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洛寒其實多多少少感覺到了謝沂春身上微妙的變化。以前的謝沂春是一塊堅硬的頑石,有許多鋒芒棱角,容易看清他的形狀,如今那些銳利的氣質都已無影蹤,但也讓人捉摸不透了。

  從性格和脾氣上來看,倒還是那個謝沂春,只是長大了很多。

  所以當謝沂春這樣說以後,洛寒竟然一點也不意外:「……我知道了。」

  謝沂春自嘲地輕笑了一聲:「是啊,你知道……你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可能會變成那副鬼樣子,所以才對我百般苛刻、吹毛求疵。我那時候總是很委屈,又很茫然,我想,洛寒為什麼總對我那麼壞啊?為什麼我不管做什麼他都覺得我是要去做壞事了啊。等我什麼都記起來了以後,我就能夠理解你了,你做的都沒錯,任誰被那麼一個爛人坑了一輩子,也不可能好聲好氣的啊。你做的已經夠好了。」

  洛寒回答:「是我先入為主、太過苛求了。」

  在以為謝沂春死去的那段時間,洛寒想了很多,他也不明白,自己拿著一副預知未來的好牌為什麼會打出死局。他說:「是我古板固執。」

  「無論哪個『我』都是『我』。」謝沂春望著他,笑了下,「你那麼討厭上輩子的『我』,討厭到連這輩子的『我』一起討厭,現在我回來了,洛寒,你能接受嗎?已經沒有什麼改好不改好了。」

  洛寒想到前世今生的諸般種種,他們之間那麼多的愛恨情仇,可以稱得上是孽緣了,糾纏,彆扭,歇斯底里,甜言蜜語,他們是堅冰與烈焰的碰撞,兩敗皆傷。等到他醒悟過來,發現自己還是捨不得這個人。

  捨不得就是捨不得。

  洛寒說到這裡也有點難過:「說什麼能不能接受?我哪輩子不要你了,不都是你不要我的?」

  「我要是真的討厭你,我為什麼要那麼照顧你?我為什麼要給你慶祝生日?我這個人就是嘴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並不是路邊隨便看到什麼可憐人都帶回家的。因為你是謝沂春,我才那樣!」洛寒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下情緒,「我要是不喜歡你,我何至於被你一次次傷心。」

  謝沂春想想還真是這樣,都是他任性地自顧自去死,這就比較尷尬了:「你……你那麼凶幹嘛?」

  洛寒實在溫柔不起來了:「你每次沒道理說不過我了你就怪我凶。」

  謝沂春:「……」

  洛寒嘆了口氣,抓住他的手:「我真不是凶你,你別生氣。」

  謝沂春想掙脫開又掙不開:「那既然我這麼任性,我又不要你管我,你別管我了。」

  洛寒悶聲說:「你這個臭脾氣不也是我慣出來的……都這個年紀也改不了,就這樣了吧。謝沂春,我兩輩子,就對你一個人這麼掏心掏肺的……你那時和我求婚,我真不是不同意,我既然答應了和你在一起,就不會半途而廢,我只是想得太多,覺得那時不是好時機。你又那麼敏感,我知道你是覺得我沒馬上答應你,在那覺得我不夠愛你。說什麼不想勉強我,你沒在勉強我,都是我,是我死皮賴臉要纏著你。」

  謝沂春被他說得也挺不好意思的,他現在病好了,沒有紊亂的激素作祟,能夠清醒地考慮問題的,但是,就這麼輕易地答應了洛寒他又覺得特沒面子。

  洛寒拉著他:「你不同意就不同意,我不逼你。外面風大,等會兒要下雨了,我們回房間。」

  謝沂春現在對外用的另一個名字——謝臨,畢竟謝沂春這名字完全不爛大街。

  洛寒回去醫院以後也幹的挺好的,最近還在瞿正秋的牽線下做一個公益項目,給做不起手術的窮人家的孩子做心臟病手術,瞿正秋出錢,洛寒出技術。

  謝沂春有時候真覺得自己挺矯情的,看這些小朋友,都沒過過好日子,一直在死亡的邊緣掙扎,他從小衣食無憂,身體也很健康,日子過得已經夠好了。

  為了拉投資,他問了幾個舊親戚朋友,洛寒給他介紹了祈南。謝沂春去找了一趟祈南,這位祈叔叔據說是非常的有錢,他過去的時候發現祈南在和一個年輕英俊男人同居。

  謝沂春很八卦,回去以後興致勃勃地問洛寒:「祈南和那個男生是什麼關係啊?」

  洛寒無語,說:「情人關係。」

  謝沂春嘖嘖稱奇:「那個男人比他年紀小吧?」

  洛寒說:「聽說是小十幾歲,搞科研的窮學生。當年和他家裡鬧得很厲害……我還以為他們早就分手了,沒想到還在一起啊,那他們都在一起很多年了啊……」

  洛寒還挺唏噓地,他覺得祈南和他那個小情人比他和謝沂春慘多了,年紀懸殊,家境懸殊,職業也風馬牛不相及,看著就是應當完全不相關的兩個人,他怎麼聽說分手了的?居然還在一塊。他都還沒把謝沂春給追回來呢。

  人家那都能成,他這為什麼成不了?

  雖然現在謝沂春對他的態度比以前好多了,但也就是回到了最早的狀態?約等於朋友,又算不上朋友,謝沂春會和他聊天說話,卻沒再有過更親密的接觸了。以前那隻圍著他團團轉的小奶狗算是徹底長大了。

  林旭問謝沂春:「你現在是打算怎麼辦?你們都住在一起……」

  謝沂春趕緊糾正:「沒住在一起,是他非要賴在我家,我又不讓他進我房間。」

  林旭說:「你這樣也不是一回事兒啊,要麼就斷了,要麼就復合,這不上不下的,就曖昧不清地拖著嗎?」

  謝沂春:「那難道我要把他打斷腿扔出去嗎?他那麼不要臉我也沒辦法啊。先拖著吧,他醫院裡那麼多年輕漂亮的小護士,指不定哪個就把他泡到手了呢。」

  林旭咂摸了一下:「你這話我聽著怎麼有點酸……」

  電影開機,在荒無人煙的沙漠取景。

  謝沂春想避開洛寒,跟著劇組跑了。

  他現在覺得當導演好玩,想試試看,過一陣子還打算偷偷回母校帝影報考研究生,可帝影整天都有記者狗仔盯著,說不定又要暴露在鏡頭前,這就很煩了。

  男人,都有一個在戈壁沙漠跟人剛搶的夢。

  謝沂春美滋滋給自己搞了一身很酷的行頭,迷彩色的一套衣服,黑靴子,棒球帽,再戴著墨鏡,覺得自己還跟十七八似的活力十足。劇組在這裡的劇組條件其實很糟糕,但他很開心,玩瘋了,開心的他都在想,這電影萬一撲了就撲了吧,能讓小爺他玩得開心就是它的價值了。這想法太紈袴了太囂張了,謝沂春也就在心裡想想。

  那天他騎著駱駝去玩了一圈乘著暮色回去,太熱了,他把外套脫了系在腰上,就一件白背心,已經被汗打濕了,露出來的肌膚上塗了防曬油,泛著光澤的小麥色。

  「謝沂春?」

  謝沂春聽見有人在喊他,從駱駝上面下去,下意識地回過頭,皺了皺眉,這劇組誰敢喊他大名啊?一般都是叫他「老闆」啊。謝沂春看到不遠處有個人朝他走過去,他摘了眼鏡,看清楚那個人是誰,愣住了。

  這還真是……陰魂不散。

  裴明毅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哥,真的是你。」

  謝沂春看到他,說實話,就只有戒備,這小子陰著呢,以前整天在他面前裝馬仔,暗地裡插他刀:「你幹嘛?你別過來。」

  裴明毅還挺委屈的:「對不起,哥。」

  謝沂春氣笑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初做了什麼好事,我得了抑鬱症你還在背地裡買通稿黑我。我實在是不明白我到底哪對不起你了。你現在打算怎麼樣?要去告訴外面的人其實謝沂春還活著?」

  裴明毅被他這連著懟了幾句,想了想,說:「哥,我那時候是做得不對,但我真的不是想傷害到你……」

  謝沂春驚呆了:「哇,你買通影評人寫那麼多差評還說不是想傷害我。」

  裴明毅說:「可是你本來就不適合混娛樂圈啊,我只是希望你知難而退!」

  謝沂春問他:「知難而退以後呢?」

  裴明毅看著他說:「然後……和我在一起。你和洛寒不是分手了嗎?既然你還沒死,能不能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就因為這個?!對他做出那麼過分的事,還理直氣壯的?謝沂春覺得特別荒唐,就想懟懟裴明毅,故意嘲諷說:「誰說我和洛寒已經分手了?」

  裴明毅:「……」

  有裴明毅這麼個對比,謝沂春忽然想,他對洛寒的喜歡覺得無所適從,會猶豫不決,但對裴明毅的暗戀就只覺得毛骨悚然,恨不得馬上就甩掉。

  裴明毅的臉色有些扭曲:「我當時並不知道你的藥被換了,我只是無意中推波助瀾了,我的本意不是希望你自殺,真正傷害你的是洛寒,是他讓你得上抑鬱症的,你還要回他身邊?」

  謝沂春笑了:「這就是你和洛寒最大的區別了,他沒有推卸責任。他也覺得我不適合娛樂圈,但他做的事是支持我鼓勵我,不是像你這樣自以為是地操縱我。所以我喜歡的人是他,不是你。我還問問,你到底喜歡我哪?我改還不行嗎?我是真的挺怕你的,裴大少爺,你接下去還準備怎麼樣?把我搞破產?」

  裴明毅陰沉著臉:「我不就比洛寒晚認識你……」

  謝沂春慢慢地斂起笑意,裴明毅這話太可怕了,他毫不退讓地瞪著裴明毅,帶著殺氣說:「你敢碰洛寒一根頭髮我就弄死你。」

  他怕什麼?他都是死了兩次的人了,上次威脅他要搞洛寒的人全被他送去死刑了。他仇家多,搞他他都懶得一個個報仇,但不准碰洛寒!

  裴明毅看到他這樣,洩了氣,問:「你就有那麼喜歡洛寒嗎?」

  「對。」謝沂春毫不猶豫地說,「他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話音剛落,裴明毅怔了怔,看向他的旁邊。

  什麼東西?謝沂春聽到腳步聲,誰來了?他順著裴明毅的視線轉過頭。

  洛寒站在那。

  洛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風塵僕僕,呆呆地回望著自己。

  洛寒怎麼會來?謝沂春心裡咯噔一聲,也不知道他剛才說的話,洛寒都聽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