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坐在一張椅子裡,房間裡的光線已經很明亮,他穿著雪白的襯衫外面是一件黑色的馬甲,下身是和馬甲一條同色系的西褲,腳上還踩著一雙白色的棉布拖鞋。他的臉很白,眉宇間有點冷清,整個人看起來有種不同於常人的高貴。
周燁彰的大腿上放著一本精裝的硬殼書,孔立青不知道他在她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就已經在她身邊守多久了。她側著身子,保持著要翻身下床的姿勢抬頭對上男人的目光僵硬在那裡。
看著孔立青警惕防備的神色,周燁彰習慣性的把右手食指伸到下巴上點了兩下,他看著孔立青的目光中冷清中帶著研究,半晌後他出聲問:「在這裡住的還習慣嗎?」
孔立青呆呆的看著他,沒有回答。其實孔立青不是不想答他,只是她在太清醒的狀態下,被忽然出現在她床頭的男人有些嚇傻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後,答話的時間又過去了,她也不知道怎麼把話圓回去,只好繼續僵在那裡。
兩人一上一下的對視著,半天都沒有人開口說話,男人的氣場強大,不笑的臉上自然就帶著嚴肅的表情,看著孔立青的眼神給了她一種壓迫感,孔立青倒不是有多淡定,她其實被男人看到後背都冒出冷汗了,只是她對和人交際對話一直很笨拙,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罷了,兩人就那麼僵在那裡。
「尿尿。」終於,一拱一拱的從被子裡冒出腦袋的萬翔打破了僵局,孩子還沒有睡醒,兩隻小手揉著眼睛半坐著靠在孔立青身上,說的也含含糊糊。
兩個大人同時把目光轉向孩子,孩子放下揉眼睛的手,終於發現今天的床頭竟然還有別人,他左右看看周燁彰又看看孔立青有些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是周燁彰先做出反應的,他放下手裡的書本,站起來對孔立青說:「我很餓,你去做早餐,我來照顧他。」他也不容孔立青有所反應,直接走到床邊對萬翔伸出雙臂,「啪啪」拍了兩下手說:「過來,我帶你去廁所。」
顯然是氣場強大的令人服從,孔立青有些發傻看著萬翔邁著小短腿,從她身上跨過去投入了站在床邊男人的懷裡。
或許孩子都有種直覺,誰對他散發著好意,他都可以本能的判斷出來,顯然萬翔不排斥周燁彰,他窩進男人的懷裡後還很放鬆的肆無忌憚的打了個小哈欠。孔立青看著眼前一大一小的兩個男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還不起來嗎?不快點你和孩子恐怕都要遲到了。」周燁彰扔下這句話就抱著孩子往衛生間走去。
孔立青看著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衛生間的門口才撓撓頭從床上下來。她穿上拖鞋聽著衛生間裡的動靜。
「要我抱著你尿嗎?」周燁彰的聲音,顯然這人是沒照顧過孩子的。
「不要,我要站在馬桶上。」這是萬翔奶聲奶氣的聲音。
「好吧,我扶著你,要我給你脫褲子嗎?」
「不要,我自己脫。」
「嘩嘩」的水聲傳來,孔立青放心的往門外走去:那人要吃東西,可給他做什麼好吶?她費腦子的思考著。
在廚房門口,孔立青被一個蹲在冰箱前面的男人嚇了一跳。
「嗨」那人顯然是聽見了孔立青走近的聲音,主動回頭打了個招呼。
「嗨」孔立青猶猶豫豫的也回打了個招呼,她認出了這人是上次跟在周燁彰身邊的人,她聽見過周燁彰叫他阿晨。
阿晨的打扮依然很潮,半透明的白襯衫,淺草綠的低腰休閒褲,褲子上有很多袋子,腰的兩邊掛著兩條長長的金屬鏈子,腳上是一雙板鞋,他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
阿晨站起來,隨手關上冰箱門對孔立青說:「我坐了20多個小時的飛機,你知道的飛機上的東西有多難吃,我快餓死了。」他聳著肩膀說了一長串,最後說出實質的目的:「能給我弄點吃的嗎?」
孔立青不知道飛機上的東西有多難吃,因為她從沒有坐過飛機,但她還是耐心的聽完了問:「你要吃什麼?」她知道從此以後,以往安寧的生活算是真正的離她而去,她被人帶入了一個複雜的世界。
阿晨無所謂的說:「我不挑的,你給我煎兩個雞蛋就好。」
爐灶上兩邊開著火,一邊是平底鍋上燒著熱油,準備煎雞蛋,一邊是一個小鍋裡燒著開水,孔立青一會還要上班,她沒有多少時間,只能把給萬翔包的餛飩煮給男人吃。
孔立青站在廚房裡,一身印著紅白格子的長袖睡衣,牙沒刷臉沒洗的忙碌著,阿晨也沒走開,自己從冰箱裡翻出一個萬翔的雞肉火腿腸,一邊吃著,一邊就站在孔立青身邊滿眼好奇的看著她忙。
孔立青很淡定,也不說話,表情淡漠的低頭忙自己的,由著他看,匆忙把煎熟的雞蛋起鍋裝盤,轉身又趕快往沸騰的鍋裡下餛飩,正在她最忙碌的時候,身後傳來萬翔的聲音:「媽媽,我上學去了啊。」
孔立青手裡舉著鍋蓋猛的轉身,廚房門口,周燁彰一身西裝革履,萬翔也穿得整整齊齊背著自己的小書包正站在男人的身前。
「啊。你等我兩分鐘啊。」孔立青舉著鍋蓋,傻愣愣的說。
「你忙吧,我送他。」周燁彰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在孔立青身上上下掃視了一遍,他的眼神太明顯,孔立青也隨著他的眼神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如果等做好東西再上樓去換衣服,萬翔顯然是要遲到的,一時她還真找不到話反駁。
周燁彰說完就握著萬翔的兩個小肩膀,把他向後一撥拉:「走吧。」
萬翔也乖乖的隨著男人的轉身姿勢就往外走去,走的時候還不忘回頭跟孔立青說:「媽媽,再見。」
孔立青覺得這情形有些古怪,事情似乎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樣,可這男人插入她和萬翔的生活,手段高明,沒有一點強迫和不自然,她沒那個智商和人家周旋。
阿晨一直沒出廚房,他看著三人剛才的對話,手裡捧著個盤子,就站在一邊「刺溜,刺溜」的吃著孔立青剛給他煎好的雞蛋,眼睛來回在他們三人之間飄著,一直沒有說話。
鍋裡的水帶著白白的小混沌沸騰翻滾著,陣陣熱氣撲面而來,孔立青神情漠然,眼角有點潮濕,她的心情很壓抑,她這些年一直近乎封閉的生活,在自己的環境裡她有安全感,如今被迫著到別人的領地生活,她感到不安,但也無力抗爭。
周燁彰帶著萬翔走後孔立青站在爐灶邊等著鍋裡的餛飩煮熟,然後把小鍋裡的餛飩起鍋,連湯帶水的裝進一個大瓷碗裡,又撒上點小蔥,看著清清白白的,很引人食慾。
端著碗一轉身,差點就和身後的人撞上,孔立青沒有察覺到阿晨什麼時候就已經站到她身後。
「嗯,小餛飩比這個好吃。」阿晨眼睛望著孔立青手裡端著的瓷碗,舉了舉手裡的盤子。
孔立青覺得眼前的這人實在是好看,光潔的皮膚,高挺的鼻樑,長長的睫毛,菱形的嘴唇還是淺紅色的,嘴角旁邊還沾著些的蛋黃,他看著她手裡食物的眼神充滿毫不遮掩的慾望,就像個介乎於少年和青年間不太成熟的大孩子。
阿晨不挪步,擋在孔立青的身前,也不說話,就那個直勾勾的看著她手裡端著的大碗。
孔立青考慮到時間問題,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敗在他那赤裸裸的小眼神下,她把手裡的碗往前一送:「你先吃吧,我再煮一份好了。」
幾乎是沒有停頓的,眼前的碗就挪到了另一個人的手裡:「謝謝。」阿晨眼神都沒和孔立青交流一下,端著手裡的大碗酒飛快的去了餐廳。
這一折騰,孔立青又要從新燒水再煮一份,她在樓上忙乎著,心裡擔心著樓下的萬翔,不過她估計周燁彰也不是個會為難孩子的人,她就是有些擔心萬翔會怕他,不過看萬翔的樣子,似乎看不出害怕的樣子來,她手裡忙乎著心裡一刻都不閒的胡思亂想著。
孔立青所不知道的是,她在樓上胡思亂想的功夫,樓下的兩個大小男人正在進行著實質性的交流。
這兩人一開始互相都是靜默的,坐電梯下樓的功夫,萬翔自己站在角落裡,小孩低著頭和男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時不時的偷偷抬頭瞄一眼身邊的人。
周燁彰也擦覺到了孩子的小動作,他習慣性的淡漠著表情,沒有理會小孩的窺探。
出了電梯門,周燁彰牽起孩子的手就走了出去,他的氣場強大,動作溫柔,孩子不反感任他牽著手走出了電梯。
兩人走到樓前等著來接的校車,他們站的位置,由於風向的問題正好是個風口,初秋的B城已經有了一些涼意,陣陣涼風吹來身上泛起陣陣冷意。
兩人在樓門前的台階上站定後,萬翔很有經驗的站到了樓前的石獅旁,躲到背風處,周燁彰迎風站在樓前,他身長玉立,面孔冷硬,站姿筆直,微皺著眉看著前方的馬路。
孩子窺視的目光若有似無的不時傳來,周燁彰轉頭,孩子馬上收回眼光低下了腦袋,他側頭看看縮著脖子的孩子,片刻後開口說:「過來。」
萬翔抬頭看看高大的男人,慢慢的走了過去。男人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給孩子套上,又把孩子拉到兩腿之間側身給他擋著風。
萬翔站在男人的兩腿之間,身高只到他的腹部,他仰著頭看身後的男人,忽然開口問:「你會和我媽媽結婚嗎?」
周燁彰居高臨下的看著眼下這張微微皺著鼻子的可愛小臉問:「難道你不願意你媽媽結婚嗎?」
萬翔抽抽鼻子,低頭嘟囔道:「不想。」
周燁彰伸手摸摸孩子柔順的短髮,難得的嘴角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小朋友,這個事情你要這樣看,將來你媽媽要是結婚了,並不意味著她就不愛你了,你要想到,她的婚姻,可能會多帶來一個人來愛你吶。」
萬翔低著頭,很是固執的嘟囔:「我只要我媽媽,不要別人。」
周燁彰看著遠處慢悠悠的開過來的校車,輕輕扯扯懷裡孩子的耳朵:「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你媽媽辦不到的,比如她可以教你打棒球嗎?她會教玩橄欖球嗎?」
萬翔仰高了頭看著男人,眼裡充滿疑惑,男人笑笑捏了一下他的小臉蛋:「我可以教你。」
小孩極不願意人家掐他的臉,他一臉不高興的歪著頭,眯著眼睛鄭重的宣稱:「我才不要玩那個,我只要媽媽。」末了還瞪著眼睛極為嚴肅的宣稱:「媽媽和我說,只要我不願意她是不會結婚的。」
周燁彰的表情明顯愣了一下,隨後俯身一把就攔腰抱起孩子,他把小孩固定在胸前,對上他的眼睛:「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討論,你的校車來了。」
把孩子送上校車,周燁彰站在馬路邊目送著漸漸開走的車子,小孩上車以後也貼著車窗看著站立在原地的高大男人,男人一手搭著西服,迎風而立,看著孩子的嘴角帶著一點點微笑,孩子坐在車內部緊抿著嘴角,眼神是倔強著的。
孔立青不知道自家小孩和男人間的暗潮湧動,她又匆匆煮了一碗餛飩,端到餐廳時看見餐桌前的阿晨眼前立著本雜誌,低頭慢悠悠的吃著碗裡的食物,聽見孔立青走進來的聲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孔立青也沒時間理他,她把手裡的碗往桌子上一放就慌慌忙忙的往樓上跑去。
臥室內,從門口到衛生間的一路散落著一地的衣服,孔立青在進門的時候稍微愣了一下,看樣子剛才她還在廚房忙活的時候男人就已經回來了。
習慣性的把地上散落著的衣服一件件的撿起來,整齊的碼放在床邊的凳子上,然後動作迅速的繞到道屏風後換好衣服,孔立青做這些的時候都是輕手輕腳的,生怕驚動了在衛生間裡洗澡的男人。
換好衣服,拿過放在床頭的背包,幾乎是踮著腳的小跑著出了房間。孔立青覺得她這樣其實挺窩囊,但她實在是有些怕那個男人,真的很不想和他正面對上,出了臥室門,飛快的一路跑下樓梯,然後低著頭,一腦袋就扎進了電梯裡。她那樣子實在是不怎麼雅觀,從背後都能看出她的倉皇。
正好對著餐廳門口阿晨,聽見聲音抬頭看了看倉皇逃竄的孔立青,然後又仰頭看了看樓上的方向,隨後撇撇嘴低頭接著吃他自己的。
聽著身後電梯門合上的聲音,孔立青偷偷在心裡鬆了一口氣,不過也就是片刻後,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仰頭看著電梯的天花板心裡罵了一句髒話,她忘了洗臉刷牙了。
孔立青覺得她這一天開始的頗為不順,她祈禱著這一天可千萬不要有什麼倒霉的事情讓她碰上,不過根據以往的經驗她的祈禱都不怎麼管用罷了。
阿晨的那碗餛飩吃的時間挺長,他剛才吃了兩個煎蛋,孔立青煮的那一大碗餛飩他其實吃了半碗就已經飽了,可他吃飽了也沒動,就在那坐著邊看雜誌邊漫不經心的用勺子攪著剩下的半碗餛飩。
十分鐘後,一身浴袍的周燁彰從樓上下來,他看看還坐在餐桌前的阿晨,沒有說話坐到孔立青做的那碗混沌面前。
餛飩泡的有點久了失了些口感,但好在還是溫熱的,吃到胃裡也是舒服的。
「周先生,她好像很怕你啊。」阿晨一本雜誌半遮著臉,人靠在椅背上,他姿態很隨意的忽然出聲。
周燁彰慢慢的咀嚼著嘴裡的食物,直到把嘴裡的東西送到胃裡後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那你怕我嗎?」
阿晨放下手裡的雜誌,傾身兩手趴在餐桌上,擺出一副認真的面孔回道:「有時候是怕的。」
「是啊,你們幾個中我對你容忍的底線最低連你都怕我,又怎麼能讓一個曾經被我挾持過的女人不怕吶?」周燁彰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很有耐心的跟阿晨說著話。
阿晨換了一個姿勢,他一手支在下巴上,一隻手不閒著的彈著面前的桌面,他似乎是在思考,有那麼一會後他才若有所思的說:「那女的其實挺不錯的。」
周燁彰依然是慢條斯理的嚥下嘴裡的東西才說話:「你又知道了?還有人家有名字的,你不要老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叫別人。」
阿晨沒有理周燁彰後面的那句話,他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說:「她剛才給我煎了兩個蛋,還把給你煮的餛飩給我吃了。」說完後他又肯定的下了一句結論:「嗯,是個好女人。我以後也要找個會做飯的女人做老婆。」
周燁彰有些好笑看了一眼心思不知道飛到哪裡去的阿晨,沒有接他的話,也沒有再理他。繼續低頭吃東西。
對面的阿晨安靜了一會,又有一些坐不住,他換了一隻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接著敲打著桌面,在凳子上扭了兩下問周燁彰:「周先生,你為什麼對我容忍的底線最低。」
「因為你最小,最不懂事,最缺調教也對我最忠誠。」周燁彰放下手裡的湯勺,用餐巾擦了擦嘴,顯然他已經被阿晨騷擾的沒有食慾了,但他好像真的對阿晨最為容忍,依然語氣平靜的答著他。
「嗯嗯。」阿晨對周燁彰的回答似乎很是滿意,他身體前傾問出他最想問的:「那你對那女人的底線會比對我的低嗎?」他似乎很固執就是不願意叫孔立青的名字。
周燁彰把擦過嘴的餐巾扔回桌上,身體靠近身後的椅背,看著阿晨忽然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我們周家啊,家教好,就我見過的我爸爸,我爺爺這兩輩對老婆的包容好像都是沒有底線的。」說到這裡他對阿晨露出一個頗為做作的苦惱的神情,接著說:「不知道我有沒有遺傳到啊。」
阿晨臉上本來很期待的表情忽然就跨了下來,片刻後他撇撇嘴嘟囔道:「切!稀罕。」那樣子就是個爭寵的孩子。
周燁彰一臉好笑的站起來走到那大男孩身邊,照著他趴在桌子上的後腦勺拍了一下:「滾到樓下去,我很累了要休息。」
阿晨趴著不動,很是不滿意的抗議:「我原來的房間是在這裡的。」
周燁彰不再理會抱怨的大男孩,直接往外面走去,臨走時留下一句話:「你難道要和一個五歲的男孩爭睡房嗎?你要是也只有五歲我是可以考慮的。」
阿晨被噎住了,他這人脾氣其實很暴躁,平日裡又被周燁彰寵著從來就沒吃過虧,他被噎的沒話說,又不甘心,在餐廳裡暴走幾圈後終於火大的吼了一句:「老子憑什麼就要讓著小屁孩啊。」
他吼的雷聲滾滾,可惜他的吼聲也就是在這所房子裡來回震盪了幾下,沒有人給他半點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