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交了作文,剛開始徐冉還是有點小忐忑的。畢竟寫的大白話文,而且以她的想象力尺度,呂夫子能不能接受還是個大問題。
一上午安然無恙地過去,耳房沒人來喊她談話,徐冉放輕鬆。都過去這麼長的時間,足夠夫子批改作文的了。只要呂夫子沒有找她談話,那就說明過關啦。
興奮中的徐冉完全忽略了一個問題——今天上午呂夫子是沒有課的。
下午呂夫子一走進學堂,第一個瞄的,就是徐冉。
秉持著為人夫子需得儒雅有風度的原則,呂夫子盡可能地忽略方才批游記時的心情,語氣平和地點了徐冉名字。
徐冉不知所以然地站起來。
呂夫子同她大眼瞪小眼,心中有氣。
還裝愣呢!寫的那是什麼玩意!竟然還敢如此坦然地面對他這個夫子!被鳥咬了一口變成鳥,馱著大家飛去樂山?
內心洶湧澎湃表面心平氣和的呂夫子,將徐冉的印本遞了過去,示意她讀給大家聽。
徐冉受寵若驚。
想不到呂夫子這麼開明,不但接受她非一般的想象力,而且還讓她讀給大家聽。第一次寫的白話文被當成例文,徐冉小小激動一把。讀的時候,聲音洪亮,自信十足,語氣亢然。
等她讀完了,全堂鴉雀無聲。
徐冉一愣,往前一看,台上站著的呂夫子臉色鐵青。
「這就是你交上來的游記?」呂夫子幾乎是咬著牙同她說話。
徐冉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呂夫子好像沒有半點要表揚她的意思……
呂夫子點了韓通的名,拿了本子遞過去,示意他念自己的游記。
韓通朗朗而誦,呂夫子鼓掌,斜眼看了看徐冉。聽聽,這才是標准的好文章!
徐冉摸摸頭。措辭優美,格式正確,跟她的游記確實不太一樣。
呂夫子恨鐵不成鋼,指了指,道:「徐冉,站到台案前來,罰你站著聽課。」
徐冉悲催地站了整整兩個鍾頭。
內心悔不當初,要是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絕對不會一興奮就把文章交上去的。編個理由說作業被野狗叼了都比現在這樣受全班注目要好。
呂夫子講了整整兩個小時的詩賦。講到重要處,時不時地往徐冉那邊瞪一眼,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意。
徐冉將頭埋低。
等下了課,呂夫子收拾書本往耳房去,順便喊了徐冉一起。
一頓耳提面命。
呂夫子訓人功夫太厲害,嚇得徐冉都不敢提醒他擦擦嘴角的唾沫。
受了訓,徐冉垂頭喪氣地回了學堂。
還沒坐穩,旁邊蘇桃趙燕就湊過來問:「冉冉,你寫的游記後面還有嗎?變成鳥的呂夫子後來變回去了嗎?」
本來以為還是蘇桃趙燕為了安慰她才這麼問,後來等到下學時有別的同學也過來問她後續時,徐冉便有些訝異了。
回了府,吃完飯做好功課,離入寢還有一小段空余時間,徐冉索性提筆寫下游記後續故事。
反正也是鬧著玩的,罰都被罰了,乾脆寫完吧。
一個完整的故事由此而生。
「變成鳥的呂夫子,帶領大家飛向樂山……呂夫子飛在天上不識路,一不小心往南邊飛,那裡有海。呂夫子老了,沒多久就飛不動了,大家掉下海裡。呂夫子掉進海的時候,被海龜咬了,然後他咻咻一下又變成只大海龜……」
總得來講,這是一個不斷被咬變成不同生物的夫子,馱著大家一路往樂山前進中途經歷艱難萬險的英雄主義故事。完筆時,徐冉很是滿意,取書名為《呂夫子被咬記》。
這本《呂夫子被咬記》本來只是拿給蘇桃趙燕看,不知怎地,就在堂裡傳開了,還有人專門拿她的原稿去印。由於裡面的人名都是真的,每個人都能找到相對應的人物,每個人物又有獨立的一段小故事,所以看起來格外帶感。
語言簡單,故事節奏快,主旨鮮明,很快地《呂夫子被咬記》便成為了六級三堂人手一本的班書。
徐冉完全沒有想到《呂夫子被咬記》能這麼受歡迎。那天她念文章的時候,下面可是沒一人出聲,她還以為大家都嫌棄呢,哪料到原來大家處於震驚中。
想象力得到充分肯定後,徐冉高興之余又有點擔心。萬一這書傳到呂夫子那裡怎麼辦?呂夫子心理陰影有多大,不用猜也知道,一定很大。
此時,故事主人公呂夫子坐在自家書房案前,手上拿著一本繳獲的《呂夫子被咬記》,內心復雜程度無法言說。
等他一口氣翻完整本書後,心理陰影已經大到無法計算。
老伴牽著小孫子進屋來,小孫子吵著說要聽爺爺講故事。
呂夫子講了一個又一個,剛提個開頭便被拒絕了。「都聽過了!我要聽新的!」小孫子奶聲奶氣地要求著。
呂夫子歎口氣,瞄到桌案上的《呂夫子被咬記》,猶豫地翻開了書。
聽完一小段故事後,小孫子爬到他腿上,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他,「爺爺,你好厲害!簡直就是神仙!」顯然是將故事當真了。
被孫子誇了的呂夫子很是高興,看了看手裡的《呂夫子被咬記》,同小孫子道:「還想聽嗎?後面的故事裡爺爺會變得更加厲害哦!」
小孫子連連點頭,「還要聽!」
呂夫子心滿意足地開始念後面的故事。
為了彌補詩賦科目上的不足,不再交大白話文濫竽充數,徐冉終於鼓起勇氣,準備潛心修煉。誓要做一個看到星星就會吟詩看到月亮就會作賦的文藝好少女。
為此,她特意找了徐嬌陪她看月亮。
夫子講過,詩,要講究情懷。她得有情懷。
對於情懷,徐嬌表示她很有一套。「什麼是情懷,就是你看到某樣事物時,內心的第一聲感歎。二姐,你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像什麼?」
徐冉快嘴答道:「像大餅。」
徐嬌:「……」
如此翻來覆去看了幾天月亮,還是沒能悶出什麼詩句。一條道行不通,那就走另一條。徐冉暗自想,總得有條路是能走的。
徐冉開始用最笨最基本的方法——老老實實研究別人寫的詩。翻爛了好幾本詩集,連上東宮禮訓時都在背詩。
劉嬤嬤已經教完笑姿,開始教走姿了。徐冉練完走姿,偶爾休息時便拿出詩集來背。
有一回太子來思華殿慰問,聽見她嘴上振振有詞,湊過去一聽,耳熟得很。
方才她念的,分明是他寫的詩。太子皺眉,對於女子這樣直白的殷勤討好方式,他一向是不太喜歡的。又或者說,已經厭倦了。
太子明知故問:「你為何念這首?」
徐冉一驚,發現他在身後,忙地回頭。對於他突然的問題,徐冉有些莫名其妙,揮了揮手裡的詩集本,「回殿下,我在背詩。過些天要考試。」不單單只念一首的。
詩集本上寫著《名詩文匯》,是本大合集。
太子一滯,佯裝淡然,指指她手上的詩,「那你再看看,這詩是何人所作?」
徐冉悶頭一看,念了出來:「周——景——昭?」
太子滿意地看著她。
還裝?
徐冉抬頭問:「周景昭誰?哪位皇親國戚麼?」聽著很是熟悉哦。
太子噎住。徐冉一臉認真表情,倒讓他不知該從何判斷了。難不成是真蠢,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大周子民,連太子之名都不知,簡直笑話。
太子冷冷看她一眼,然後就走了。
等禮訓完上馬車的時候,徐冉突然靈光一現,想起周景昭這個名字的主人了。
顫得兩手發抖,為自己的智障淚流滿面。
萬一因為這個得罪學神,他登基以後一不開心要她小命怎麼辦?
七天後再入東宮見太子時,徐冉惴惴不安,滿心想著如何補救。中午用膳時,太子正好也在東宮,兩人一同吃飯。
徐冉想了很多個開場白,旨在解釋自己背書太多腦袋一時卡殼並非真的不知道學神大名。結果話還沒出口,往太子那邊一望,瞅見他冷若寒冰的面癱臉,話嗖地一下就隨嘴裡的飯食一同咽回肚子了。
算了,反正兩年內她對學神而言還有擋箭牌的作用,等兩年後朝學神索要一個免死金牌,她就不用怕了。
太子這個時候開口了,「多吃點。」
一句客套話,他不過是覺得這氣氛實在太過凝重。
徐冉愣了愣,緊接著咧嘴一笑,再無半點糾結,放開了吃。
學神都發話讓她多吃點,還矯情個什麼勁。
吃吃吃,吃飽了下午才有力氣繼續禮訓。
太子動了動碗筷,眉眼間閃過一抹驚訝,很快便平撫下來。
大概是真蠢。
蠢了吧唧的徐冉,吃完午膳後,順便還解決了一碟小食。太子全程靜靜地看著,並未說什麼。
等到徐冉下午結束禮訓準備回府時,太子站在丹陛之上,漫不經心地朝起轎的方向看了看。
徐冉正同劉嬤嬤告別。
太子負手而立。
細想起來,短短一個月的時候,她倒是同東宮上下的宮人處得不錯。連福東海都在誇她的好處。
遠遠地,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在笑。不知說了什麼,劉嬤嬤也同她一起笑。
太子想起中午她吃飯時的模樣,心裡升起一抹異樣。
雖然蠢,但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至少,處著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