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冉拿到試卷的那一刻,便知道,這次考試,她又得墊底了。
算上這次,這已經是她第八次墊底。
徐冉欲哭無淚,堅忍著撐完了整場考試。
家僕寧福和大丫鬟翡翠在考場外等候,一見她出來,立馬迎上去。翡翠拿了湯婆子為她暖手,指著府衙前另一邊的石獅子道:「大娘子和三娘子在轎子裡等著。」
大冬天的,飛雪飄揚,寒風簌簌。前頭寧福喊了聲起令,參知家的三頂軟轎起轎並行。
徐冉鑽進軟轎了還是覺得手腳發冷。如今講究苦中熬人,學堂考場不讓升火爐,進了考場,就跟進了冰窖一般。
旁邊轎子裡坐著徐冉的小妹徐嬌,轎子挨得近,隔著轎簾,徐嬌開始閒聊:「如今這世道,也不知是帶了什麼邪風歪氣,只不過是劉閣老玩笑的一句話,各處學堂竟爭相做表率。學什麼苦寒之子,凍得我手上都生瘡了!」
說的是前幾日劉閣老召思教令各官員,談今年各地進學考生狀況。不知怎地談起新晉狀元馮簡。馮簡出身貧寒,曾在冬日以雪覆身,保持意識清醒,背下一整本《大周紀法》而獲勤學美名。劉閣老以馮簡為例,表達了對如今學子溫飽暖思□□的擔憂。
劉閣老輕輕鬆鬆一句話,可就苦了各地的學堂學子。入冬以來,為響應閣老「天降大任必先苦筋骨」的政策,學堂連火爐地暖都撤了。
徐冉所在的幼學經儀堂雖然匯聚著望京各家高門世族子孫,卻依舊逃不過政策的施壓。
「少說這些沒用的話,不如多想想今日的考題,帖經墨義空了幾道,可有全部答出來?」
右邊轎子坐著的是徐家長女,徐冉大姐徐佳,現如今已升入高學,明暉閣名列前茅的優等生。
高學今日也考帖經墨義,同一考堂不同考場。徐佳難得與尚在幼學的兩位妹妹同行,此時她一發話,徐嬌立馬閉嘴。徐冉更是不敢搭話,連呼吸都慢了半拍,生怕徐佳問她今日考試之事。
她倆不說話,徐佳也就懶得理了,攤開了腿上的《周髀算經》,認真復習明日要考的商高定理。
徐冉抱著湯婆子,往轎枕一靠,想起這悲慘的穿越生涯,苦得她眼淚都要掉下來。
她所在的朝代是以學為本的大周朝。在這裡,人人都要考試,人人都要學習,小到三歲稚童,大到年邁老人,只要是活著的,人生核心就是考考考。
大周歷朝二百七十一年,已形成一套完整的統治制度,統治者信奉精英治國,致力於創造一個全民精英的環境。
大周朝的子民,在娘胎肚裡待著的時候,便開始接受胎教。朝廷於各地設孕英堂,專做禮樂教育。聽著雅樂雅韻出生的嬰兒,馬不停蹄地接受說話識字的教育,長到五歲時,入幼學。幼學學識字練字聲韻六藝再到四書五經,相當於現在的義務教育,只不過不是九年制,而是五年制。
幼學一般有七年,前五年學習,後兩年準備高學考試。也有人直接學完就考入高學的,當然這只是少數人。
徐冉原身十二歲,正好結束了幼學的學習,準備進入高學考試。高學入學考及格者,才有資格參加科舉。
在徐冉看來,高學就相當於今天的高考,分三種,一種是最多人選的常科高學,一種是普通百姓多選的職業之路諸科高學,剩下一種就是武人選的武科高學。有志入仕者,一般都是選常科高學。常科高學之後,為太學。
說起太學,那就是人人向往的高等學府了,從太學畢業者,可免試科舉,直接獲得進士出身。
大周朝女子可入朝為官,即使無入仕志向,貴族女子也皆以入太學為追求,即使,入完太學之後能合格畢業的人寥寥無幾。
徐冉覺得自己肯定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會穿來這個坑爹朝代。這原身是參知政事之女,在家排第二,家人喚「冉冉」,學習中上,性情乖戾,只因沒能中來年親蠶禮上的禮樂人選,加之被人有意排擠,一氣之下,竟病倒了。
再次醒來內裡就換了芯。
轎子停了下來,翡翠扶徐冉下轎。剛入內院,書房那邊差人來請,說老爺要問姑娘們的功課。
徐老爺剛從議事堂回來。前陣子他奉官人之命,出察山東鹽鐵司冶煉一案,忙裡忙外地交了差,剛緩過勁,便聽得思教令的使官說起幼學考試一事。
徐老爺惦記著兩位愛女學習近況,約莫問了幾句,正好徐冉的主教員呂夫子也在,提起徐冉連著七科考試交白卷的事。
徐老爺一聽,這還得了,當即火冒三丈,氣沖沖就往府裡趕。
等到了府邸,想起前些日子徐冉大病一場的樣子,怒火倒熄了七成。這個女兒心氣高,凡事又喜歡憋心頭,十月份為著蠶禮典樂的人選,怕是還沒回過神。徐老爺這麼一想,心又軟了。
徐冉站在中間,左邊是徐嬌,右邊是徐佳。抬頭一瞧,前方站著徐老爺和蕭氏。復又將頭低下去。
徐老爺先點了徐佳,問起她的天文與周法。徐佳對答如流,徐老爺滿意點點頭,目光移到中間,略一遲疑,視線往左偏了偏,點了徐嬌。
拿了《說文》《字林》考徐嬌的基本功,徐嬌答得結巴,卻也能對上。
終於到了徐冉。徐老爺抿抿嘴,看了看蕭氏,意思是讓她來考。
蕭氏當即明白他的意思。無非是怕出題太難,冉冉對不上受刺激,又或者出題太易,冉冉好強心重鬧脾氣。
這府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二小娘子徐冉冉,是個最好面子的人。發起脾氣來,連親爹娘都要避讓幾分。
蕭氏怨怨地看了眼徐老爺,腦海中過了一圈,拿了道算術來考徐冉。
「今有雞翁一,值錢五;雞母一,值錢三;雞雛三,值錢一。凡百錢買雞百只。問雞翁母雛各幾何?」
這道題不難不易,正好適合。蕭氏命使女攤筆墨,刻意放低聲音,柔柔道:「冉冉,你慢慢想,為娘同你父親到裡屋吃茶,寫好了拿過來便是。」
她揮揮手,示意徐佳和徐嬌回去。攜手同徐老爺往裡屋一坐,沏起熱茶來。
徐冉在案頭站了半個鍾頭,欲哭無淚地再次交了白卷。
數學是她的死穴啊死穴,無論前生還是今生,讓她做個數學題簡直就是要老命啊。更別提,她的原身什麼記憶都沒留下,她空有一副軀殼,實際上什麼都不知道啊。
換句話說就是,徐冉比別人少了十二年的大周精英教育,現如今街邊殺豬的屠夫都比她有文化。
拿了張白紙到裡屋一遞,輕晃晃四個字「我不知道」,徐冉簡直不敢睜眼看對面爹娘的臉色。
徐老爺按捺不住,以為徐冉還再為蠶禮的事鬧脾氣故意交白卷,當即拍桌而起。
徐冉一嚇,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蕭氏見女兒面色蒼白,立馬拉住徐老爺,示意徐冉回屋去。
徐冉腳步虛浮,無精打采地往屋外走。一想起即將面對的考試人生,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
出了屋,丫鬟上前伺候,徐冉心情不好,屏退使女,自己到園子裡逛。走走停停,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徐老爺書房南邊的窗戶下邊。
徐老爺氣吼吼的沙嗓響起,徐冉豎起耳朵往窗戶底湊了過去。
「七科白卷啊,簡直徐家恥辱!今日考的這第八科,還不知她有沒有做卷,任性至此,實在家門不幸。」
徐冉聽得心頭一顫一顫的,摻雜著一絲莫名的沮喪,覺得有些委屈。
大周朝子弟五歲進學堂,世家貴族更是三歲啟蒙,詩詞歌賦信手拈來,可她對個聲韻對子都不會啊,如要趕上同齡人,什麼都得從頭學起。
可現如今,就要她直接跳過啟蒙教育,雖然多活一世,但前世她沒有接受過如此崇古的教育,學起來實在有點困難。就拿前幾日的史論考試來講,十道題,只有一道題是她認識的,因為題目中終於出現了兩個她認識的人名。簡直感動。
「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
看完題後又傻了。
說的啥?
然後徐冉意識到,這個朝代根本就沒聽過,架空啊架空,萬一此諸葛亮非彼諸葛亮,此王安石非彼王安石呢?根本不敢下筆啊!
且學堂有規,提筆亂答者,罰十笞,請家長。什麼是提筆亂答呢,就是你說出個因卻不能說出個果,邏輯不通,不過關。此規則旨在訓練學子邏輯思維,只要是嘴裡說出的理論,喊著淚也要給它圓回去。
題目看不懂又不敢亂答,徐冉表示,她壓力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