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躺了半個鍾頭,太子索性起身,在榻邊又坐了會。福東海打開殿門,站在門外,剛準備扯著嗓子喊起的時候,一道身影眼前一晃。

怎地就起了?又沒睡好?福東海不敢多想,連忙跟上去。

一路至思明殿。

下午兩三點的時候,烈日高照,灼火炎炎,前頭來傳,寧王請見。

去年寧王自請編集百家文匯,忙了一年總算是摸著了門道,今年七月的時候便正式開始。今天過來東宮,想必也是為的這個。

半大的少年,諸子百家才念完,剛學會走便想著插翅膀飛了,也太心急了點。太子揮揮手,「請他進來罷。」

寧王一路自王府奔赴東宮,一從趙長史那邊拿到文匯目錄,便急急趕來。天熱,爬完玉階,滿頭大汗,寧王站在殿門口,不急著進去,轉頭問身邊的小太監:「有帕子嗎?」

小太監忙地去拿巾帕。拿來了帕子,寧王先擦了臉,他臉白,跟塗了脂粉似的,擦完汗後顯出一抹紅暈來,是被曬紅的。擦了臉換了塊帕子擦脖子,雙手連帶著也擦一遍,整理好鬢角和衣領,呼一口氣,這才敢提腳踏入殿門。

殿裡涼快,每走幾步都有缸大的陶瓷盛著冰,驀地這一下冷熱交替,寧王忍不住抖了抖肩膀打了個寒顫。繞過屏風自攏道至罩門,太子在書案邊坐著,寧王上去喊一聲「皇兄」。

太子放下書抬起頭,「沒聲沒響的,跟飄著進來似的,孤還以為是誰,倒嚇了一跳。」喊了福東海進來,命他搬椅子,挪了座位至書案邊,太子指了指椅子:「三弟,過來坐。」

寧王排行老三,前頭還有一個裕王,乃太子同胞兄弟,是先皇后當年難產所生。

寧王挨著坐,心中緊張。想起自己日頭下大汗淋漓,並未換衣,只擦了臉和脖子,如今靠得這般近,怕太子嫌棄。不由得挪了挪屁股,往後面坐點。

太子見他低著頭,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出聲問:「你作甚來著?」

寧王拿出厚厚一沓書錄,剛想遞過去,發現上面有汗漬,忙地又收回來,低低道:「書錄編好了,官人讓我拿來給皇兄過目指點一二。」

太子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卻也不點破,只道:「既是官人的吩咐,那你便將書錄念來聽聽。」

寧王咽了咽,翻開書錄,念了起來。

那書錄厚,念起來半個鍾頭都不停歇。寧王剛開始聲音有些顫,太子道:「你抖什麼,好好念。」寧王的聲音立馬恢復正常。

憋著一口氣,肺裡沒氣了,這才深呼吸換口氣,生怕舌頭打轉念錯字,恨不得快點念完。

卻哪有那麼快念完。念到一半,太子讓他喝杯茶緩緩,寧王接過茶,瞥眼見太子臉上並無不耐煩的神情,遂落下心來,喝了茶又接著念。

念完後,太子提點幾句,先是誇他功夫做得細致,分門別類都正確,再是點出幾點紕漏,哪幾本不能編入哪幾本需得再尋,諸如此類,一一道來。

寧王連連稱是。

聊完了書錄的事,太子問起寧王的功課。寧王一愣,一顆心又提起來,說早上官人剛問的。

太子道:「官人問過的,孤便不能問了麼?許是你偷懶怠學,編出話來誆孤也不一定。既這麼著,你便仔細了,若孤問出一二你不知道的,這罰可就免不了。」

寧王縮縮脖子:「皇兄只管問。」大著膽子又輕聲問:「罰什麼?」

他們聊了有一兩個鍾頭,前頭福東海來傳話,問什麼時候擺膳。太子嘴角一勾,道:「罰你多吃兩碗飯。」

寧王笑了笑,心頭裡歡喜。對答如流,不在話下。最後一句稍答錯兩個字,憨著臉笑,太子拿起手裡的書錄往他額頭上輕拍一下,「走罷,隨孤領罰去。」

這是寧王第一次在東宮用膳,覺得新鮮,略帶有些小興奮,卻不敢多看多說。只安靜地坐著,對面是太子。

從前宮中留宴用膳,眾人分案而坐,像如今這般與太子同在一張桌子上用膳的情況,不多見。宮人伺候兩人洗手,福東海問:「殿下先去思華殿換衣麼?」

太子往寧王那邊瞧了瞧,見他又將頭埋下去了。擺手道:「不了,擺膳罷。」

寧王瞅著太子的筷子,太子的筷往哪個碗裡夾,過了一會他也去夾。小的時候他學過一句話,」相近而相悅。」大意是,人會因為旁人與自己喜好相近而與同他交好。

這句話他一直記著。從前太子喜歡什麼,他也會試著去喜歡,母妃只說他是為了向太子看齊,一心想著超越太子,是好事。

寧王將頭垂得更低了,幾乎低到碗裡去。

太子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

一頓飯吃完,太子喊他入書房,將方才改過的地方抄謄下來。

寧王在旁邊等,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想該說些什麼,忽地想起一事,話引恰當合適,聲音裡帶著幾分輕快,道:「年前聽得皇兄納妃,想來如今人已入了東宮,想來定是絕代佳人。」說完了又覺得不合適,畢竟人是他母妃選的,依他母妃的口氣,約莫著選的人不可能盡如人意,至少,不會合太子的口味。

但是太子的口味又是什麼呢?寧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來,遂安慰自己,甭管選誰,反正都入不了皇兄的眼。所以他母妃選的人是好是壞,其實結果都一樣。

橫豎皇兄不會喜歡。

寧王這麼一想,心裡輕鬆許多。他最怕太子因著他母妃的緣故,將一頂厭惡的帽子蓋他頭上,他是他,母妃是母妃,不能混為一談。

太子輕描淡寫一句:「小姑娘一個,談不上什麼絕代佳人。」略微停頓,補一句:「但也還過得去。」

寧王訝然,仔細琢磨太子的話。

依皇兄的語氣,應該是不討厭這禮訓的人,到底是哪家娘子,回頭他得去問問母妃。

太子想起什麼,問他:「寧王的親事,今年該定下了罷?」

寧王笑了笑,「我年紀小,等後年再說罷,且皇兄尚未成親,做弟弟的哪敢逾越?」

太子揮墨提筆,「確實不急,才十四,等兩年正好。」

拿了太子的親筆,寧王小心翼翼地揣著,連聲謝過,回了王府。

太子坐了會,先去思華殿換了衣裳,讓人將正明殿和思華殿重新打掃一遍。

立在殿前,抬頭,黑夜繁星,璀璨耀眼。

一時想起徐冉來。

這麼好的星星,不知她在白南是否看得到?

看了星星便想到月亮,想到月亮便記起她的生日來。八月十五團圓節,她這麼會挑日子,想來生下來便是個歡喜主、好彩頭。哪還用得著蹭他的福氣,他蹭蹭她的還差不多。

原想著為她慶生的。

太子悶了悶,往屋裡去,自鎖櫃裡拿出一個錦盒,盒裡裝著的,是為她備好的生辰禮。發了會呆,回案提筆寫信,寫了一封不滿意,重新措辭寫了封。因著滴了點墨,重新又抄謄一遍。

寫好信放進錦盒,喊來福東海,讓他找人送出去,提了句:「需得快馬加鞭,盡快送到」。

望京自白南,最快得五天,東宮侍衛奔赴途中,這邊徐冉已經開始過生日了。

早上蕭氏親自煮了碗長壽面,海口大的碗,徐冉全部吃完,連滴湯汁都不落下。吃完面,中午擺了一桌,家裡人祝她生日快樂,一個個說了賀詞,拿了禮物往她懷裡塞,徐冉捂嘴笑,特別高興。

生日禮物什麼的,最喜歡了!

徐老爺很實際,他知道徐冉喜歡什麼,直接拿了銀票。卻不是直接取錢的那種,定了三年後才能取。徐冉滿意地收下了,一口一個親爹喊得特別甜。蕭氏送了她一串珍珠項鏈,每顆珍珠又大又圓,難得是大小一樣,竟挑不出差別來。徐嬌送了她一對紅翡翠滴玉耳墜,成色漂亮通體剔透,是上次襄陽郡主送的,徐嬌沒捨得戴,這次便給了她。相比之下,徐佳送的禮就很特別了。

徐冉看著紙上寫著「萬事皆可」四個大字,下方還留著徐佳的親筆和印章。徐佳道:「只要你拿這張紙來,大姐無條件答應你做任何事。但只能應一件。」

徐嬌笑:「冉冉要是說想把你賣給蘇衙內,也可以嗎?」

徐佳臉一紅,「嬌嬌,胡說什麼!」說完又警惕地看徐冉一眼,不會真有這意思吧?徐冉連忙笑著擺手。

徐老爺和蕭氏裝作都聽不懂的樣子。

女兒大了,該跟他們說的時候,就會來說。問了也沒用,徐佳是個有主見的,她自己有分寸。

家裡人送完了禮,下人們一波波來慶賀,說了祝詞,貼身伺候的紅玉翡翠也送了禮。

一屋子熱熱鬧鬧的,有說有笑,徐冉被眾人圍著中間,喜不自禁。

過生日就是好,大家伙都哄著她,想想還真有種當小公舉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