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頭一回見有人讓他往綠豆糕上吹蠟燭的。

太子覺得新奇,又覺得有些荒唐,抬眸見她雙手合十一臉期待神情,想了想,只得俯下身湊過去輕輕一吹。

蠟燭吹滅了,旁邊徐冉喊:「殿下殿下,許心願!生日這天許的心願,一定會實現的!」

太子勾起嘴角,聲音中透著一絲溫柔,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孤讓給你,你來許。」

徐冉不客氣地閉上眼,心中默念了個願望。

太子問:「許了什麼心願?」

徐冉:「說出來就不靈的,反正和殿下有關。」

太子一聽和他有關,幾乎想都沒想,便下意識認為:小姑娘定是和那些愛慕他的人一樣,許了沒羞沒躁的心願。

許過心願後,便要開始吃超大號綠豆糕了。

徐冉要一把細長的刀,福東海揣著小心髒捧著從廚房要來的刀,猶猶豫豫地不敢遞上前。

拿刀做什麼?徐娘子這膽子也太大了點!

太子瞪他一眼,不太耐煩:「拿過來。」

福東海老老實實地遞過去,心提到嗓子眼,隨時準備著奔過去救駕。

徐冉切了好多塊綠豆糕,第一份給太子,「殿下。」

太子接過,象征地咬了口,然後放下。

「不吃了?」

「都賞你。」

徐冉看著綠豆糕,心想這些她一個人吃也吃不完吶,要不給東宮宮人分點?大家常年伺候學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吃吃更開心嘛。留了一塊給徐老爺,剩下的全散了出去。

起初大家不敢吃,後來太子發話:「既是徐娘子的心意,你們便只管吃。」

福東海啃一口綠豆糕,激動啊,這可是太子殿下吃過的同一塊綠豆糕。有生第一次覺得綠豆糕竟然如此美味,果然還是徐娘子夠意思。

太子開始吃長壽面,第一口入肚,眉頭皺起。

好鹹。

徐冉問:「殿下,怎麼樣,好吃嗎?」

太子沒說話,只低頭吃面。

徐冉便杵著下巴看。

好不容易吃完了,太子鬆口氣,口唇間鹹得不行,捧起茶就喝。也不好喝得太多,只喝了一杯,然後轉過頭同徐冉道:「味道不錯。」

徐冉咧嘴開心一笑。哎呀,她的廚藝受到學神的肯定了!

高高興興拿出給他備的禮物,煞有介事地站起來,一本正經彎腰一躬,雙手遞上前:「為慶吾大周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之生辰,小的以天下為禮,祝殿下歲歲有今朝。」

太子接過一看,是個荷包,上面扭扭捏捏以黑金線繡了「天下」二字。

徐冉:「殿下你拆開荷包看看。」

太子鬆了荷包流蘇繫帶,裡面是張地圖,現在的六國版圖。

徐冉笑:「殿下,這份禮物還滿意嗎?」

太子掃一眼手裡的荷包,這是他見過的最丑的荷包,卻也是最特別的。小姑娘如今越發聰明了,他說要天下,她便給他天下,還附帶著六國的版圖,倒也「貼心」。

「滿意。」太子將荷包遞過去,「你替孤系上。」

這個就不必了吧……腰間天天晃個繡著天下二字的荷包走來走去,而且這人還是學神,簡直自降逼格。不行,作為學神的腦殘粉,她必須維護自家偶像的男神地位!

「殿下,這個繡得不好,待我練好了繡工,繡個更好的送給殿下,那個時候再替殿下系上。」

太子凝視她,而後道:「你還想再送個荷包給孤?」

徐冉:「想,怎麼不想,恨不得送百八十個,所有荷包都我一力承包吶!」

太子點點頭,揮揮手示意她過來。

徐冉腆著張笑臉湊過去,「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抬手摸摸她的腦瓜頂,眸裡透著歡喜,"你早點練好繡工,孤等著你的荷包。」

他定神看著她時,眼睛似星星流動,長睫毛又密又黑,像圍著雲霧一般,如遠方寧靜的大海,底下藏著波湧的暗流。

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期盼和溫柔。

徐冉高興啊,她覺得男神越來越好處了,平時他雖然看著冷冰冰的,不愛笑,對著任何人都是一副面癱臉,可她知道,學神冰山的外表下,其實藏著一顆柔情似水的心。

優秀的人總是自帶神秘感的。堅持到撩開這層神秘面紗,他其實可以是個很好的朋友。

徐冉甜滋滋地應下:「殿下等著我!」感受著學神大老板摸她腦袋的關愛,心裡賊開心,嘿,今天她洗頭了!

吃完飯,慶完生,天色已晚,徐冉就回府了。

徐冉剛回去,這邊太子便讓福東海趕緊上溫茶,越濃越好,最好是能解鹹的那種。福東海不知所以然,忙地上了滿滿一壺茶。喝了一壺,口中還是鹹,又要了一壺。連喝了三四壺,方覺得舒坦了些。

福東海看著太子猛灌水,心中歎道:八成是因為徐娘子的那碗面!以後可得提醒著了,萬不能讓徐娘子親自下廚了。

要知道,飯做的難吃,保不齊會要人性命的!

那邊東宮忙地忙外地煮茶沏茶,這邊徐冉回了府,將綠豆糕給徐老爺,徐老爺果然很高興。

喲,殿下嘗過的綠豆糕呢!

正要吃,徐冉眼疾手快奪下,「爹,說好的撞牆呢。」

還記著這事呢。徐老爺癟嘴,手指狠一點徐冉的額頭,「還跟爹唱起反調了,你等著!」

徐冉一邊悠閒自在地等著,一邊道:「爹,您不撞牆也行,給點銀子,我們私了。」

徐老爺翻翻白眼,還私了,今兒個他可得好好讓冉冉瞧瞧他這個做爹的有多聰明。

拿了一張宣紙,提筆往上面寫了個牆字,然後捏起紙角,往徐冉那邊喊一聲:「爹這就撞牆。」然後氣定神閒地拿腦門瓜子往紙上撞去,撞了好幾下,拿手將紙摳出一個口子,厚顏無恥道:「你看爹撞牆撞得多走心,連牆都撞破了!」

徐冉:我的內心受到了傷害。

小丫頭片子,還敢跟她自家爹斗法,嫩著呢!徐老爺哈哈哈哈笑,從徐冉手中拿過綠豆糕,一口吞。

郁悶練完字的徐冉往小院走,回了小院,坐在案桌前將明日要交的堂外題重新檢查一遍。從抽屜裡拿起太子寫的解題過程看,心裡歎道,學神的字寫得可真好!

不知不覺又將做錯的題全部看了一遍。

然後往床上躺。

臨睡前忽地想到今日替學神許的心願。

「希望學神能夠早日找到真愛白頭偕老,生一堆的寶寶。」

想著想著,心裡泛起酸來。翻了個身鑽到被子裡將頭捂緊。

萬一他真找著心頭愛,她是不是就要提前結束禮訓了?

興許也不能再和學神這樣親近的玩鬧了,不然他的心上人會吃醋的。

徐冉晃晃腦袋,越想越覺得煩悶。

想那麼多做什麼,禮訓遲早是要結束的,她目前的任務是好好學習好好考試,為自己掙出一片光明前途。

嗯,就是這樣,奮斗吧徐寶寶!向著成功之路邁進吧!

九月加了御馬課,十月份開始加樂課和射箭課。

古樂,剛開始徐冉以為是古箏之類的,結果是除了辯五音和奏樂之外,還有樂舞。

宮中慶賀燕饗之樂,必五音伴奏,即宮商角徽羽。辯五音她早早地在劉嬤嬤那邊接受過訓練。學堂這邊上起課來,自然輕鬆。夫子每每出題,底下無人應答時,便喜歡點徐冉回答。數音相雜糅,徐冉仔細辯,倒也能辯個大致。故頭幾堂樂課,夫子給她的課上表現幾乎為全優。

受到夫子表揚時,徐冉不得不歎:想她一個音癡被活生生練成辨音高手,要是受了這裡的教育再穿回現代,完全混得了音樂圈文藝圈學術圈,等她上了高學再深入學習周易和天文地理,說不定還能擺個攤給人算命!

辨音奏樂以及樂舞是同時學的。奏樂一項,夫子讓大家各自選樂器。徐冉選了個古琴。以前學書法時,旁邊正好有個教古琴的輔導班,那時候流行學古箏小提琴鋼琴什麼的,沒幾個挑古琴。為了招攬學生,那個輔導班學費特別便宜,她媽就順便給她報了一個。

那個時候嫌古琴無聊不好玩,聲音冷冷清清的,調子又緩又長。現在一想,古韻盎然,清麗而淨,乃讓人心靜之音。

古琴她沒有學很久,學了個二年,彈得最熟的自然是《高山流水》。全曲《高山》四段,《流水》九段,她記得滾瓜爛熟。以流水聲第六段「七十二滾拂流水」最為順手,手法講究「滾、拂、綽、注」。

夫子第二堂樂課時,做課堂小測,請大家用自己選的樂器演奏一小段。輪到徐冉時,她自然是選了《流水》中的第六段。

一曲畢,夫子驚為天人,連連追問此曲從何而習?作曲者為誰?

徐冉傻愣,這麼有名的曲子,大家不知道?後一想,對哦,她背的四書五經以及史學中,沒有出現過伯牙這個人。這裡是架空的,有些東西有有些沒有,不知道這首曲子倒也有可能。

徐冉誠實回答:」此曲相傳為一名叫伯牙的人所作,鼓琴遇知己,遂作此曲。」

看著夫子的表情,徐冉便知道,好了,她完全可以靠這一首曲子撐完今年的奏樂課了。

一時間激動無比,為她媽當年報古琴班的英明之舉感動得淚流滿面。

當年練琴被老師訓得狗血淋頭的辛酸,終究還是值得的!

夫子滿心欣賞地又給她打了個優甲。

徐冉:蒼天啊大地啊,謝謝啊!

下了課,夫子問她能不能借琴譜一看,道:「此音如漣漪泛起,余音繞梁,三日不絕。若能一閱琴譜,乃吾畢生榮幸。」

徐冉自是應下。回家高高興興地將琴譜寫了下來。夫子得了琴譜,自是演奏一番,夫子乃古琴汶南一派的傳人,每每被人請去奏樂,必奏《高山流水》,並謙虛道:「此曲乃吾一學生所得,她奏起此曲,才是真正的高山流水,悅耳動聽。」

追問是誰。夫子答:「徐參知家的二娘子。」

此後「徐二娘子」聞名文人雅士之中。文人的八卦能力和行動能力是強大的,短短一個月,徐冉就接到了十封拜帖,都是請她前去參加什麼什麼詩會什麼什麼雅宴。

徐冉一律都推了。

她忙著呢,每天學這個學那個的,加上東宮禮訓,哪有時間去參加趴體。而且啊,她也就這一首曲子彈得好,其他都不行。況且這一首曲子還是沾了伯牙老先生的光,她巴巴地往前湊,實在不太好意思。

後來還是去了一次雅宴。

不為什麼,只因為有個人自稱是伯牙,乃此曲的作曲者。因著曲譜給了夫子,徐冉想著大家喜歡就一起彈,所以不少人都有此琴譜。突然冒出個人說是伯牙,徐冉就有點氣噎了。

平生最恨剽竊抄襲之人,更何況是這種冒名頂替的。

去的那天,沈令音也在。一見徐冉前來,有些好奇,剛想打招呼,哪想徐冉沒看到她,氣勢沖沖往前走。

眾人圍著那個自稱是伯牙的人,百般討好請教。無人見過徐冉,自是不知她便是傳說中的徐二娘子。

徐冉穿了身嫩綠色的裙袍,二話不說,直接就上去問,「先生乃是伯牙前輩?」

那人長了張鞋拔子臉,轉過頭看了看:「我就是伯牙,小娘子有何賜教?」

徐冉一躬身,道:「聽聞伯牙前輩所作《高山流水》驚為天人,我甚是癡戀此曲,可否與先生對彈一曲?」

那人一愣,瞧她不過是個小姑娘,便應下了。

他日夜熟練此曲,彈起來流暢順手,一曲畢,眾人鼓掌。

徐冉要來他的琴,閉眼彈完整首曲子,行雲流水,清如濺玉,顫若龍吟。她只是交出了琴譜,卻並未標注詳細的手法,一樣的曲子彈出來,自是大為不同。

眾人怔住。

徐冉一字一字鏗鏘有力,朝那冒名頂替的人道:「您自稱伯牙前輩,可有人能證明否?琴譜是從夫子那裡流傳開來的,而夫子的琴譜,卻是我給他的,伯牙老前輩早已逝世,我竟不知,這世上竟還有第二個作《高山流水》的伯牙。」

說完就走,也不多做停留。等從園子裡出來了,徐冉一口氣呼出來。

唉呀媽呀,太刺激了!她蘇起來也是可以蘇翻天的!

園中眾人呆住。沈令音適時插一句:「剛才的小娘子,乃是我的同堂,徐參知家的二娘子。她既說此人非伯牙,那他便不是伯牙。」

沈令音此話一出,眾人嘩然。早有存疑的人,此刻更是大聲質疑。那人一瞧形勢不對,便急急退場。

園中早聞徐冉之名的,便歎道:「徐二娘子所彈之曲,著實令人驚歎。」

第二天上學堂,徐冉同樂課夫子說清楚,說那人並非伯牙,還請夫子幫忙查清楚。

夫子最是愛樂之人,當天便托人去官府查戶籍。一查便查到,此人真名柳元,剛從山東到望京,以前是個不知名的禮樂夫子。

夫子出面澄清,他的號召力大,柳元在望京圈子中待不下去,只好狼狽地逃往別地。

因徐冉不接拜帖,更是添了幾分神秘感,文藝圈眾人愈發好奇,皆想與之結交一二。

太子聽聞近日京中之事,這日禮訓,中午同徐冉吃飯時,玩笑道:「前幾天議事,相公們聊起禮樂風雅之事,竟有人提你的名字,說有機會需得請你過府奏一曲。」

徐冉吃得開心,「最近好多人想請我吃飯呢,我爹可高興了,說有人願出三千兩銀子請我奏一曲,我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聽個曲花三千兩,值得嗎!我都替他不值。」本著不能隨便坑人錢的原則,她自然是全部都推掉了。

太子凝視著看她,小姑娘這般實誠,換做沽名釣譽之輩只怕早就貼過去了,她倒好,別人想要都要不來的機會,她反而不要。

不過也是,她要那些虛名作甚?以後有的是揚名天下的機會。

吃完了飯,兩人回春華殿。

太子去後殿拿了張古琴,道:「可願為孤奏一曲?」

徐冉羞答答的,學神竟然要聽她彈琴咧……

太子斜臥軟榻,拍了拍榻沿,「你坐這。」

徐冉屁顛顛地坐過去。

一曲起,悠悠揚揚,如泉水緩流,透人心扉。

太子想起那句詩來。

「白雪亂纖手,綠水清虛心。」

躺在榻上抬眸仰視,她的手那般嫩白,她的腰那般纖細,她就近在咫尺,他忽地就屏住了呼吸。

好好的一首幽靜之曲,怎地聽得他心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