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尤氏

  郭素宜把尤氏帶進府,讓丫鬟帶她去拾掇拾掇,並將此事告知了母親張氏。

  張氏正在算著這幾日蕭玉枝的花銷。

  前幾日蕭玉枝人不在府上,這定做的首飾衣裳卻是一樣一樣的往府中送,動不動就是三五百兩銀子,氣得張氏整宿整宿得睡不好。偏生這些個東西沒法退,磨破了嘴皮子,也就退了其中的一條裙子。說那蕭玉枝吧,郭安泰又護著她,可是把張氏氣得夠嗆。

  郭素宜在她面前說話,張氏聽著一頓,撥算盤的手停了下來,看她:「你說誰?」

  郭素宜觀察著張氏的表情,小心翼翼道:「是嫂嫂……她家裡人都沒了,一個弱女子,千里迢迢來找大哥,路上吃了很多苦。女兒就先將她安置在偏廳,她可是餓壞了,吃得狼吞虎嚥的,母親,她真的挺可憐的。」

  當年尤氏在他們那兒也算是芳名遠播,大魏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而尤氏是既賢惠,又略讀過一些詩書,更是顯得與一般鄉野女子不一樣。那時候郭素宜還小,就喜歡尤氏教她識字兒,現在她能看懂一些字,那都是尤氏的功勞。

  「那她也是活該!」

  張氏放下算盤,一臉的惱怒。

  她辛辛苦苦將一雙兒女拉扯大,兒子要娶妻,更是花了她大半的積蓄。尤氏進了門,賢惠乖巧,她挺滿意的。以為這下好了,她這個當母親的總算可以輕鬆一點,竟沒想到這尤氏半點不懂分寸,總是喜歡在兒子安靜唸書的時候去打攪。

  後來更是半句話說不得。她不過是往她身上撒撒氣,竟嬌氣的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張氏咬牙切齒的說:「當初想走就走,以為咱們郭家怎麼虐待她了?你可知道那些個同鄉是怎麼說咱們的?後來還有姑娘願意嫁給你大哥嗎?」

  張氏最心疼的就是兒子。

  郭安泰文武雙全,在村裡是個香餑餑,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他,便是他和離,也有得是大把的黃花閨女倒貼。而尤氏那樣一鬧,郭安泰便無人問津。現在都三十了,她還沒有抱上孫子,可不是尤氏害得嗎?

  郭素宜上前道:「可是母親,她現在都來了,除了咱們這兒,根本就沒地方去,她先前畢竟是大哥的妻子,也叫過您這麼久的母親……」

  她頓了頓,又輕輕的說了一句,「素宜覺得,比起新嫂嫂,她為咱們郭家付出的夠多了。您還記得嗎?有一回您上山砍柴遇著下雨,不下心摔了腿,那會兒大哥不在家,天又太晚了,是嫂嫂她推著車帶您去鎮上看大夫的……」

  張氏想說誰稀罕她叫她母親?可聽著郭素宜後半截兒話,佈滿褶子的老臉則是微微一頓。

  若非尤氏足夠好,她哪裡會讓兒子娶她?那件事情,她的確有印象。只是她覺得,她對尤氏嚴厲苛刻,是將她當自己人。可她卻完全沒有將她當母親,居然因為一時受氣跑回了娘家。

  然後想到現在這新媳婦蕭玉枝……

  張氏的眉頭皺了起來。

  尤氏和她一比較,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郭素宜知曉張氏有些動搖,就低低的喚道:「母親……」

  張氏斜眼看她,道:「好了,把她帶過來,讓我瞧瞧。」

  也有好幾年沒見了。當尤氏在一起見著張氏時,看她穿了身鵝黃繡蔥綠柿蒂紋的妝花褙子,髻上滿佈銀絲,臉看起來也比同齡老婦顯得更蒼老些。郭安泰雖已是吏部尚書,可張氏還是以前的張氏,既是穿著華服,也是當初那個不好惹的鄉下婆子。

  尤氏雖衣衫樸素,見著張氏,還是恭恭敬敬的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張氏還沒說話,她就靜靜磕了三個響頭。

  而後擡起眼,尤氏含淚道:「多謝母親不計前嫌。」

  本是有一肚子火的,可見著尤氏如此的伏低做小,又見她的確滿身狼狽……到底是昔日的兒媳,說是沒有半分感情,那是假的。當初尤氏的確對她很孝順。

  張氏冷淡道:「怎麼?當初不是哭著鬧著要離開怎麼郭家嗎?怎麼現在又回來了?就不怕我虐待你?給你臉色看?」

  尤氏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女孩兒,與張氏相處的那幾年,對她的性子也是瞭解的。

  所以也曉得如何才能合她的心意、讓她消氣。

  她說道:「是兒媳不對,只要母親能原諒我,要我做什麼都成。」她現在能依靠的就只有郭安泰了。

  當初她哭著鬧著要回娘家,張氏最後受不住,要郭安泰休了她。郭安泰這個孝子,卻沒有給她一紙休書,而是同意與她和離,就說明他的善良,和對自己的感情。

  她與他同床共枕,陪他度過最艱難的那幾年,現在他身居高位了,沒有理由對她不聞不問的。

  張氏細細打量尤氏。

  尤氏比郭安泰小四歲,現在也已二十六了。二十六歲的女人,同年輕嬌嫩的女孩兒完全當然不一樣,可尤氏的身上卻又自己的味道,盤兒亮,條兒順,瞧著溫柔賢惠,做事卻是勤快麻利。更重要的是,當時郭安泰對這個媳婦也是很滿意的。

  張氏一雙眼睛垂了垂,心裡暗暗有了個主意。

  然後問了一句:「那你可知道,安泰已經再娶了?」

  郭安泰乃是新帝的左膀右臂,年輕有為,娶得又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堂姐,護國公府的嫡小姐。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尤氏咬了咬唇,輕輕說了一句:「我……我知道。母親放心,只要您能收留我,我保證不去打攪夫……」頓了頓,立馬改口,「不去打攪大人和夫人。」

  張氏卻站了起來,看著尤氏道:「說實話,這新媳婦兒的確比不上你,不過人家的身份不一樣,那樣的身份,才能配得上我兒。至於你……到底曾是安泰的妻子,若是對你不管不顧,到時候被有心的人傳出去,怕是要敗壞安泰的名聲。這樣好了,你留下來,我讓安泰納你為妾,你看如何?」

  蕭玉枝躲進宮的那幾日,張氏氣得不成樣子,就想讓郭安泰納妾。可是郭安泰並不願意。現在好了,尤氏出現,可不就是一個現成的妾室嗎?

  尤氏也是個聰慧之人,從字裡行間,能聽出張氏對新媳婦的不滿意。

  她曾是郭安泰之妻,現在當他的妾室,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可她現在沒有別的路可以選。只要能留在郭家,妾室便妾室。

  於是尤氏感激道:「多謝母親,兒媳日後一定好好孝順你,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被那沒有教養的新媳婦氣了這麼多天,忽然從尤氏這邊聽到這懂事的話,張氏忽然倍感欣慰,滿意的點點頭。

  ……

  黑漆齊頭平頂馬車在郭府門前停下。郭安泰先下來,然後將馬車上的蕭玉枝扶了下來。

  蕭玉枝穿了身繡牡丹亮緞圓領薄褙子,站在郭安泰的身旁,就指揮上馬車搬東西的小廝,嘴裡念叨著:「都搬輕點兒,別磕著了。」是她整日的成果,買了不少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還有一架一人高的珊瑚屏風,做工可精湛了。

  東西都完好無損的搬下來,蕭玉枝才跟著郭安泰進府,然後問他:「母親待會兒不會生氣吧?」在護國公府的時候,她經常與蕭魚比較,所以蕭魚買什麼,她也要跟著買。雖不及蕭魚,可放眼整個晉城,她也是出手闊綽的國公府小姐。沒道理成親後就變得小家子氣,寒酸得連買支珠釵都要討價還價。

  這也是郭安泰頭一回陪她出門買東西,她這般揮霍,確是出乎他的意料,卻也明白就算要改正,也得慢慢的來,不能一蹴而就。加上前些日子她受了委屈,在宮裡又擔驚受怕的,所以今日就儘量依著她的心意。

  郭安泰欲說話,蕭玉枝的雙手就緊緊抱住他的胳膊,整個人都貼在他的身上,撒嬌道:「那你可得幫我啊,不然我肯定要跟她吵的。」

  今兒郭安泰把她哄開心了,心情好,蕭玉枝自然也不和張氏計較。而郭安泰也明白,今日蕭玉枝如此揮霍,被他母親知曉,少不了一頓斥責。可看著她那麼開心,看到那架珊瑚屏風,眼睛都亮了,到底還是不忍心阻止她。

  現在回來了,就成了一個難題。

  郭安泰笑笑,溫和的說:「此事就交給我,不過……倘若待會兒母親說你幾句,你也不許翻臉,不然下回我就不帶你出去了。」

  哪有這樣的?

  蕭玉枝卻是知道,這郭安泰才捨不得這麼對她,只要拿家裡對母親的那招對他,肯定管用。再說唄。只要那老虔婆態度好一點,她也不想和她吵。

  張氏在前廳,郭安泰便先帶著蕭玉枝去見張氏。守在外頭的丫鬟見著他們,紛紛行禮,郭安泰攜蕭玉枝擡腿跨入,看到坐在主位之上的張氏,叫了一聲:「母親……」

  他的臉上原是帶著淺淺的笑容,待目光落在站在張氏身旁那抹窈窕的身影上時,笑容頓時就斂起。

  四目相對,郭安泰的眼神有些震驚,然後才慢慢平靜下來。

  蕭玉枝也跟著喊了一聲:「母親。」倒是沒怎麼註意張氏身旁的人。

  有丫鬟端著茶水上來,郭安泰順勢接過,遞給張氏。待擡手遞過去的時候,張氏身旁便伸出一雙手來,然後是她低低的溫婉的嗓音:「我來吧。」將茶盞接了過去。

  郭安泰眸色微沈。

  他不知道尤氏為何會出現在這兒,更不知道母親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畢竟以張氏的性子,當初鬧成那樣,怎麼可能再這樣心平氣和的接納尤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