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十二月,天氣漸漸轉冷,已經到了穿大衣的季節,這是很普通的一天,這天中午的時候孔立青接到了周燁彰的一個電話,電話進來時她好吃完午餐,午休的時間還沒有結束,正是她工作時一天中最空閒放鬆的時候,時間掐的剛剛好不知道是男人刻意的還是剛好就撞上了。
孔立青結識周燁彰有五個多月的時間,可他們卻從來都沒有交換過電話號碼,孔立青從來沒有主動向他要過,周燁彰也從沒有用電話和她聯繫過,所以當孔立青看見手機上顯示出的陌生號碼時也沒多想順手就接了起來。
「是我。」男人渾厚低沉的聲音通過電話傳出來,言簡意賅。
孔立青馬上就反映出電話裡的人是周燁彰,她下意識的「啊」了一聲。
「吃過午飯了嗎?」話筒裡男人的聲音還夾雜著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孔立青的腦中下意識出現一幅畫面,背景是整潔明亮的辦公室,男人身後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陽光正好,男人一手握著電話,一手翻看著文件,說的似乎漫不經心,翻看文件的手指修長,白皙,指甲圓潤,泛著健康的光澤,她抬頭看向窗外,外面正是陽光普照好大一個豔陽天,片刻的停頓後她輕聲的回:「剛吃完。」
「晚上我們出去吃個飯吧?一會下班後我去接你。」
「好。」沒用考慮孔立青簡單的做了回答。
得到孔立青的答覆男人很快就結束了通話,一點也沒有拖泥帶水,他習慣了站在主導的地位,雖少了些溫情但對於像孔立青這樣心思單純的人來說,到少了些費心的計較,男人的強勢讓她在短時間內就習慣了依從。
孔立青看著窗外,微微笑了一下,收回心思順手存了號碼,低頭整理一番準備下午的工作。
下午一般病人不是很多,午休過後忙一會,一過三點馬上就清閒了下來,稀稀拉拉的來了幾個做產檢的孕婦就撐到了下班 上的掛鐘指向四點五十,孔立青抬頭看了一眼,這一下午她看那掛鐘的次數明顯要比平時多一些,心裡還是隱隱有點期待的,男人從來沒有這麼特意的提出過邀請。
著手收拾著東西準備下班,手上的動作有些匆忙,心底跳躍著一點點喜悅的火焰,這種心情上一次是在什麼時候吶?那好像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真真細想起來卻已經模糊不堪記不太真切了,孔立青心下胡亂的想著,手下也收拾好東西走出辦公室,仔細帶好門往外走去。
下班時間的門診沒有什麼人,走廊裡的光線有些暗,孔立青腳步沒有停頓的往前走著,她覺得心底有種情緒在催趕著她的腳步,「立青。」一個生線清朗,語調有些低沉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她的心底一頓,有片刻的恍惚。
孔立青轉身望去,賀志晨就坐在她身後醫院的休息椅上,她一路走過去竟然沒有注意到他。
賀至晨坐在那裡仰著頭,沒有起身對上孔立青的目光他輕輕笑了一下:「嗨,立青。」他的笑容似乎有些倦意,整個人的精神好像不太好。
片刻的呆滯後,孔立青輕聲問:「師兄你什麼時候來的?」
賀至晨起身走過來,回的含糊:「有一會了。」
孔立青這人始終不善言辭她不好問賀至晨是不是來找她的,這裡畢竟是醫院,賀至晨是醫生,醫院之間互相的交流也有可能讓他出現在這裡,她怕自己自作多情問出來要是不是那麼回事反倒讓人家尷尬了,她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裡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應付。
最後還是賀至晨先把話接了下去:「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孔立青沒撒謊,她覺得自己最近過的是還可以,至少比她想像的要好很多。
「我去過你家,你好像不住那裡了?」賀至晨問的語氣平靜,所有的發現孔立青忽然失蹤後的焦慮都被他壓抑在心底。
「啊,我搬家了。」孔立青簡單應付著,不想過多的解釋,他們之間其實早就已經很陌生了。
兩人站在那裡有片刻的沉默,賀至晨的沉默是因為孔立青明顯不願深談的態度,讓他為自己這段時間的焦慮尋找所付出的心血感到疲憊,而孔立青卻完全是嘴拙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在沉默中孔立青慢慢放鬆自己的情緒,她忽然發現以前對面前這個人的複雜情緒似乎沒有了,以前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她總是感到壓抑,心態灰暗,可她現在心理所想的確卻是外面可能周燁彰已經來了,她想馬上去找他,而對面前這個人她心底的情緒平和以前隱約有點的意難平她不在有了,是的意難平,這一刻她終於能真實的面對自己,以前明知他有心卻故意的擺出那樣一個拒絕的姿態,既不說清也不乾脆的拒絕,除了缺少勇氣以外又怎能說得清她沒有幾分故意的心思在裡面吶。
莫名的孔立青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豁達的心情,以前糾結她的很多讓她不知怎麼應付的局面似乎忽然不再那麼難了,這種心境轉變的很忽然,她似乎也就是在一瞬間才忽然想通她有必要和賀至晨說清楚,他們兩人都需要解脫。
醞釀一會後,孔立青開口:「師兄,這太暗了我們,先出去邊走邊談,行嗎?」她的聲音不再如以往一樣細小而低沉,音量稍稍有些高,語氣中也有一種爽朗。
賀至晨看著她忽然的變化,微笑著點頭:「好。」
兩人並肩走出醫院大門,各自懷著心思,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出了大門迎面一陣微風吹來,空氣中夾帶著一種特有的乾燥氣息,外面正是黃昏時分,光線還十分明亮,醫院的院子裡很空曠,門口的台階下沒有周燁彰的車,這會正是下班高峰期,他如果出來的晚了一點被堵在路上也是正常的。
孔立青站在台階上深吸一口氣,心底鬱結多年的情緒也隨著呼出氣息散去不少,她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賀至晨,男人看著她的目光深沉隱含很多情緒。孔立青轉頭避開,把目光投向遠處的天際口氣有些回憶:「師兄,其實大學的時光有很多是值得我留戀。」
是啊,最好的年華,她的刻苦,豁命一般的努力,一筆筆的獎學金帶來的成功感,學校裡的林蔭小路,操場上揮汗的男孩,其實都是美好的,只是那時候她只感知到生活的困苦和心境上的壓抑,屈辱,她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那些本應是美好的東西她從沒有留意過,想來那時的自己在別人眼裡應該是個沉悶,灰暗,還不懂圓滑與規則的人,其實應該是很讓人討厭的,所以受到同學的排擠,嘲弄,冷漠的對待自己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孔立青開始反思自己。
一旁的男人沒有說話,孔立青繼續說道:「師兄,你是個好人,年少時我們因為無知和無懼犯下的錯誤,一般人是不太會放在心上的,就是心有愧疚也不過就是偶爾一個觸動時拿出來想想,不會真有人會怎麼樣的,可你這麼多年一直沒放下,還那樣幫我,我那樣對你是故意的,我掉著讓你難受,其實是我心思不好。」
孔立青的話音落下去一會後,旁邊賀志晨幽幽的呼出一口長氣,語氣裡有無限的惆悵:「立青,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不知為什麼賀至晨的話讓孔立青瞬間從心底升起一陣心酸,一股淚意爬上眼底,她用力眨了幾下眼睛,眨掉眼底的那一點淚水,隨著淚水退去的還有眼前那個模糊的影子,那是年少時自卑,笨拙懦弱的自己,她是回不去了,那個委屈彆扭的,只敢在夜深時躲在被子裡偷偷哭泣,瑟瑟發抖的女孩,注定沒有人去疼惜拯救她,她只有把她小心的藏在心底,偶爾找她出來與她相對無言流淚。
孔立青望著大門處的視線裡出現了一輛凱迪拉克,她用力的吞嚥了幾下,吞下喉間的乾澀後她轉頭對上賀至晨用清亮的聲音說:「師兄,你以後別來找我了,其實你也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對吧?」
男人的面上顯出苦澀,他沙啞著聲音說:「我可以爭取的,立青這些年我沒為誰動心過,我不是對你有愧疚,我是真的後悔了。」
當年孔立青頂著那麼多人歧視嘲弄的目光始終要站在他身邊,他從沒有真心的對過她,不過是玩笑的給她一個女朋友的承諾,她就每日風雨無阻的給他送早餐,給他洗衣服抄筆記,倒不是她為他做的那些事情有多了不得,而是她能忍受那麼巨大的壓力放棄那麼多自尊,當時他只覺得她有些賤,後來明白些事理後才慢慢意識到有誰敢不要尊嚴的那麼卑賤的去愛一個人吶?多年後他才明白自己的膚淺把孔立青狠狠的愚弄了一把的同時也親手毀了一些他生命中本應很珍貴的東西。
孔立青目視著下方的車子,墨黑的玻璃後面毫無動靜,她心裡有點隱隱的焦急,轉身看向一旁賀至晨搖著頭,笑的平和:「師兄,我不行的,那種感情沒有了,你明白嗎?讓我好好過我的生活好嗎?」
賀至晨隨著她眼角的瞥視之處,看向台階下的黑色房車,眼神瞬間出現塵埃落定的黯然,其實多年沒有結果的挽回,他也覺得疲憊,這一刻孔立青豁達的堅定拒絕,從他的心底到生出一種解脫之感:「立青,你變了很多。是他讓你改變的嗎?」他的問話已經在走著最後的場面。
孔立青垂目看著自己的腳下,沒有回答,她知道自己確實因為周燁彰在改變,這些日子周燁彰帶她出席了一些正式的應酬,他把她時時帶在身邊,給與她尊重,她所接觸到的人,無論是因為什麼在沒有人會低看她,她漸漸習慣了抬頭挺胸的走路,內心有原來的惶恐逐漸變成了一種冷漠的麻木,她的心胸在開闊,她的眼界在開始平時這個世界,她在改變,但這種改變是她內心的隱秘她不想拿出來和人談論。
片刻的沉默後,孔立青抬頭對她曾經人生舞台做最後的告別:「師兄,我要走了,你……真的要保重。」
賀至晨笑的有些勉強,他微微點點頭,並沒有接話。孔立青朝他點點頭,最後的那一刻她想伸手去碰碰他,但手伸到中途終還是收了回來,不是沒有留戀的,這其中複雜婉轉的感情,她將永遠無處述說,因為沒有人真正會懂,哪怕是眼前的這個當事人,片刻的停頓後她不再猶豫,轉身向台階下走去,走出兩步,身後傳來賀至晨的聲音:「立青。」
孔立青回身,台階上的男人眼中的情緒難懂:「你要好好的,我知道你一直不容易。」男人的聲音恍惚帶著顫音,離著點距離聽的不太真切。
孔立青覺得這氣氛太過傷感,她努力放大嘴角的笑容,提高音量說:「師兄,謝謝你。」
是的要謝謝你,是你才讓我能對自己的過去認真的去審視,好好的在心裡畫個句號,終於不用在帶著悲傷的情緒去回憶,她不需要讓男人明白她說的意思,其實她今天對他所說的一切都和他都沒有太大的關係,這個人代表了她過去一段苦難的生活,她一直都是在對過去的自己道別。
那個站在兩個台階下的女子,面帶微笑,她的笑容豁達,微風帶起她額前的一縷頭髮,讓她沉靜的氣質有一點生動,她蒼白瘦弱,不是很漂亮,卻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這個畫面在賀至晨的心裡定格,這一刻他已經可以預見到,在他今後的生命中,無論他是落魄還是得意,這個畫面注定將會無數次的在他腦海裡被回放。
孔立青對賀至晨說完最後一句後,轉身走下台階,車門在她剛步下最後一節階梯的時候打開,她毫不猶豫的彎腰坐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