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時思維處於異常活躍狀態的俞知樂恍然覺悟,她前幾天覺得余子渙的眼神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是為什麼了。
雖然那天余子渙眼中的情感沒有她曾經見過的那麼強烈和複雜,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實在和她穿越前遇到的那個年輕男人太像了!
俞知樂關掉水龍頭,拿過浴巾邊擦臉邊回憶,她見過那個年輕男人兩回,第一次他隱在陰影中,根本看不清長相,第二次倒是有機會看清,可是俞知樂太過慌張,沒敢多看,根本沒留意他長什麼樣,硬要想腦海中也只能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看她的眼神。
好像要將她吞噬的強烈情感,又複雜到讓她讀不懂,只覺得如芒在背,無法釋懷。
那個人,會不會就是余子渙?十年後的余子渙。
雖然比現在的余子渙高了很多,體格也結實很多,可如果他就是余子渙,就能解釋為什麼他會認識小區裡的老頭老太,還會認定俞知樂不放。
最重要的是,俞知樂終於回想起來,王大爺當時對她說了一句「你弟弟在這」。
她頓覺豁然開朗,好像發現了新大陸,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迫不及待想和余子渙分享。但是急匆匆打開衛生間的門,卻又反應過來一件事。
十年後的余子渙在找她,而且對她的態度那麼微妙,一是說明她那時候不在他身邊了,二是她很可能是不告而別。也就是說,在現在到2015年之間的某一天,她可能會突然消失,有可能是回到2015年,也有可能是又穿越到另一個時間點。
想明白這一點,俞知樂心頭一涼,又猶豫了。
光是解釋她穿越者的身份就很困難,更別說向已經十分依賴她的余子渙說出她可能會消失的話,這只會讓敏感的余子渙覺得她有了想拋棄他的念頭。
晚上躺在床上,滿腹心事的俞知樂完全無法抑制大腦中的胡思亂想,一會兒覺得如實告知余子渙比較好,一會兒卻又幻想出余子渙不相信她,將她送去精神病院的情形。
她在寂靜的夜裡翻了個身,無意識地嘆了口氣。
腳邊卻傳來她以為早就睡著的余子渙的聲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俞知樂一驚,心虛地說:「什麼?沒有啊……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余子渙也翻了個身,從側臥換成仰面的姿勢,聲音清晰了些,「我又不瞎,你洗完澡之後就心不在焉的樣子,連每天都要瞎編的故事也沒寫多少。」
「真沒什麼。」
「不是你說遇到麻煩要找家人求助的嗎?」
本想敷衍過去的俞知樂立時語塞,余子渙用她的招數來治她真是再順手也沒有了。
黑暗中兩人陷入了一時的沉默,俞知樂思忖再三,試探地問道:「你不奇怪我的來歷嗎?」
俞知樂從來沒和余子渙解釋過她的身份,為什麼她沒有身份證,又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小區,余子渙也從來沒主動問過。
「當然奇怪,正常人都會覺得奇怪。」
過了好一會兒,另一邊才傳來余子渙平靜的回答,但是聽他的語氣卻好像他並不屬於他口中正常人的行列。
「那你……」
「但是我也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比那些看熱鬧的鄰居,有血緣的陌生人都要好,所以我不在乎你的來歷。」
不管她原來是什麼身份,為了逃避什麼才來到這裡,哪怕她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歹徒,他都不在乎。
這一句「不在乎」讓俞知樂心裡一暖,但再想到她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因為無法解釋的外力作用穿越去另一個時間點,再次讓余子渙陷入無依無靠的境地,卻更讓她難過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俞知樂小心地斟酌措辭,「有一天,因為意志外的因素,我突然消失了……」
「說什麼傻話。」余子渙幾乎是急不可耐地打斷了她的話,停了兩秒,又有些不敢相信地坐起來問,「你不會真的是逃犯吧?」
「逃犯?」俞知樂也坐了起來,黑暗中兩人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大眼瞪小眼,她剛才醞釀出來的傷感情緒在意識到余子渙腦補她是逃犯的瞬間轉化為哭笑不得的語氣,「我說的意志外因素不是被逮捕好不好?」
余子渙愣了片刻,側身縮回被窩,聲音顯得輕而沉悶,「那是什麼?」
俞知樂支吾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清楚她是從2015年穿越回來且有可能會在某天穿到別的時間點的情況,只好先給余子渙吃個定心丸,其他等日後想到怎麼證明自己不是在說瞎話的時候再說。
「我就是假設一下,你只要知道,我絕對不會主動扔下你不管就行了。」
余子渙好一會兒沒有回應,俞知樂都懷疑他是不是在這一會兒工夫裡睡著了,終於聽到一聲很輕的「嗯」從她腳邊傳來。
心向來很大的俞知樂本來等不到余子渙的回答就快睡著了,聽到這聲動靜後更是徹底放鬆了頭腦,很快就睡得人事不知,錯過了余子渙輕之又輕,幾近自言自語的一句話。
「我相信你。」
隨著暑氣退散,天氣轉涼,日頭落得也越來越早,常常給買完菜回家的俞知樂一種自己也加入了披星戴月的勞苦大眾之感,過得格外充實。
將飯菜端上桌時本來想喊余子渙來用膳,俞知樂張了張嘴卻又有了新想法。她輕輕打開臥室的門,看到余子渙在檯燈前埋頭寫作業的背影,躡手躡腳地上前,拍了拍他的右肩,一閃身卻探頭到他左邊,見余子渙中招向右回頭,眉開眼笑地說:「該吃飯啦!」
余子渙一驚,第一反應卻是手忙腳亂地將書桌上的練習冊一合,向前一推,又不自然地拿筆袋遮住封面,同時站了起來,身子微側,作出向外走的起勢,看起來很急著去吃飯的樣子。
俞知樂被他這一系列動作惹得起了疑,本來沒注意他在寫什麼作業,只是覺得練習冊上的字有些醜,此時卻不得不琢磨一下。面對余子渙偷偷打量她的眼神,俞知樂故作不知,伸手去拿那本練習冊。
「別……」余子渙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俞知樂看他一眼,說:「不想我看也行,你告訴我你在搞什麼小動作?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我都可以當做不知道。」
余子渙的目光閃了閃,慢慢放下抓住俞知樂的手,低頭不說話,似乎是讓她自己看的意思。
俞知樂被他這態度搞得心裡咯登一下,不會真在做什麼壞事吧?她抓過那本練習冊,低頭一看,都不用翻開,就發現問題所在了。
封面上姓名一欄,張牙舞爪地寫著「謝成龍」三個字。
俞知樂緩緩將練習冊放回桌上,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余子渙,也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感受,有些尷尬又有些心疼,還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強迫你幫他寫作業?」俞知樂想想最近余子渙花在功課上的時間好像是比以前多了很多,原本還以為是升了初三作業變多的緣故,現在才明白,每天寫兩個人的作業,當然要花很多力氣。
余子渙沒有立刻回答,猶豫了一會兒才抬頭認真地說:「不,是我主動要求的。」
這下俞知樂不用考慮做什麼表情了,直接地擺出了懵逼臉,和余子渙對視半天,才恍然大悟地說:「你這是,曲線救國?」
暫且討好謝成龍,和他搞好關係。反正高中就不在一個學校了,中考前這段時間就先忍辱負重一番,免得他再找余子渙麻煩。
余子渙的眼睛亮了一下,然而他並不知道事實上俞知樂猜測的內容和他的計畫相去甚遠,只是對俞知樂能理解他感到很高興。他露出嘴角的小梨渦,笑得清而淺,卻奇異地生出幾分無意識的魅惑,「沒錯,曲線救國。」
俞知樂雖然一想到小白楊一樣高潔無辜的余子渙要聽任謝成龍差遣就有種好白菜,哦不,好白楊被長著大獠牙的野豬拱了的感覺,但他積極面對困境並想辦法解決的態度總歸是要支持的,所以還是鼓勵性地攬過他,開明地說:「你想自己解決問題我支持,不過要是覺得撐不下去,儘管來找我幫忙,我不怕麻煩的。」
余子渙聽話地點點頭,順從地被俞知樂推著肩帶到廚房去吃飯。
晚飯後兩人的消食活動沒有因為日漸下降的溫度暫停,在上次拒絕大媽一號介紹的相親對像後,俞知樂似乎被大媽一號發起了孤立運動,散步時在小區裡遇到和大媽一號關係好的大媽大爺們都對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轉臉就旁若無人地說她閒話。
類似於「一個臨時工,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看以後誰娶她」,甚至當面做出一副好心相勸的樣子,卻字字句句透露出嫌棄她不是本地人,又沒有正經工作,碰著願意娶她的男人就該感恩戴德的意思。
這還是她聽到的,或者說這群閒人故意說給她聽的,俞知樂沒有聽到的話就更不知道有多難聽了,不過她也不怎麼在意就是了。
余子渙某次對那些大爺大媽流露出憤恨的眼神,被俞知樂及時安撫下來,「鄰居而已,面上過得去就行了,舌頭長在他們身上,我還能給拔了不成?就算拔了,你信不信他們也能用手語膈應死你。對這種人呢,你只要把自己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就能活活氣死他們啦。」
余子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此後不管別人說什麼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功力日趨超越藏不住心事的俞知樂。
不過後來俞知樂意識到她越來越看不透余子渙的想法,深感搬石頭砸腳就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