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徐冉轟地一下坐起來,徹底從黏糊糊的困意和熱燥中脫離,下死眼瞅著福東海,仿佛要在他的臉上剜出一個洞來,呢喃:「你再說一遍,誰,誰在前面等我?」

福東海賠笑臉,「殿下,是太子殿下。」

徐冉垂眼,咬住唇.

半晌,她回道:「我不過去了,請福公公代我向殿下問好。」

福東海等了許久,等來這樣一句話,急得不得了。

偏生徐冉沒有任何準備下車的意思。

福東海腳步踟躕,最終還是放下車簾,往前頭回話去了。

車上蘇桃和侍女們早被蘇老爺叫走,走的時候蘇桃握緊徐冉的手,既興奮又狐疑,徐冉將頭低下去,她實在不如如何對人解釋她和太子間的事。

車裡就剩她一人。

搖扇的侍女將扇子一並帶走了,熱騰騰的車廂幾乎像是一個蒸籠。徐冉試圖在車裡再找出柄扇子,找來找去,沒有翻到。

馬車行進的時候,有風透過進來,有扇子驅趕躁意,如今只有死一般的安靜和呼吸聲。

薄鍛貼著後背,汗水粘住了頭髮,一點點沖淡臉上的粉脂,鼻尖涔著一小滴汗珠。時間不緊不慢地流逝,她覺得自己可能快要窒息了。

卻又不敢下車。

怕會碰見他。

這就是戀情告終的苦果了,跟打敗戰一樣,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連相見都是種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以為足夠消耗他的耐心,再次揚長而去。

車簾匡拉一聲被扯開——

陽光洶湧而入,刺眼發昏。燦白光暈中,一人挺拔而立,面容冷漠清,一如既往高傲地微抬下巴,薄唇微啟。

「下來。」

徐冉怔怔地看著他,而後迅速移開視線。

她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索性垂睫搖頭。

拒絕的意思表達得很明顯。

太子一把扯了車簾,伸手就要來逮人。

徐冉一嚇,下意識就要去關兩扇小小的車門將他趕出去。

她往前來,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勒住手腕就要往外帶,徐冉尖叫,往他手上狠狠咬一口,好不容易掙脫了,慌忙往裡面躲。

太子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傷,深深的牙印,幾乎涔出血來。

她臉上那般驚恐的神情,仿佛他是山中會吃人的老虎。

太子抿唇一笑。

他千裡迢迢趕過來,可不就是為了吃人麼?

傾身向前,撩袍踏階,果斷堅決。

徐冉望著他越靠越近的身影,一直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被人俘獲在懷。

——

眾目睽睽之下,太子抱著徐冉往前走,臉上沒有半點神情。徐冉對他又捶又推,掙扎著要逃跑。

懷中寸土之地,逃無可逃。

太子冰冷開口:「孤不介意你再叫得大聲點,畢竟他們遲早是要知道的。」

兩旁齊刷刷候著的人,眼睛發光發亮,八卦之火已經熊熊燃起。

徐冉往旁一掃,正好瞄到蘇桃萬分好奇的往她這邊看。

徐冉臉一紅,下意識低下腦袋,躲在太子的懷裡,不鬧也不吵了。

就這麼一路被他抱上華蓋八鑾車。

入輿,他仍沒有放下她,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腿上,開門見山:「跟孤去清河。」

「我不去,我要回望京。」徐冉死咬著嘴唇,仍未放棄逃跑的事,準備一有機會就往外鑽。

太子攬住她的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心思:「你若再敢逃,孤就在這裡要了你。」

這威脅太過狠決,震得徐冉直接打消了所有的小心思。

好……好黃暴……

高嶺之花清冷的外表下原來藏著一顆如狼似虎的心麼?

她偷瞄著看他一眼,不巧正好對上他黑亮的眼眸,心頭一跳。

咽了咽,伸出四個手指,輕聲提醒:「過了今年八月,我才十四。」

「那又如何?」

徐冉挺直腰桿,「你是太子,不能犯這種猥瑣幼女的罪。」

他抽出一只手來,攫住她的下巴,口吻冷漠,「以後天下都是孤的,犯點罪算什麼?」

抬頭湊過去。

徐冉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跟雞蛋似的,死命地搖頭抗議。

太子鬆開她,「這麼不經嚇,還敢跟孤抬槓。」

許久,見她仍捂著嘴,萬分警惕,不免輕笑了一聲,抬手去撩,「放心,強扭的瓜不甜,孤只喜歡吃甜瓜。」

徐冉這才半信半疑地移開手,悶了太久,大口呼吸。

等歇夠了,這才發現車輪已經緩緩前行,連忙爬到車窗邊往外探,蘇家人的車隊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徐冉有點急,怎麼走了,這不就徹底把她丟下了嗎。

太子掃她一眼,「他們回白南了。」

徐冉皺眉,「不是回望京嗎?」

太子不再解釋,拍了拍身旁的軟榻,看向隔得老遠的徐冉,道:「坐過來。」

徐冉仍然記著他方才說的那句驚世駭俗之語,不敢不過去,又不敢靠得太近,緩緩挪著屁股。

作為污星人一員,她已經將所有的車-震場景全部腦補了一遍。

那畫面真是——讓人亢奮又羞恥。

太子含笑盯著她,「如果你此刻想的和孤想的是一碼事,那麼我們可以開始了。」

冷冰冰的人笑起來總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感,仿佛不知何時,他們就會像山中掩藏許久的野獸那般發起攻擊。

徐冉攢緊衣袖,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快速而明智地表明立場:「我們已經結束了。」

氣氛僵住。

太子一腔話語卡在喉嚨,半晌,他緩慢而淡定地吐出一句:「孤知道。」

燥熱歸於寂靜。

三天後,至清河,入行宮。

徐冉向福東海打聽,問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福東海趿拉著眼皮。這些天來行宮,訓導上上下下的行宮宮人,差點沒累壞,加上還要小心翼翼地服侍始終處於雷霆狀態的太子,福東海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暴斃而亡。

「不知道。」

徐冉鼓起腮幫子,「怎麼會不知道?九月還要回學堂呢!」

這裡風景雖好,天氣宜人,但一想到每天都要面對著捉摸不定的前任男友,不得不讓人心慌慌啊。

福東海指了指不遠處牽馬緩步而行的太子,壓低聲音道:「徐二娘子還是去問殿下罷。」

徐冉不幹。

福東海輕嘖一聲。

「您吶,要一直這麼強下去,還真有可能就在清河了卻一生再也回不去望京。」

徐冉想了想被禁錮至死的畫面。

啊,好慘好慘。

看來當初立下那份分手協議是對的。

然後沒骨氣地立馬跑過去,離了一小段距離,默默地跟在太子身後。

太子繼續往前走,並未停下腳步。

行宮葺在半山腰,山腳下有片碧海,又清又亮,一眼望不到邊際。

他們一路從山底走至海邊,徐冉醞釀著如何有技巧性地引出協議的事提醒太子,恍然不知身後跟隨的人早已不見。

海邊只剩他們兩個,哦,不,再加一匹馬。

海風掠過碧浪,空氣裡滿是溫暖的淡淡鹹味。

「小時候孤以為海那頭是仙人住的地方。」

太子驀地出聲,徐冉被打斷思路,抬起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海天交合,遠處騰騰朦朧白霧,如幻夢仙境。

徐冉知趣地捧場:「我也是。」

太子道:「母後逝世後,有一回孤乘船去燕國講學,海那邊什麼都沒有,走到盡頭了,結果還是人住的地方。」

他突然談起先皇後,徐冉不知該如何接話,呆呆地站在那,索性什麼都不說。

她朝他望一眼,他立在那裡,背影蕭條而落寞。

是孤獨。

此等念頭一出,徐冉瞬間被自己這由己及人的矯情勁給噎住,趕緊移開視線。

太子靜靜地站在海邊。

徐冉看了會海,在心裡默默發洩一通文藝少女的情懷,然後就蹲下來玩沙子了。

堆了好幾坨粑粑一樣的造型。

一直沉默的太子忽地出聲:「後悔嗎?」

徐冉一愣,隨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僵了數秒,搖搖頭:「不後悔。」

太子回頭看她,笑容無奈心酸:「可是孤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