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還沒亮,徐冉便被叫醒來吃早膳。一家人睡得迷迷糊糊,昨晚守歲至半夜才散去,沒睡幾個鍾頭便又起了床,一個個坐在飯桌邊,睡眼惺忪。
起得早彩頭好,哪天都能睡懶覺,唯獨今天不能。徐老爺想,新年得有新氣象,身為一家之主,他得以身作則。
甩甩頭,一拍桌子站起來,袖子一揮,豪邁道:「走,我們出去透透風,風一吹就不困了!」
眾人下垂眼看他。
徐老爺拉起徐豐就往外走,初一晨起得先點炮竹,祭神驅邪送福音,辟裡啪啦一陣響,徐老爺放炮竹放上癮了,一個接一個地點燃,一時間炮竹聲不絕於耳,眾人的困意也就去了一大半。
徐冉捂著耳朵同蕭氏道:「娘,你快跟爹說說,讓他別放炮竹了,再這麼放下去,耳朵都要聾了。」
蕭氏開了窗喊,徐老爺壓根聽不到,和徐豐玩得不亦樂乎。
等炮竹都被父子倆放完了,徐老爺回屋裡來,整個人有點暈暈的,耳朵裡跟堵了坨棉花似的,聽啥都不太清楚。
蕭氏揪他耳朵,徐冉趁勢在後面搗亂,拿了兩把「勿求人」往徐老爺胳膊吱癢癢的。
徐老爺一邊笑一邊求饒:「不放了,下次再也不放了。」
徐冉趁勢喊:「震得我耳朵都不好了,補償,要拿銀子做補!」回頭沖徐佳徐嬌道,「大姐三妹,你們說是不是啊?」
徐佳徐嬌點頭,「是,爹該給點補償。」
徐老爺哈哈笑,一拍徐冉的小腦袋,「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想要歲錢嗎,給給給,都給!」
說罷便從袖子裡掏出五個荷包,一一遞過去。
徐冉三姐妹的是桃紅色小荷包,拆開了裡面有十八兩銀子。
這個數不錯,夠吉祥,比她們預想的十兩要好得多。
徐豐得了二十八兩,徐老爺交待說今年得開始找媳婦了,這歲錢就當做是二人份的。徐豐難為情地收起荷包,支吾道:「找什麼媳婦,男子漢大丈夫,得先立業再成家。」竟是害羞了。
徐冉三姐妹圍著笑他。
蕭氏的荷包最大,徐家四兄妹湊過去,「娘,快打開看看。」
蕭氏打開荷包,裡面竟是一張素箋,上面寫了幾個字,印了徐老爺的章。
「萬事皆應條。無論茹茹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拿了素箋來兌,老爺我一定說到做到。」
「茹茹」是蕭氏的閨中小名,兄妹四個意味深長地哦一聲,笑著看徐老爺和蕭氏。
蕭氏將素箋收好,倒是半點羞澀都沒有。命使女取了金玉雕花小盒,將素箋放進去,低頭數了數,語氣嬌憨地沖徐老爺道:「這是第二十張了。」
徐老爺咳一聲,當著孩子的面,也不好將話說得太肉麻。端肅神情,假正經:「第二十張又如何,說不定還有第五十張第一百張呢!」
蕭氏捂嘴笑。
旁邊徐冉嘖嘖歎。
她知道的,自她爹娘成親以來,她爹每年初一都會寫個萬事皆應的素箋,說是反正全部家當都由蕭氏掌著,初一彩頭也沒什麼好送的,乾脆就送這個。一轉眼成親二十年,這便寫了二十張。
有一次徐冉好奇問蕭氏,既然爹給了萬事皆應的承諾,為什麼一張素箋都沒有用過呢。
蕭氏甜蜜蜜地回答:「因為沒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呀。一切都順順利利的,想要的東西都有,想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哪裡需要用到這張萬事皆應的素箋。」
徐冉羨慕啊,像她娘這樣過日子簡直太舒坦了。不過呢,以後等她找男人成親了,也得讓她男人每年寫一張萬事皆應的素箋。
嘿嘿,她可不像她娘這樣容易滿足,等她拿了萬事皆應的素箋,一定要最大效應地發揮它的價值。
壓完了家裡人的歲錢,又命人包了碎銀子一一發給府裡的使子們。吃完飯,徐老爺和徐豐便準備出發前往太和殿廣場,給官人拜年賀喜。
爺倆出了門,家中女眷便準備回屋睡個回籠覺。今兒初一,得到宗祠祭祖拜年順便去親戚家賀新年,因著徐老爺和徐豐上太和殿去了,得等他們回來之後,一家人再重新整理出發。
徐冉在床上躺著,想這幾天的拜年行程。
今天先跟著徐老爺去宗祠裡,祭祖上香後,給各堂伯堂奶奶爺爺拜個年,然後跟著蕭氏去蕭家那邊拜年。這一圈折騰下來,估計能撈不少歲錢。
徐冉就開始數銀子了。哪家會給多少,走幾家一共能得幾兩銀子,掰著手指頭算。算來算去,忽地想起學神來。
要不要去給學神拜個年?
翻個身,抱了抱枕頭,暢想學神會給多少歲錢。
以他東宮太子的身份,怎麼著也得五十兩起步吧?有沒有可能更多?
徐冉往被窩裡鑽,打了個滾,興奮地拍著床板,要真上東宮拜年,她可得使勁拍馬屁!說不定學神一高興,就把欠著的那幾千兩銀子還給她了。
等著近晌午的時候,文武百官自太和殿廣場散去,徐老爺回了家,徐冉上前打探,問太子和官人今日一般做些什麼,忙不忙,有沒有閒空見外人。
徐老爺一聽就明白她的心思。拉了徐冉到角落去,道:「如今官人和殿下到寺裡拜佛去了,等回來了,還要約見皇室子弟打賞打賞什麼的,忙得緊,你可千萬別去打攪殿下。」
這樣啊……徐冉抬頭問:「那我還是照常,等出了正月十五等到禮訓日再去東宮?」
徐老爺猶豫問,「上次離開東宮前,殿下有讓你提前去東宮的意思嗎?」
徐冉回想,好像沒有,他只說了下次東宮見,並沒說讓她提前過去。再說了,學神要是有事找她,定會打東宮的人來知會一聲。大過年的,他肯定也忙,巴巴地跑過去確實不太好。
於是就打消了去東宮拜年的念頭。
中午吃過飯,徐冉跟著家裡人去宗祠祭祖,各家各府的跑了一趟,累得半死,晚上吃了飯泡了熱水澡,往床上一躺,手裡捏著大大小小的荷包,閉眼一睡,便睡下了。
此時才是晚八點不到,這頭有人早早地進入香夢中,那頭東宮卻仍是燈火通明。
太子奉官人的命令,此刻正在宴請招待皇室宗親。
這一天乏極了,太子喝了點酒,腦中昏昏沉沉的,趁殿中歌舞絲竹喧囂之際,悄悄地從烏門走出。走到殿前來,抬頭一望,夜幕半黑半朦,沒有月亮,只有零零散散幾顆星星。涼風順著脖頸往裡鑽,被風一吹,醉意醒了七八成。
殿裡是歌舞升平,殿外卻是靜悄悄的一片。再往外走些,漸漸地聽不到正明殿的嬉笑聲了,寂靜地連他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太子回身,指著福東海問:「你怎地一點腳步聲都不出?」這話雖是責備,語氣卻不盡如此,倒有幾分打趣之意。
福東海笑:「殿下思事甚深,小的不敢打攪。」
太子哦一聲,卷袖負手一立,問:「你倒是說說,孤在想什麼?」
福東海見太子的神態比以往要寬和幾分,定是醉了。因他又問出了聲,不得不答,想著是新年,便大著膽子說起中午太子同官人去靈安寺的事情。
「都說靈安寺的主持方丈是神人是天外高人,今日有幸一見,果真如此。外人並不知道殿下已定了婚約,今天主持方丈說殿下鸞星已動,乃是大吉之兆。小的思量著,方丈話裡說的鸞星,不正是徐二娘子麼,又說大吉之兆,那定說的是殿下與徐二娘子長長久久之兆。也許殿下想的也正是這個事。」
福東海說完,一顆心懸在嗓子眼,他也怕的,怕殿下一個不如意,就砍了他的腦袋。
垂手侍立許久,忽地聽見太子道:「福東海,你倒慣會猜的。」語氣欣然,並沒有半點斥責之意。
中了!殿下果然是在想徐娘子的事。福東海腆著臉上前,問:「今兒個初一,要不要去徐府傳娘子來東宮坐坐?」一副「殿下我懂你的」的表情,透著幾分奸笑。
太子睨他一眼,並未說什麼,手裡把玩著剛從袖子裡取出的荷包。是徐冉送的那個。指腹自扭扭捏捏的針腳線處拂過,聲音如山間溪水般緩而清亮,反而說到徐二的時候,連語氣都變得愉悅起來。
「今日初一,她定是要隨父出門拜年,就不用去傳了。」
福東海一皺眉,今兒個不傳,那何日傳?一不小心便問了出來。
太子卻並未責怪他的失禮。只道:「待她得了閒空,定會自己來東宮的。無需叫人去傳。」話裡透著幾分自信。
以她的性子,或許明日就急匆匆地往東宮來了。
太子記著那日說要彈琴的事情,同福東海交待,「這幾日你不必跟著孤,只在東宮等著。若徐娘子來了,孤不在東宮,你便差人來回話。」
說罷便往春華殿的方向去,讓人取出當年先皇後留下的鶴骨木古琴,想著等她來了,便為她撫首《浣溪沙》。
這一等就是五天,遲遲不見徐二的影子。太子心情不太好,先是叫人去探探徐府近日的動靜,等知道她這幾日東跑跑西跑跑,各家親戚朋友都跑遍了,橫豎就是沒往東宮跑時,太子有點就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