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當日孟不離假死騙過胡智仁耳目,待胡智仁離開後喚醒瀕死的薈蔚郡主,見她顯見是活不成了,就當機立斷自己逃脫。本想回宮通風報信,卻在林外遇到風小雅,遂得救。
但他牢記當初在謝長晏失蹤後對燕王的承諾,因此傷勢稍好就不告而別,繼續追蹤胡智仁去了。期間遇到謝繁漪,兩人聯手找到了胡智仁的藏身之處,謝繁漪引開如意門弟子,而孟不離跟胡智仁一番惡鬥後終將他殺死。
謝繁漪讓他將胡智仁的屍首帶回,順便還帶了一樣東西給謝長晏。
那是一個小盒子,就放在胡智仁身邊。謝長晏打開一看,是皇后的鳳印。
「陛下,你說三姐姐是什麼意思呢?」
深夜,燈下,彰華一邊親自檢查著胡智仁的屍體,一邊回答道:「她殺了你兩次,所以欠你兩條命吧。」
「那麼,她說還我一條,就是把胡智仁還我。另一條是什麼?」
「如果朕沒猜錯,應是她自己。」彰華直起身,洗了手,蓋上蓋子,「如意五寶,至今已知頗梨和赤珠都死了。」
謝長晏注視著字條上的後一句,眼眸微深:「那麼,如意門什麼時候亡呢?」
彰華接過字條,也凝視著上面的字,最終一笑:「快了。」
不日,宮中傳出消息——皇后謝繁漪因太上皇之死過於悲痛,患病離世。與此同時發生的還有一件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小事:宜國錦繡縣衙役鄭端午趁夜摸入皇宮,割了一個叫胡智仁的商人的頭顱——據說此人殺害了宜國的市舶使李大人——回國覆命去了。燕王怒,命人追捕,未果,修書一封怒斥宜王越權搶人。
一年後,喪服期滿,燕王下旨立謝長晏為後。此舉果然又引起了一片熱議,說什麼的都有。
而作為當事者之一的謝長晏,則端坐執明殿中,看著宮女們一樣樣抬進來的大婚賀禮。
禮物都是文武百官送來的,布帛金玉大多無趣得很,謝長晏正有點無聊時,吉祥看著禮單喊道:「求魯館公輸蛙獻禮——」
謝長晏頓時精神一振:「拿上來拿上來!看看老師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肯定與眾不同……」
宮女將一個細長的匣子呈上,裡面是一卷畫。
謝長晏笑道:「難道又是什麼特別的輿圖嗎?」當即打開,聲音頓止。
畫面中,延綿的藍色冰川中,一道瀑布奔流直下,卻是鮮紅色的。滂沱氣勢,直撲而來。
後面的落款是「華貞七年元月初九繪於極北之川」,署名「十九」。
「啊……」謝長晏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是那個人,那個跟她一起被龔小慧救起的銀門倖存者十九。他竟然真的去了!真的去看那些奇特的風景了!
好羨慕……不過等等,這是別人送的,憑什麼掛著公輸蛙的名字啊!
「就只有這個?老師沒有別的給我?」
吉祥嘆了口氣:「還有一封討錢的奏書,被陛下隨手撕了。」
謝長晏哈哈一笑:「撕得好!陛下在哪裡?」
吉祥猶豫了一下,才道:「陛下去萬毓林竹屋了。」
謝長晏若有所悟,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謝長晏來到竹屋時,屋裡沒有人。
她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彰華,想起一事,便走出屋子來到瀑布旁。
湖水綠如碧玉。湖邊的一塊石頭上,果然放著彰華的衣衫,疊得整整齊齊。
謝長晏想了想,也脫掉外衣紮起頭髮,跳了下去。
在湖底,她看到了抱膝而坐的彰華,正在閉目不知想什麼。
謝長晏游過去,抱住了他。
彰華睜開眼睛,看到她,微微一怔,然後帶著她浮出水面。
「朕沒事。」他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停了停,又道,「舒服多了。」
謝長晏拉他上岸,拿著衣服回竹屋內,幫他擦拭身體穿上衣衫。
彰華靜靜地看著某個地方,謝長晏扭頭,發現是那堵原本掛著《齊物論》的牆,如今牆面空了,卻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印子。
她心中有些歉然:那幅字一直放在紅船上,紅船炸沉時也就沒了。
彰華緩緩開口道:「父王出生時,也是雙生子,但他的弟弟,朕的皇叔十分荏弱,還未開始喝水,便先開始喝藥。父王從小目睹皇叔的痛苦。十歲時,皇叔終於挺不住,在病榻上痛不欲生地哀號,求皇祖父賜他一死。皇祖父不答應,他號了整整一夜,才終於嚥了氣。父王在一旁被嚇壞了……」
竟有那樣的過往!謝長晏震驚。
「所以朕能理解當時他為什麼那麼斬釘截鐵地保一個棄一個,為什麼能做到對知幸那麼殘酷——他希望他盡快結束痛苦。」
只是沒想到謝知幸竟能活下來。憑藉謝懷庸當時三腳貓的煉丹術和醫術,他竟活了下來。
她曾寫信給五伯確認此事,五伯給她回了一封信,上面只有短短七個字:「乾為天。君子當仁。」
也就是說,謝懷庸當時給謝知幸佔了一卦,是「乾為天」,大吉之兆。寓意「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因此,謝懷庸順應天命救了他,養大他,在知字輩中,取名「幸」。知幸。
「朕十五歲時得知自己竟有如此奇異的身世後,著實消沉了一陣子。偏遇大婚前夕,父王派了宮女來教朕敦倫之事。朕便情不自禁地想到,爺爺、父親都如此,朕的兒子很可能也是孿生子。若也是如此遭遇,朕會如何?當如何?每每那時,索然無趣,久而久之,便招來了猜疑之名。」
謝長晏一怔。燕王久久不婚,後宮也沒有妃子,世人都道是他性好孌童所致,沒想到竟有這等緣由。
彰華說到這裡,直勾勾地看著謝長晏,目光閃爍,顯露出難得一見的不安和歉然:「晚晚,朕可以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選擇逃離這樣無趣的宿命。
選擇另一種海闊天空的人生。
只要你願意。朕,皆如你所願。
謝長晏想了很久後,上前一步,側頭吻住了他的嘴唇。
彰華一愣,一時間反而不知作何反應,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謝長晏慢慢地脫去剛給他換上的衣衫,再脫去自己的。「陛下原來是害怕那種事啊……但是二哥不是已經證明給陛下看了嗎?其實是可以活下來的。而我們,跟皇祖父和父王,都不一樣。」
我們從不放棄希望。
我們,不一樣。
春風吹拂湖面,水波漣漪。
粉融香汗流山枕,盡君今日歡。
華貞八年四月初一。燕王迎娶新後,普天同慶。
帝后於大殿上,捧婆娑美酒,邀群臣同醉。
風小雅親自操琴,唱了一曲《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酒至半酣,風小雅收琴,至後殿向帝后辭別。
彰華似早有預料,沉默片刻,道:「是時候了,去吧。」
謝長晏看到他身後的焦不棄和孟不離:「孟兄也要去嗎?」
孟不離朝她鞠躬行了一禮。
謝長晏有點捨不得,但一想到他本就是風小雅的隨從,只好忍痛割愛。她倒了三杯酒,捧到三人面前:「此去璧宜,凶險難測。然——我與陛下,與子同仇。」
風小雅和孟不離雙雙接過酒杯,將酒一口飲盡。
風小雅就此帶著孟不離和焦不棄雙雙離去,宛如月下三道幽魂,緩緩消失在了視線中。
謝長晏喃喃道:「籌備和醞釀了整整一年,對付如意門的計畫終於開始了……只希望鶴公再見秋薑時,不要心軟。只要他能挺住,就一定能成功。」
彰華走過來,握住她的手,眉目深深:「與子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