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智仁忍不住對謝長晏道:「長晏,我叔父在我十六歲離開宜國來大燕經商時,給了我三句箴言。第一句,你要愛錢,錢才會愛你;第二句,你要讓別人賺到錢,別人才能也讓你賺錢。這兩句都罷了,第三句,我現在轉送於你。」
謝長晏果然抬頭朝他看來。
「第三句——別太在乎昨天的錢,明天的錢才重要。」胡智仁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壓在了她的手背上,「同樣的,別太在意過去的事,接下去如何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放棄追根刨底,就此殺了黑衣人為母親償命,此事就算終結。明日醒來,或有遺憾,但仍可笑對朝海暮梧。
倘若非要鑽牛角尖順藤摸瓜,去挑釁那隻連胡九仙都不敢碰的怪物,今後的生活必是無比凶險,九死一生。
無論怎麼想,似乎都應該選第一種。
謝長晏盯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感應著來自胡智仁的溫暖和體貼,半晌後,慢慢地抽了出來。
她緩緩開口道:「殺人者止於償命,但若殺人者是受僱於人呢?」
胡智仁頓時心中一緊。
「我若不知如意門,便也罷了。但知道那人是如意門弟子,他與我父的恩怨,便很可能牽扯了第三人。十五年前,是不是有人雇他來殺我父?那個幕後的買兇之人是誰?真正引起這一切因果循環的人,是誰?」
胡智仁眼中露出了絕望之色。
「我啊,是個受了委屈會第一時間向母親哭訴,是會抱著父親的木偶入睡,是每年七月帶著蘭花去迷津海憑弔姐姐,是看見殺狗都會跟著哭,是個把日子過得如此敏感多情的小女子啊……」謝長晏說到這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驟受打擊,連站立都有些吃力,可她的眼睛是那麼地堅定,像立於風暴中心的巨岩,巋然不動,「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於我謝長晏而言——若無情,寧可死。」
她推門走了出去。
胡智仁僵坐在地,久久不能言語。
立在門邊的孟不離也垂下了眼睫,他的手縮至袖內,那裡藏著一枚繭——一枚寫給燕王的繭。
謝長晏再次來到黑衣人所在的船艙前。
她在門口深吸了好幾口氣後,才收拾好所有情緒,將門緩緩推開。
黑衣人匍匐在巨石間,還未醒來。
謝長晏走過去踢了他幾下,他沒動。謝長晏想了想,摘下牆上掛的水囊,把水澆在他身上,他還是一動不動。
謝長晏意識到有點不對勁,連忙俯身去探他的鼻息,當即尖叫了起來。
孟不離很快就衝了進來。
「他死了!」謝長晏求助地看著他。
孟不離抓起黑衣人的左手搭了下脈搏,然後又去聽他的心跳。
聞聲趕來的胡智仁驚聲道:「不是我!我只是打暈他……」
孟不離一把卡住黑衣人的下頜,強行打開他的嘴巴,端詳半晌後,從裡面拔出了一根長長的針。
這根針從他喉間戳進去,一直戳到了胃。針上淬了劇毒,因此,黑衣人在昏迷間毫無反抗之力地就被毒殺了。
胡智仁盯著那根針,變色道:「船上有他的同夥!」
只有如意門的人,才會殺此人滅口。
只有如意門的人,才會用這麼陰毒的殺人方式。
謝長晏扭身要跑,胡智仁一把拖住她:「做什麼去?」
「此人屍體未冷,剛死不足一刻,殺人者必還在船上,我去揪他出來!」
「揪什麼揪呀,此地不安全,先離開再說!」
「我為何要逃?對方只敢偷偷摸摸殺人滅口,擺明想息事寧人。現在要逃的人是他!」謝長晏掙脫手臂,逕自衝了上去。
「長晏!長晏——」胡智仁喚不住她,只好看向孟不離。孟不離明白他的意思,朝他點了一下頭,便追上去保護謝長晏了。
謝長晏來到甲板上,召集所有船伕集合。
她一共僱用了十二名船伕,卻只到了十一個。一個名叫阿旺的舵手不見了。眾人找了一圈,最後從海裡撈起了阿旺的屍體,他的外衫不見了,屍身發皺,死了起碼有半天。
謝長晏盯著阿旺的屍體,沉聲道:「今日沒人見過他嗎?」
眾船伕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一人道:「我見過他的背影……」
「什麼時候?」
「就、就晚飯時……我負責分飯,分完後想起少了阿旺,然後就見他自己捧著剩飯走了,只看了個背影,現在想來,大概是別、別人穿了阿旺的衣服……」
謝長晏的心沉了下去。滅口者想必一直跟著他們,在他們將黑衣人擒到船上後,那人也摸上船來,殺了阿旺,換了他的衣服藏在暗處。然後,等孟不離不在時,進去毒殺了黑衣人。
孟不離只有一個時間離開那間船艙——陪她聽胡智仁講述如意門的來龍去脈時。
也就是說,有一雙眼睛,從黑衣人在父親碑前殺人時起就在注視著這一切,見黑衣人失手,便尾隨過來,將他滅口。
再聯繫黑衣人那句「我剛回到岸上,就遇到你們母女,這是老天給我機會報仇啊」,簡直不寒而慄。
世上的事,從無巧合。若有巧合,必是人為——這是九哥謝知微常年掛在嘴上的話。跟杞人憂天的五伯伯不同,謝知微是個因果派,認為沒有什麼「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之說,如果禍真的來了,只說明你家的屋頂不夠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