望著爸爸的背影的感覺,總也忘不了。

  暌別那麼多年再到謝家,好像也沒那可怕了,是孩童時期的弱小放大了曾經的恐懼吧。

  謝沂春又有一段時間沒能接拍新電視劇或者電影,為了把身材練回來,按理說增重是比減重要容易得多,但他是想把肌肉給練回就不太容易了每天練,還有因為有向歌手方面發展的意向,他把聲樂也撿起來練習,之前也有偶爾唱唱歌,可並不是專業訓練,都請了專業老師訓練,每天課程排滿,累得回去洗洗就睡了,沒空想別的。

  等到謝沂春記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大半年沒和洛寒說過一句話了,要說想不想洛寒,那肯定是想的。

  有些心結並不會因為時間而解開,但可以對它視而不見。

  應該說是洛寒不理他吧,他的熱情也是有限的啊,洛寒那麼一次又一次地澆冷水,他不是每次都能當成沒事人當成沒發生。

  都被羞辱到那份上了,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不知道洛寒現在在做什麼?謝沂春想,現在沒人整天拉著他打電話聊天還時不時去騷擾他,他每天都有大把時間看書,一定很高興吧?

  而此時,洛寒正頭疼地在群裡陪一群小姑娘聊天,畢竟他學習能力強,現在裝大姐姐裝得出神入化了。

  洛寒還發現了一件事,方心怡也在大粉群裡,他發現了方心怡,方心怡沒發現他。洛寒覺得換成謝沂春都認不出來,墮落啊,他每天浪費那麼多時間,還開了個微博賬號,跟著大家一起給謝沂春維持數據流量,設定進一步完善了,是個外表淡然內心火熱的小姐姐,誰能把這個人和平時那個不苟言笑除了學習就是學習的洛寒聯繫到一塊去啊。

  放半年前洛寒打死都想不到自己會做這些事。

  但要不是誤入這個群,他就不會發現方心怡。洛寒甚至還和她聊了幾句。

  方心怡在網上比在現實生活中更活躍,她是前線大粉,但凡本地能見著謝沂春、不能見著謝沂春、反正和謝沂春有關的活動,她基本上全部都跑去參加了,在粉圈還挺有名的,她在網上的名號是「糖炒栗子」。洛寒還挺納悶的,他們一個學校的,方心怡哪來的那麼多空去參加活動。

  洛寒想通了很多事。

  既然這輩子這時候方心怡已經在追逐謝沂春了,那上輩子的這時候呢?所謂的去酒吧時無意中認識了謝沂春、喝醉酒做錯的說法站不住腳。

  洛寒在網上披著馬甲問他:你飯齡幾年了啊?

  方心怡告訴他:三年多了。

  洛寒算了算,那就是遠在認識他之前方心怡就在追謝沂春了。

  方心怡還在群裡炫耀說:「我認識謝沂春的好朋友哦,謝沂春的發小,他最要好的朋友。」

  當時洛寒看到她這句話,打字的手都僵了。

  別人追問她:謝沂春的好朋友?怎麼樣?長得帥嗎?

  方心怡說:還好吧,畢竟是素人,沒法和小花比,人挺高的,脾氣不太好,謝沂春跟他特別好,他生日謝沂春還專門做蛋糕送他。

  下面好些人發了羨慕的表情包。

  洛寒看不下去了,事情彷彿一下子在他眼前豁然開朗了,方心怡在認識他之前就是謝沂春的狂熱粉絲,而且早就知道他和謝沂春的關係,大概……不,肯定是因為他和謝沂春是發小,所以才接近了他,另一面則依然在追謝沂春。

  所以……所以謝沂春說的「假如我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我不會那麼做的」的話,並沒有在騙他。

  是真的。

  但就像狼來了的故事。

  謝沂春少年時老是撬他女朋友,他那時已經沒辦法相信謝沂春了。

  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麼意義呢?大錯已經鑄成,不會因為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挽回。

  洛寒關了電腦,也沒心思看書了,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其實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啊……剛發現那時候他氣急攻心,被怒火矇蔽了雙眼,沒辦法再自欺欺人的結果就是,起初他是不想要毛毛的,這個孩子長得再可愛,也是他像個傻子被人騙得團團轉的證明。

  那麼小的毛毛不知道離婚是什麼,他只是隱約明白可能要離開爸爸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哭起來的樣子和幼時的謝沂春尤其像,他記得他們還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人笑話謝沂春沒有爸爸媽媽,謝沂春把人打跑了,然後一個人蹲在地上哭,他站在旁邊看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不知道為什麼方心怡並不喜歡這個孩子,他們鬧離婚那段時間,他把毛毛推給方心怡,方心怡把毛毛推給自己的父母,毛毛長到三四歲,他爸媽都沒來看過幾次,她家還有個哥哥,生了兩胎,已經照顧不過來了,毛毛在外婆外公家一個錯眼沒人看著,口渴想自己倒水喝,結果把自己給燙了,踩著小板凳哭著打電話給爸爸。

  洛寒真想狠心點不去管,和他有什麼關係,又不是他的親生孩子,但聽到電話裡毛毛哭著喊他爸爸,他就狠不下心,趕過去接了毛毛,再看到毛毛手燙紅了一片,他帶毛毛去看傷,毛毛抱著他的脖子喊爸爸死活不肯撒手,他的心都被哭軟了。

  他在醫院見多了人間冷暖,這人世間的父母兒女,也不能簡單地用血脈來衡量,他見過有好幾個兒女的老人被扔在醫院無人問津,甚至還有隱隱盼著老人早點斷氣覺得自己被拖累的親生兒女,也見過沒有血緣的養子養女對養父母孝順備至的。本地有別的醫院在很多年前不小心讓兩對父母抱錯了孩子,長大以後才發現,最後他們都沒有換回親生孩子,只當多個親戚,偶爾走動走動,依然把抱錯的那個孩子當成親生的撫養。

  他還情願毛毛是抱錯的呢,洛寒那般想,毛毛才在方心怡爸媽那待了半個月就被燙傷,再讓她繼續養下去,他於心何忍,這可是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寶那麼細心地照顧長大的孩子啊。

  就當是抱錯的,和他毫無關係也和謝沂春毫無關係的孩子吧。

  然後他和方心怡爭了撫養權,還以為會費一番周折,畢竟這孩子和他沒有血緣關係,沒想到方心怡主動放棄了,帶著孩子不方便二嫁,她本來就在苦惱這個孩子該怎麼辦,她淨身出戶,既不分財產,也不撫養孩子。離婚後沒多久就再嫁了,嫁到挺遠的地方,聽說又有了孩子,可能是因為住得遠,可能是因為有了新的家庭,可能是不想面對曾經犯下的錯誤,她一直沒有回來看過孩子。洛寒家裡人全都不同意他要這個孩子,怎麼可能同意?這不是讓外人笑話嗎?幸好洛寒那時候已經自力更生,他非要養毛毛,家裡人也沒辦法拿他怎麼樣,頂多眼不見為淨。洛寒現在想起來,忽然覺得,雖然不知道她和謝沂春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大概在那時候或者更早之前,她已經對謝沂春沒有留戀了吧,也是了,他記得當時謝沂春已經不怎麼紅了,因為縱慾酒色老了不少,沒有二十出頭的時候好看了。

  毛毛有時候會要媽媽,後來漸漸地沒有再提,連在學校畫我的一家他都不敢把媽媽畫上去。毛毛讀大班的時候在幼兒園打架,把同班的小朋友的臉給撓了,對方家長不依不饒地罵他怎麼教小孩的。

  他看毛毛也被打了,頭髮衣服都被扯得亂糟糟的,問毛毛為什麼要打架,毛毛憋著眼淚說:「他說、說媽媽不要我了。還說我、我是、小野種,說我沒人要……」

  洛寒很震驚,他不知道才五六歲大的小孩哪裡聽來的這種詞,而且毛毛居然也聽得懂「小野種」這種詞嗎?

  「怎麼會呢?爸爸要你的。」洛寒心酸,把他抱起來,毛毛抱著他的脖子躲在他懷裡大哭。洛寒又心疼又生氣,和那個家長吵了一架,道個屁歉,誰的孩子沒家教啊?

  那時他卻不知怎的,驀然想起好多年前,謝沂春也因為同樣的理由被人吵架跟人打架,被老師拉去罰站,他著急地跑去跟老師說:「是那個人欺負謝沂春先罵他的。」

  那天放學他難得地願意和謝沂春拉著手回家,平時他都嫌棄女孩子才拉手,謝沂春一路走一路哭,哭的他心慌,說:「我不是陪著你嗎?你還哭什麼嗎?我們是男子漢,不能隨便掉眼淚的。」

  謝沂春停下腳步,看著他,他一直忘不了小謝沂春掛著眼淚的臉,讓他心都揪起來了。這個人怎麼那麼奇怪呢?明明安慰了他,卻哭得更大聲了。小時候不明白了,他是有人心疼才能放開哭,後來沒人心疼他了,他就不再哭了。

  他帶著毛毛回到家,毛毛哭得太累,睡著了,他看著孩子小小的臉蛋,像極了謝沂春,嘆氣般輕聲說:「真不愧是謝沂春的親生孩子啊,連身世都和他那麼像,爸媽都不要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