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冉去上學,學堂來了新夫子。新夫子姓花,專門教周禮行科,所謂的實踐課。
本以為是個女夫子,卻不想是個男夫子。眾人在堂下談論,對這個新來的夫子很是好奇。
呂夫子清清嗓子,一拍戒尺,開始正式介紹花夫子。扯了一通,大意就是誇花夫子多厲害,帶過的學生中有不少名士,常常還有別國貴族聞名而來,親自相邀拜禮。
徐冉同蘇桃討論:「看他模樣,同劉夫子差不多年紀,應該沒教過幾年書……」
話音剛落,台上呂夫子請花夫子示范周禮裡的請學禮。
徐冉學到現在,發現其實這個時代特別磨嘰,做什麼都一套一套的。日常生活看著挺隨意,但只要一穿上禮服,甭管要幹什麼,反正得行禮再說。連拿請學禮來說,學子間辯學,謂之請學,請學前彼此互相行禮,禮數是否到位,氣勢是否夠拽,往往有決定性的作用。
徐冉沒有行過請學禮,但她看她大姐行過。
那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霸氣大姐一身紫金紋黑袍加身,束紅玉冠,沖著對面蘇衙內就是一頓請學禮。
左手心覆右手背,緩舉過頭,而後散開手,頭微低。靜默三秒,左手甩袖,右手接袖,換之右手甩左手接。反復三遍。一躬一作揖,禮畢。
在徐冉看來,請學禮的精華就在於甩袖子那個環節。誰甩袖子甩得夠勁,誰就占上風。像她大姐就很厲害,嘩啦啦一甩直接將袖子甩對面蘇衙內臉上去了。
連抽三個耳光。
這還不止,最後的一作揖,大姐抬起後腦勺就往人家腦門上撞。雖然蘇衙內及時躲過,但大姐親身示范,也算是讓她學到了請學禮的秘訣所在。
徐冉鬆鬆筋骨,看向台上花夫子。
這一看,傻眼了。
咦,不是說好的請學禮要夠凶夠猛嗎,夫子為什麼要翹蘭花指?還有,夫子這動作,做得那叫一個風情萬種,這真的是請學禮嗎!
花夫子姿態優雅地收手扣進袖裡,開口道:「請學請學,便是請出對方畢生所學。自然要以最好的禮儀相應。但,有句古話說得好,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禮數到位,威懾也要到位。我重新將剛才的動作演練一遍,請大家仔細看。」
眾人瞪大眼睛。
花夫子邀呂夫子做搭檔,兩人開始互行請學禮。
一如既往走的媚柔路線。動作還是和方才一樣。
開始甩袖子了。花夫子笑得淡雅,一邊行禮一邊道:「袖子裡不能藏暗器,但卻可以藏手,大家舉起雙手,翹個蘭花指。一二三,崩——」
呂夫子猛地挨了一記爆栗。還沒回過神,花夫子迅速換另一只手,面朝眾學子,道:「若你力氣小,甩不起袖子,正好用這招。既好看又實用,手長的娘子們可以學起來了。」
如此示范下來,眾人紛紛鼓掌稱贊。
徐冉連連點頭。確實不錯!她沒有大姐那股女王范,甩起袖子來難免落下風,還是用蘭花指爆栗好。
花夫子又教了幾個小禮,一堂課很快就過去了。
臨下課前,花夫子想起自己還沒有做過正式介紹。簡短地做個介紹,直白易懂,沒有拽文言文。
末了,底下有人問:「夫子你有什麼愛好?」
都開始問愛好了。人氣不錯。
花夫子盈盈一笑,「愛好男。」
全場嘩然。
徐冉簡直驚呆了。
雖說這裡不歧視斷袖,但這麼乾淨利落地說出來,好像不大好吧……看,連全程陪練的呂夫子都往後面挪了幾步。
花夫子擺擺手,眨了眨眼,「自然是騙你們的。」說完晃著步子出了學堂。
徐冉莫名激動。這個夫子好有趣,好稀飯他。
旁邊有人比她更激動。徐冉頭一回看到蘇桃星星眼,簡直比看到學神海報還興奮。
說起學神,親密簽名還沒給蘇蘇呢……她有些捨不得給蘇蘇了。要是學神知道她拿他的親筆送人,多不好!得先取得學神同意才行。他若說給,那她就給蘇蘇。若學神小氣不肯給,那她就只好勉強珍藏咯。
下一次再上周禮課時,花夫子上來就做了個開學小考。
大家的興奮勁消退一半。
沒幾個合格。倒是徐冉,考了個第一,分數比沈令音還高。
小考的內容,她早就在劉嬤嬤那裡練過了。根本沒有難度。
花夫子毫不吝嗇對徐冉的誇贊。
大家紛紛向徐冉行注目禮。沈令音也不例外,看向徐冉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深思。
竟是小瞧了她。
徐冉沒有什麼感覺,考得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只要付出努力就會得到回報,這是她上輩子的座右銘。至於是一分回報還是十分回報,就沒有想過了。她努力了,事先學好了大家要學的東西,肯定是要比大家強上些許的。
等大家開始勤奮努力學周禮,指不定能比她學得更好。
當然啦,她也會繼續努力的。
而後的周禮課,由於有劉嬤嬤加持,徐冉表現優秀,次次都是頭名。很快地,周禮也成為了徐冉的一項拉分課。
放月假前,學堂進行了第二次月考。
徐冉考了個第十,比預想中的第十九名要好太多。不能更開心,她仿佛看見自己正朝著學霸的光明前途一路邁進!
興高采烈地回了家,一家子歡歡喜喜地慶祝,喜慶得跟過年似的。
連一向高標准高要求的徐佳都開口誇了她兩句。
蕭氏親自下廚,燒了一桌子好菜。
徐冉啃著醬雞翅,一邊吃一邊歡快地哼小調。
徐老爺拿著徐冉的評分卷反復確認,笑得合不攏嘴:「法史帖墨禮,全優甲!書法乙,詩賦算術丙,策論丁。進步很大,值得獎勵!」
徐冉笑嘻嘻湊過去,「獎什麼?」
徐老爺悉心折好評分卷,藏寶貝似地將藏進袖子內兜裡。「等放學假,爹帶你上街,你要買什麼,隨便挑。」
徐嬌努嘴,「爹偏心,我也要去。」
徐老爺問:「這是你二姐應得的。什麼時候你也來個大進步,爹肯定帶上你。對了嬌嬌,上次你們堂的夫子又找我了,說你近來學習不太用心啊。」
徐嬌怏怏閉嘴。
徐冉朝她眨眨眼。嬌嬌最近在準備算術大賽,一時疏忽了其他的功課。家裡其他人不知情,但她卻是知道的。
說起來,嬌嬌參加算術賽,還有她的一份功勞在裡頭。
轉念一想,情願不要這功勞。嬌嬌為了這次算術大賽,可謂是勞神費力,不眠不歇。臉都瘦了一圈。
思及徐嬌參加算術大賽的事情,徐冉不免歎一口氣。
事情還得從五天前說起。
那天徐冉高高興興吃完飯,打個飽嗝準備去徐老爺那裡練字。途中經過抄手游廊,望見廊中站著一人,獨自望著月亮發呆。
走近一看,是徐嬌。
大咧咧走過去打招呼。姐妹兩人坐在廊凳上,天空一輪皓月,照得廊前池塘水波銀光粼粼。
徐嬌愁眉苦臉的,於是她忍不住就問:「嬌嬌,你是不是有心事?」
徐嬌默了許久。
一沉默,徐冉就著急。平時小妹最活潑了,現如今露出這樣的愁容,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手忙腳亂地亂想一通,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到徐嬌會因何事發愁,問出口又怕戳著徐嬌痛點,急得臉通紅。
最後還是徐嬌開口安撫她:「二姐,我沒什麼事,你別瞎想。」
徐冉是真的喜歡這個妹妹。又或者說,她喜歡徐家的每個人。他們就是她的親人。她不想看到喜歡的人掉眼淚,那會讓她難受。「胡說,剛剛分明見你偷偷抹眼淚。」
她這話剛說出口,徐嬌哇地一聲趴她肩頭。
徐冉索性不問了,任由她哭濕肩頭衣衫,鼻涕眼淚一把抹。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哭夠了,徐嬌紅著眼,嗓子有些沙啞,開始訴原委。
在她斷斷續續遮遮掩掩的表述中,徐冉總算摸清楚來龍去脈。
她家嬌嬌思春了。喜歡上襄陽王府的世子,前幾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表個白,直接就被拒了。
哎,少女的疼痛青春。嬌嬌長得這麼可愛,竟然還會被拒?真是沒天理。
徐冉拿出百年失戀安慰金句:「沒關系,你會找到更好的。」
徐嬌晃晃頭,「不,我就要他。」
徐冉一怔,「怎麼個要法?」好像問錯了話……
徐嬌擦乾眼淚,拉起徐冉的手,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二姐,你覺得我的算術如何?」
徐冉誠實回答:「非常好。」
徐嬌問:「好到哪種程度?」
徐冉答:「如果有王朝幼學算術大賽,你肯定能拿第一。」嬌嬌算術雖好,卻不怎麼喜歡賣弄,她賣弄的都是時尚范。用她的話來講,算術是用來獨自品味的,衣飾妝容是用來奪人眼球的。故此,外人熟知的是美妝博主徐嬌,而非算術達人徐嬌。
徐嬌想了片刻,像是下了什麼重要決定。「我要參加這次的王朝算術賽。」
徐冉愣住,算術賽好像只有高學版,沒有幼學版……
徐嬌笑著點頭,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解釋道:「沒有規定說幼學學子不能報名參加,明天我就去。」
徐冉想到什麼,「難道襄陽王府的世子也參加了此次高學算術賽麼?」
徐嬌含笑默認,眼中熠熠生輝:「引起一個人注意的最好方式,就是踩他頭上。這次比賽,我定要拔得頭籌。」
雖然很荒唐,但是徐冉莫名燃起來。「嬌嬌你一定可以的!」化失戀為動力,少女就該如此奮斗!
徐嬌果真下定決心要參加高學算術賽。
除徐嬌外,還有各大堂的頭名學子報名參加了。其中包括沈家小妹沈清雪。
沈清雪算術神童之稱由來已久,此次參賽,亦是熱門人選。
徐嬌正式報完名後一天,徐冉正好同徐老爺上街玩。地下錢莊押注此次算術頭名得主。徐冉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非拉著徐老爺去下注。
徐老爺不肯進去,拿了十兩銀子給她。徐冉偷偷加了十兩,從零花錢裡揀的。總共二十兩,押徐嬌勝。徐嬌是冷門人選,眾人壓根沒將她同算術聯想起來,純粹是送人頭的,所以賠率最大,一賠百。
徐冉對徐嬌有信心。
要知道,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尤其是處於中二期的少女們,起了狠心,她們什麼事都能辦到。
為了將襄陽王世子踩腳底下,嬌嬌這些天可是拼了命一樣奮力做算術題。
算術賽時間很短,第一天初選,第二天決賽,第三天總決賽。在大多數人不看好的情況下,徐嬌輕輕鬆鬆過了初賽,一路過關斬將,晉級最後的總決賽。
眾人目瞪口呆。
徐老爺喜滋滋地,帶著全家人堂下觀賽。
「要是嬌嬌贏了,今年避暑我們就去白南。」
白南四季如春,乃是周國避暑勝地,往年徐老爺懶於跋山涉水,一般都是在府裡避暑,根本不出去。
雖然對於周國的避暑沒有什麼概念,但徐冉一聽可以出去玩,眼睛都亮起來了。
亮閃閃的眼睛瞄啊瞄,忽地瞄到對面有人怒氣沖沖地,正瞪著他們一家人。
對面坐著的正是沈家人。第二輪決賽中,沈清雪就被淘汰了。以沈清雪如今的年齡,能進入決賽已經很了不起,但由於多了徐嬌做對比,沈清雪又羞又憤,幾乎氣個半死。一見徐家人,就來氣。
徐冉不理她,沖台上喊:「嬌嬌最棒,嬌嬌必勝!」
徐佳跟著一起喊。
沈清雪坐在襄陽王府的陣營裡,不甘示弱,站起來為世子加油鼓氣。
台上襄陽世子有些發愁。
對面這小姑娘,好像正是前陣子他剛婉拒過的?
徐嬌看他一眼,冷著眼眸,揚起下巴。
之前她是這樣想的:被人拒絕實在太丟臉,所以她必須要將他追到手。等這次比賽贏了,引起他的注意力,他順理成章愛上她,然後她再狠狠甩掉他。
愛情話本都這麼寫。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專心投入比賽,幾乎快忘了當初參賽的初衷。
一次次比贏對手,站到了最終賽的台位上,才發現,作為強者的感覺原來這般好。尤其是贏過對方的時候,那種暢快感幾乎無與倫比。比她穿著時興衣裙戴著別致發釵受人追捧時得到的滿足感,要強烈上百倍。
她怎麼就這般蠢,竟為個注定要被她打敗的男人哭得死去活來?
襄陽王世子鞠躬伸手以示好。被緊緊握住,對方力氣極大。
襄陽世子一愣,抬眼一瞧,正好望見一張含笑的俏臉,明明嬌嫩可人的模樣,眸底卻帶著幾許嗜血的意味。
像是戰場鎩羽而歸的常勝將軍。
她微張紅唇,吐出四個字:「敬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