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雨對言僑說完這句話後,沒有再去看他,飛快地就朝小區外跑去。
胸口悶悶的,奔跑時的呼吸也有些困難,他的這些話,呼嘯著將她原本已經麻木的心臟徹底變得冰涼。
她終於明白,原來他對自己的感情裡,有很大一部分,是希望她永遠是個依附著他的附屬品。
她的快樂或者難過,他只希望是他給予的,她的生活能否變得更好,也只能由他的家庭恩賜給她。
辭去工作,就能嫁給他了?
她想起言僑媽媽那天來找她時盛氣凌人的模樣,還有下午向朦狀似溫柔實則句句譏諷的話語。
這樣的家庭和手段,她真的,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了。
坐車回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她下了出租車,神色恍惚地走進小區。
到了家門口,樓道里很暗,她拿出手機想照明一下找鑰匙,卻看到她家門前的地上,正放著一個盒子。
彎腰拿起小盒子走進屋,她打開燈、拆開,發現竟然是上午在傅郁家還沒有吃完的另一半巧克力布朗尼蛋糕。
蛋糕下還壓著一張紙片,她拿起來一看,心底頓時像被潮水席捲過一般。
「一次完整的經歷,哪怕是痛苦的,卻也是成長,只有你正面迎接結果,以後才會更懂得怎樣生活。」
俊秀大氣的字,就如同他整個人一般。
他的話語總是簡短又有力,從不偏袒她的情緒,卻又總是指引著她。
握著紙片,她在腦海裡想了很多很多,最後迷迷糊糊地,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
接下去的幾天,言僑都沒有聯絡過她。
她平時一向溫和,那樣豎起全身刺的重傷,一定也是他從沒有想像到過的吧。
但她又能怎麼樣?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膽顫心驚地站在原地,往前往後,似乎都是萬劫不復。
聖誕夜那天,她恰好輪到休息。
天氣越發得冷,原本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門,她在家裡忍到太陽下山,實在是餓得不行了、家裡又一點吃的都沒有,只能穿上外套,下樓去附近的超市買些熟食。
拎著籃子在超市裡走著,很快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對著她、在貨架前挑選著什麼,她連忙走過去,揚聲叫他,「傅郁。」
傅郁手裡拿著一罐果醬,回頭看到她,輕笑一聲,「家裡沒吃的了?」
他每次總是能無比準確地說出她的處境,翁雨撓了撓頭,嘟起嘴,「我是懶人我驕傲……」
他搖搖頭,將果醬放進籃子裡,「走,去幫你挑些熟食,我也正好要去熟食區。」
兩人邊說話,邊走到熟食區,她遠遠一看到火雞就連路也走不動了,垂涎三尺地望著亮澄澄的聖誕肉餐。
「你一個人,胃口再大,應該也吃不下一整隻吧。」傅郁在她身旁,淡定地建議。
「也是……」她摸了摸下巴,「那就買一隻火雞腿吧。」
走到那邊一問,超市員工很快告訴他們,火雞腿都已經被賣完了,因為數量有限,現在要買也只能買一整隻火雞。
翁雨聽罷、哭喪著臉,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買了些叉燒肉,傅郁挑了塊三文魚,再買了些壽司,兩人便一起去櫃檯結賬。
「今天聖誕夜,你和家裡人一起過嗎?」走出超市時,她想起來、問他。
她只知道他有個妹妹,也不清楚他的家人是不是也在上海。
「我父母因為工作的關係,住在北京,」他平靜地回答,「我妹妹也考到了北京的大學,本來我會過去找他們,但是因為這次英國那邊要我早些回去,所以今年就沒法陪他們了。」
「我明天就要回英國了。」他側頭看著她,說。
翁雨聽得一愣,心底的某塊地方,似乎輕輕動了動。
過了一會,她才輕聲道,「……這麼快。」
「嗯,似乎是有個算式上的問題,始終有些爭議,」傅郁的目光輕輕落在她的臉頰上,「所以比往年都回去得要早。」
「能者多勞嘛,」她壓下心裡的失落,仰起臉,看向他,「要我送你嗎?」
「早晨的飛機,我自己過去就好。」他說,「起這麼早,影響你休息。」
她點了點頭,嘆息了聲,「好不容易我身邊竟然有人能做糕點做得那麼好吃,可沒辦法,這樣的話,只能明年再見啦。」
「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沒有因為懶、而餓死。」分別走到彼此的家門口,他打開門,看著她,「好好照顧自己。」
「你就安心回去和你的數字們相會吧,」她朝他笑著擺了擺手,「傅郁,謝謝你。」
「聖誕快樂啊。」
輕鬆的告別聲中,她並沒有發現,他靜靜望著她的目光裡,覆蓋著一層淺而亮的東西。
**
回到家,翁雨稍稍吃了點東西,想給翁父翁母打個電話。
拿起手機,卻看到了一條信息。
是來自言僑的。
她默默地看完了這條信息,心底五味繁雜,手指在屏幕上停頓了很久,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回覆,最後只能放下手機、自暴自棄地縮進沙發裡。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突然手機上又有一條信息跳了出來。
她拿起手機讀完這第二條信息,良久,咬了咬唇,拿起一旁的羽絨服和鑰匙,起身出門。
傅郁之前在紙片上對她說的話,一直反覆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一次完整的經歷,無論結果是什麼,她都應該去正面飽嘗。
翁雨,不要害怕。
坐車來到浦東陸家嘴的四季酒店,她走進酒店大堂,很快就看到了告示牌上寫著的宴會廳。
屏著呼吸沿著一格格的台階走上二樓,她覺得自己每一步踩下去,都是軟的。
她內心裡那些日積月累的膽小、甚至自卑,卻都還是沒有敵過想要親眼證明結局的心。
走到離宴會廳還有一個拐角的地方,她終於看到了站在宴會廳門口迎接賓客的言僑和向朦。
只見向朦身穿紫色的禮服裙子,正明豔動人地挽著言僑,笑得分外柔美,而言僑手裡握著酒杯,時不時地喝著,邊和賓客打著交道。
這就是剛剛第二條來自向朦的短信裡,所說的他們的訂婚宴,這幅畫面,如此真實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他們是多麼般配、和諧。
十米的距離,卻是離她那麼遙遠的另一個世界。
翁雨看了一會,拿出手機,輕輕按下了一個號碼。
在她的視線裡,言僑摸出手機,立刻就鬆開了挽著他的向朦,走到另一邊的空地,向朦美豔的笑容瞬間變得尷尬而空洞。
「小雨,」她的耳邊,也應聲傳來了言僑略帶驚喜的聲音,「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你剛剛沒有回我信息,我還一直都很擔心。」
「上次是我不好,沒有耐心,逼你逼得太緊,還讓你害怕了。」他溫柔地說,「我會等你的,小雨,多久都會等。」
翁雨聽著他的話,此時閉了閉眼,轉過身,開始順著來時的台階朝下走去。
「你怎麼不說話?小雨?」
「言僑,」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你現在,在工作嗎?」
電話那頭的言僑停頓了幾秒,低聲說,「嗯,是啊,年末工作總是特別多,等我做完,就馬上過來找你。」
「甜點想吃什麼?我和糕點師都已經聯繫好了,他們隨時在待命哦。」
兩樓的台階,她走了很久才走到底。
一路走出酒店大堂,門外是燈火通明的聖誕夜晚,她站定腳步,輕聲開口,「真的會有嗎?點心。」
言僑還以為她又在犯迷糊,低笑著說,「當然會有,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翁雨看著酒店門口的巨型聖誕樹,不少路人都走過來拍照留影,銀裝素裹的裝飾,讓整個聖誕的氣息都十分濃厚。
記得去年聖誕夜的晚上,他給她準備了一個很大的聖誕雪人屋蛋糕和蜜糖吐司,讓她開心了很久;還有前前年的聖誕夜,他特意請糕點師,做了馬卡龍的聖誕塔,還把幾天的工作都提前做完,為了擠出時間可以陪她。
她雖是個遲鈍的人,可是日積月累的細節,卻會讓她在事後,更深地體會這些感情。
他總是埋怨她對他的感情永遠只停留在最初認識的階段,卻不知道她的慢熱,並不代表她沒有前進。
但是,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是真實的欺騙也好,是不願讓她知道的善意初衷也好,是為了轉機做出的努力也好,哪怕她這三年的愛情,是個笑話,也應該有個完整的、正確的結局。
「言僑。」
「嗯?」
「我們分手吧。」
說完,她便掛斷電話,將手機關機放進包裡,離開了酒店。
漫無目的地在路上一直走著,腿卻也不覺得累,身邊經過的行人中有帶著老人家一起的、也有情侶、夫婦,這是個團聚的平安夜,哪怕是西方的節日,在這裡也有一定的影響。
一直走到了濱江大道。
黃浦江上有裝飾華美的游輪,黑夜下江水輕輕蕩漾著,她獨自靠在欄杆旁,待到了身邊的人聲都逐漸消散。
想動一動,腳卻因為站得時間太久而發麻了,她挪了挪身體,抬眼、便看到了不知已經站在她身邊多久的傅郁。
他注視著她的目光靜靜的,就像這深夜裡的江水一般。
翁雨這一刻沒有意識到他出現在這裡的不合理,好像潛意識裡,總覺得他會在她最無助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呆呆地看著他伸手解下他的圍巾,圍在了她裸|露在空氣中的脖子上。
圍巾上有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抵禦了寒冷,聞在鼻息之間,又再次形成了那次她發燒時,讓她安心下來的味道。
就像孤獨的船隻靠回港口時,瞬間能卸下渾身所有的情緒和疲累。
「好冷啊。」她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裂開嘴笑著,對他說,「而且好餓哦。」
「真想吃火雞,還想吃蛋糕。」
「以前啊,每年聖誕夜,都能吃到特別好吃的蛋糕,」她自顧自地說著,慢慢靠著欄杆,蹲了下來,「以後呢,可能就沒有啦。」
「我蹲一會,有點累。」
小時候難過會選擇哭,長大後難過卻會選擇笑。
翁雨覺得自己好像現在哭不出來,哪怕心裡這麼難受,她都沒有想要流眼淚。
「我現在,想離開這裡,」她雙手抱著膝蓋,仰起頭,看著傅郁,「想去一個離這裡很遠的地方。」
「天性膽小的人,一時的勇氣用完了,還是想逃開,逃得遠遠的。」
傅郁低頭望著她平靜得甚至有些麻木的臉頰,半晌,也俯身蹲了下來。
「以前,有個朋友告訴過我一句話,」他這時輕輕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生活,一半是回憶,一半是繼續。」
「接下去,等你什麼時候做好準備,再往前走,累了,那就休息一會。」
她感覺到他溫柔的手覆蓋在她的頭髮上,是與這天寒地凍截然相反的溫度。
哪怕再多一秒也好,她貪戀著這溫度,她貪戀這只每次在她陷入困境時,都能將她重新帶回溫暖裡的手。
「我還是想吃火雞。」過了一會,她輕聲說。
「我買了,一整隻。」他勾了勾嘴角,「吃不掉也沒關係。」
「也想吃蛋糕。」
「藍莓芝士蛋糕,在烤箱裡,應該還是熱的。」
……
酸酸的感覺終於從心底冒到了鼻腔,她平視著眼前這雙無論何時都平靜而鎮定的烏黑眼眸,「我想回家。」
「那就回家吧。」他朝她伸出手,在外灘零點的鐘聲裡,一字一句地說,「想去哪裡,我都會陪你。」
「聖誕快樂,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