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冉走後,太子至正明殿見劉閣老。
劉閣老說起明日去學堂講學一事,道:「殿下真要去麼?寧王出的這主意,簡直糟透了。殿下是什麼身份,怎麼可以到學堂講學呢?」
因著寧王編匯百家文集一事,如今書錄已有,便要正式開始了。幾天前寧王突然在官人面前提出,說太子乃大周之表率,受天下學子之敬仰。若太子能為文集編著造勢,自是再好不過的。
劉閣老當時在跟前,聽完後就想罵街。
太子殿下何等尊貴之姿!讓堂堂雅君去為寧王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造勢,簡直癡人說夢!
其實當時寧王說完後,也挺提心吊膽的。
這話是母妃逼著他說的,他也不想惹皇兄厭惡,莫說皇兄為他造勢,哪怕皇兄肯為他看看書錄,他就已經不勝感激了。哪裡敢癡望別的。
他雖小,腦子還是還是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卻無奈實在拗不過母妃。將要求一提,官人自是看向太子,全權由太子做決定。
劉閣老想到當時的情景,不由地歎一口氣。
太子殿下怎麼就應下了呢?
太子往劉閣老那邊看一眼,請他上坐,舒袍提袖,與之跪坐相對。
「閣老多慮,編匯文集一事事關重大,寧王小小年紀便能擔此重任,值得肯定。不過是學堂講學而已,並非難事,孤乃一國儲君,自當弘揚吾國之精髓,寧王雖一母所生的兄弟,畢竟血親,自是要提攜一二的。」
劉閣老崇拜臉,不愧是他誓死效忠的殿下,完全甩寧王那個臭小子八條街還不止。
劉閣老問:「殿下定於何處學堂講學?明暉堂還是太學閣?」
太子道:「經儀堂。」
幼學?那群小屁孩懂什麼。劉閣老欲再勸,太子抬手示意,「不必再說,孤心意已決。閣老盡快做好準備,明日孤准時從東宮出發。」
劉閣老懨懨應下。
太子看他一臉不情願,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一般。不由地出言安慰,「閣老之心,孤感念至深。幼學乃國之本,天下諸家名士,或太學肄業或高學肄業,皆由受幼學之教,孤此番講學,旨在與民論學,幼學學子心思純良,未經高學開化,更易傳教。」
劉閣老點點頭。心情好了那麼一點。
太子又道:「講學之後,這月休沐,閣老是否有興趣與孤一起江邊垂釣?」
徑直戳中劉閣老的死穴。劉閣老當即綻放大大的笑臉,臉上老褶都笑了出來:「與殿下垂釣,臣三生有幸。」雖然上次殿下放鴿子沒來,但是沒關系!這次他一定早早地來東宮候著,絕不會像上次那樣,再被殿下放鴿子。
太子與劉閣老又談了些朝政之事,下午往六部走了一趟,回來時天已半黑。用過晚膳,沐浴更衣,換上一身潔白如雪的中衣,外罩一件青紗袍,往榻上一躺。
宮燈芯火搖搖晃晃,太子往前一挪,拿了挽發的玉簪挑燈,順手從屜下最底層取出今日徐冉給的回信。
一日勞累,拆著她的信,心裡忽地放鬆下來。
不知小姑娘寫了什麼給他?
拆信一看。
入目四個大字。
「謝謝殿下。」
太子點點頭,開頭便點明主旨,不錯。再往下看,卻沒有別的了。太子以為看漏了,將紙翻過來,又去信封裡尋是否有遺落的,卻是沒有。
她真的就只回了四個字。
太子氣噎。
這算哪門子的回信?
悶了許久,想將信放回去,卻又捨不得放下。目光重新掃視一遍,終是歎一口氣。
罷了。
至少這字,寫得有進步了。興許寫了許多遍才挑出這張來。
拿了信放枕邊,閉眼想起她那張紅撲撲的小臉。手指腹驀地發熱,仿佛還殘留著與她貼面時的溫度。
太子五指輕握,雙手合在一起,翻身仰面而躺。
趕明兒他借個由頭將宮裡的胭脂都送去徐府。
她抹胭脂好看,每天換著樣式抹,肯定更好看。
這邊太子已入寢,那邊徐冉還在苦逼地接受徐老爺的抽查。
徐家三姐妹站在書房裡,前頭蕭氏和徐老爺變著法地考她們的功課。
玩了一個月,明日便要上學了,需得提起精神來。今晚一考,正好收收心。
徐佳自是答得很流暢,用她的話來講,若連爹娘的抽查都無法過關,那她一頭撞死得了。
徐嬌有些結巴,她這次雖考了第一,但帖經墨義不太在行,且徐老爺考的是高一級的內容,問至《尚書·商書》太甲上一文中,「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其後三句,徐嬌卡殼,下意識往徐冉那邊看。
徐冉站她對面,正在做蕭氏出的算術,一見徐嬌往這邊看,擠眉弄眼地,立馬明白過來。往紙上寫下後三句,偷偷摸摸地趁蕭氏背過去的空隙,舉起來給徐嬌看。
徐嬌看了答案,張嘴答:「惟尹躬先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祗爾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徐冉舉起大拇指,棒!
還沒來及收回手勢,前頭徐老爺忽地回過身。瞧了徐冉桌上的紙,瞪眼睛翹胡子地,指著徐冉道:「包庇幼妹作弊,該罰!此文完整地抄二十遍!抄完才准回屋睡。」
徐冉肩一抖,嚶嚶嚶,好狠好狠。
徐老爺回頭又對徐嬌道:「你也別得意,罰你抄五十遍,同樣的抄完才准回去睡!」
徐嬌和徐冉對視一眼。
難姐難妹,眼神相擁。
徐佳歷練通過,拍拍屁股走人。徐嬌徐冉抄到手軟,可憐兮兮地望著徐老爺,兩雙烏黑的濕漉眸,徐老爺心一軟,揮揮手讓她們也回去了。
兩姐妹一出書房門,立馬恢復平時活潑亂跳的勁。
徐嬌笑道:「二姐,沒看出來,你挺會演戲的嘛。」
徐冉一把攬過她的肩,「三妹你演得也不錯,剛才我真以為你要哭了呢。」
兩人哈哈一笑。
過長廊,在拱花門前分道揚鑣各回各院,臨走前徐嬌提醒道:「明日開堂第一天,切莫忘了穿學袍,還有要帶的書,不要遺漏。」
徐冉笑道:「知道啦,嬌嬌也一樣。」
回了小院,徐冉看了會書,紅玉催她睡,這才沐浴洗臉換衣服。夜晚露重,畢竟已經入秋,雖還殘留著幾分盛夏的燥熱,終歸天涼了不少。床上換了玉簟改用鍛褥,徐冉躺在床上醞釀睡意。
明天又要開學了呢,新學期該定個什麼目標呢?
新增的樂御射她不在行,算術和詩賦也需努力才能不拖後腿,策問已經完全沒問題了,這裡對新事物新觀點的接受度超乎她的想象,上次談起如今個別小地方的縣官仗著天高皇帝遠欺民霸民,問有何良策可解?徐冉答了個民主選票,每年一選,從望京派監察巡撫督票,選票不記名,投是或否,票數得「是」過半者,即可繼續留任,反之亦然。劉夫子很欣賞她的想法,說有機會要將她的這個想法載於奉本面聖,就連一向高傲的韓通也表示她很有想法,還主動跑來和她商討此法的可行性。
所以,策問很有可能成為她的另一個拉分項。
剩下幾門也都是她的優勢科目,書法日漸精益,這次期中學期考也得了個甲。所以說,只要專心搞定新增的三門科目,保持前五的名次還是沒問題的!
想完了心事,甚覺輕鬆。翻了個身,忽地想起今日上午與太子的見面。
徐冉照著他今日的模樣反手勾住自己的下巴,學他語氣吐出那句:「讓孤看看你。」當即蘇得渾身打顫,直往被窩裡鑽。
一邊羞一邊笑,自導自演笑得沒力氣了,閉上眼睛緩緩睡去。
第二天講學之日。
劉閣老昨日已做好所有的準備工作,只等著太子駕臨經儀堂了。經儀堂所有的夫子今日全部嚴陣以待,他們早上才接到消息,說今日太子殿下會來經儀堂講學。夫子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了好幾遍,確認消息是真的,一個個又驚又喜,有人甚至提出要回家換套新衣新鞋。
自然是不允許的。所有得知消息之人,必須做好保密工作,在殿下到來之前,任何人都不准離開經儀堂。為了講學的順利進行,此事並未提前告知學子們,並在堂內各處安插數百暗衛。
今日開學第一日,按照以往章程,眾學子們於堂裡集合後,至廣場,齊齊背誦《學之道》,而後由經儀堂總教員華夫子致辭,總結過去展望未來,然後點名表揚上學期的優秀學子,每級十個,獎經儀堂特色羽毛一枚,由華夫子親自為傑出學子簪於冠帽之上。之後堂鍾敲響五聲,集會散,各學子各回各堂。
今年的開學章程,由太子的講學代替華夫子致辭,其後的獎賞也由太子親自主持。
華夫子一想到今年這些小兔崽子竟然可以得到太子殿下的褒獎,嫉妒羨慕恨不得重讀幼學。要是他重讀幼學,肯定是全堂第一啊第一!
劉閣老原本是不太理解的,殿下講學也罷了,竟然還要屈尊親自表彰幼學學子,想想就覺得——為什麼他碰不到這樣的好事!
太子原沒有這個興致為學子親簪羽冠的。只因早上看到劉閣老遞來的折子附錄,隨手一翻,發現徐冉排全堂第五全級第十,正好是能被表揚的最後一名。
然後就改變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