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脆響,手中端著的藥碗打到了地上。
嚴王一聲冷哼,雙喜忙瑟瑟的跪到了地上。
「誰讓你進來的?!」
「是……是……沒……」雙喜臉色鐵青,忙抬手指著門外,「是熬藥那小太監!說……說……」
床上倒著那小千子忽的一陣咳嗽,上氣不接下氣的半坐了起來,嚴王見狀哪還能理會雙喜?只道了聲「拉出去!」便忙看著床上那人。
雙喜心中一急,抬頭便要叫「爺」話音未落,便被人堵了嘴叉了出去。
一口血咳到了床邊,小千子臉色通紅,好似灌了一罈子酒般,仰頭對王爺笑道:「爺,小千子再不能伺候爺了,還望爺保重……」
嚴王皺起如劍的眉頭:「你這病昨兒許大夫才來看過,不過幾副藥,養一養就好。」
小千子搖了搖頭,依是笑著:「能打小伺候爺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只是不能伺候爺一輩子了。爺,知道您不愛聽,可小千子總盼著能伺候到小小爺……」見嚴王似是要說什麼,小千子咳了兩聲又忙道,「這話府裡沒人敢說,可奴才們沒一個不盼著爺的日子能過得舒心些。世間女子,也非皆是那一個樣兒……小千子現在還記得自己的娘親,抱著我……給我唱曲兒……唱曲兒……」說著,那頭一歪,竟是再也不動了。
嚴王愣愣的立在床邊,約莫小半個時辰,竟是不哭也不動,看得張公公幾人心驚不已,忙忙跪在地上:「爺!您可別嚇我們!爺!」
許久,才立直了身子,雙手背在身後,轉身出了屋子,張公公見狀忙跟了出去,餘下的眾人則忙收拾著屋內,為那小千子更換衣裳。
出了落雁園,進了秋鴻居的園子,王爺才似回了神智,左右看了看,抬步向秋鴻居走去,行了沒幾步,正瞧見綁在牆邊的雙喜,堵著嘴,滿臉的淚痕花了臉上的妝。
嚴王冷冷的盯著雙喜,直看得雙喜肝膽俱裂,那眼神,似刀子般,還帶著沙場上的殺氣,這雙喜只恨自己怎得不暈過去,卻偏又避無可避的跪在那裡瑟瑟發抖。
「四十板子,丟出府去。」說畢,嚴王轉身便走,再不看她一眼。
張公公暗歎了一口氣,沖立在一邊的內侍點頭,又瞧了一眼仍是抖著雙喜,才忙跟上了嚴王。
鴛兒睡足一整日,次日一早,紅玉進了屋子,耷拉著臉子,臉色難看得緊。
她不說,鴛兒也不問,那紅玉自是憋不住了,拉了鴛兒坐到床邊,方低聲說道:「雙喜昨夜一晚未歸!」
鴛兒眉頭微挑,心中忽的想起床上那個小千子,慘白的臉色透著蠟黃,說話更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那雙喜性子雖不好,可偏生生了副玲瓏樣……」紅玉沉著臉咬了咬唇,那話說的極低,也不知她是想說給鴛兒聽,還是說與自己的。
鴛兒啞然失笑,這紅玉想的竟和自己是兩差著的,不過倒也罷了,許那雙喜有些過人的手段,或能勾引得那不好女色的嚴王也是有的。
紅玉抬眼,竟見到鴛兒臉上帶著笑,不由得一時氣結:「你個呆子!她那脾氣的,若是真得了好處去,還不得……」
話音未落,就聽到門口嬙兒拍門:「妹妹可在?」
鴛兒心中一歎,自己這兩日一「病」,竟招惹來這二位成日上門聊天兒,她哪裡來得如此好人緣?
打了門,側身讓進嬙兒,一見屋內坐著的紅玉,嬙兒抬起手帕掩口失笑:「喲,咱們姐妹又湊到一處去了。」
「可不是,還是鴛兒妹妹這裡舒坦,呆著可比自己那屋裡冷冷清清的好多了!」紅玉笑著起身讓了嬙兒,這二女笑著聊著,反倒像是這屋子的主人一般,把個鴛兒給丟到一邊去了。
二人才剛落座,便又聽到門響,鴛兒還當是茹柳竟也來了,轉身卻見容嬤嬤站在門口冷冷的看著房內三女,唬得紅玉並嬙兒忙忙起身,垂著頭,乾笑著道:「我們只說來看看鴛兒妹妹……嬤嬤怎的也來了?」
容嬤嬤瞧了眼立在床邊的紅玉並嬙兒,又看了眼站在桌邊給二女倒水的鴛兒,臉上神色半分未動,只道:「看來你這病已是好了,隨我來。」說必便轉過身子,鴛兒忙跟在她身後,剛走了兩步,容嬤嬤那裡卻又止了步子,頭也不回的說著,「你二人那些活計想是做完了,一會兒過我那邊再取些罷。」
紅玉二人臉上變色,昨日才剛剛新領了,今日哪裡就做得完了?可容嬤嬤哪會留她二人說話的功夫,抬腳步便出了屋子。
見鴛兒也跟去了,二女這才恨恨跺了下腳,說不得,只得先回了各自房間。
進了容嬤嬤那屋子,鴛兒便屏神凝氣站在一邊等著發落。
容嬤嬤走到箱櫃前面不知找著什麼,邊道:「今日起你還回那院子,每日申時來我處。」說罷,手中已取了幾件衣物布匹,「你只會些簡單織補?」
鴛兒忙垂首應道:「是。」
「這幾件拿去縫補了,只需針角密些、規整些便可。」將那幾件衣物交與鴛兒後,容嬤嬤方才衝著大門抬了抬下巴,「現下就過去吧。」
鴛兒又忙道了聲「是」,這才退出容嬤嬤屋門。
「妹妹,怎的了?嬤嬤可說了什麼?」一出門,正遇上過來尋容嬤嬤的紅玉,見鴛兒手中拿著數件不知是衣服還是什麼,紅玉忙湊了過來,眼睛不時在那幾件衣服上打量著。
「並沒什麼,只是見我身子大好了,讓我回那院中罷了。」鴛兒自知此事瞞不了她們,索性大方告之。
「這些……似是男子衣物?」紅玉心中微動,忙指著那幾件衣物問道。
鴛兒也看向手中那數件衣物,淡淡道:「不過是讓我學著縫補罷了。」
紅玉瞧那數件衣服雖然是棉布的,可卻全是藍衫白衣,且應是穿了陣日子的舊衣,方笑著點頭道:「妹妹若是哪裡不會自來尋我,旁的不敢說,這女紅姐姐還是拿起的。」
拿著針線並那數件衣服,鴛兒自尋路去了落雁園,經過秋鴻居時,園裡一片清淨,除正屋前立著的那兩個內侍外再無他人。進了落雁園,更是清淨一片,只一個平時打掃院子的的小太監,再無其它。
鴛兒心中納罕,將東西收放好,這才取了布子,打好水,猶豫著進了正室之中。
書房、臥房中半個人影不見,此前伺候的、床上的,竟再無半人!
鴛兒見那床上被褥已全換了新的,心中更是詫異不解,不知那小千子……莫非是出府救治去了?
想到此處,忙收攏心思,這府中之人去了哪兒、做了什麼,皆非是自己應問該想之事,只做好本份之事才是正理。
小院中事情甚是清閒,正午未至,鴛兒便早早收拾完畢,只在那角房中穿針認線,細細的把那衣服開線破損處慢慢縫補著。
這衣服皆是些普通棉布,肩肘、膝蓋處被磨得薄薄的,裡面早先打好的補丁夾襯也破損了不少,布雖又細又軟,可卻不似貴人所用,此人身量極高,想來應該是府中侍衛太監的衣服。
申初剛至,鴛兒便回了所住那院,尋到了容嬤嬤那屋。
「院裡活計可忙完了?」見鴛兒進了屋子,容嬤嬤只抬頭掃了她一眼,便低下頭來縫補著手中物件。
「是。」
「那些衣服可學著縫補了?」
「我初弄這些,還不太熟練……還煩嬤嬤幫我看看。」鴛兒忙把自己上午弄過的一條長褲取了過來,雙手捧到了容嬤嬤面前。
見她竟把這衣服帶了來,容嬤嬤放了手中的活計,伸手接了過來仔細看著:「這邊鎖的不對,應如此……」說著,拿又取了一根針,穿上棉線,針尖穿過,在半空繞了個圈子,鎖了一針又縫了回去。
這容嬤嬤雖是四五十歲老婦,臉上又傷了,可縫補起來手輕揚著,在空中靈動無比,姿勢端得好看,賞心悅目得很。
「……女紅一道,當先縫補得家中衣物,若有空閒才去弄那些刺繡荷包。這天下間又有多少家裡弄得起那些?」手中又縫了數下,容嬤嬤這才停下,抬起頭來問道,「可記得了?」
鴛兒忙點頭道:「記得了。」她穿來時這身子就已經要入宮了,哪裡有時間去學這些?所幸她非是那笨的,容嬤嬤教了一遍便記住了。
見鴛兒點頭,容嬤嬤這才放下那長褲,長歎一聲,站了起來:「忙了這半日,腿又痛了……你可會揉腿?」見鴛兒又忙點了頭,這才坐到榻上,「膝上這裡,力氣大著些。」
小一個時辰,鴛兒只忙得滿身大汗,那容嬤嬤側靠在榻上,只道著「輕些、重些、地方不對了……」足足指使到酉初,見廚房那邊飯已經開了方叫了停。
「你這身子太弱了些,力氣也小,以後每日過來給我揉揉,只當是練把子力氣了。」
聽容嬤嬤如此說,鴛兒險些一時腿軟坐到地上,嘴上卻還要感激道:「謝嬤嬤……」
謝?謝什麼?難道還謝她幫自己練力氣不成?
一連數日,日日皆是如此,力氣究竟長了幾分鴛兒不知,可她縫補的手段卻高出了許多。
紅玉、茹柳、嬙兒三人,每日裡打著轉的上她屋裡坐著,一是想問問那院子裡的「貴人」、再不回來住著的雙喜,二是納悶她每日下午去容嬤嬤屋裡究竟說了些什麼、為何偏要她去?
反倒是她做的那些縫補活計三人皆不上心,想她三人日日刺繡的皆是些上好的料子衣裳,哪似鴛兒這般?每日不是給衣服打補丁,就是縫補些破舊衣物。
鴛兒一不知那院子裡的「小千子」究竟去了何處?二也未曾再見過雙喜的面兒,更不知曉容嬤嬤叫自己日日過去是所謂何事?想來應是缺個使喚丫頭,見自己老實,這才如此罷了。
六月下旬,天氣一日熱似一天,便是這西北涼城也是如此,鴛兒幾人住的那院子一到下午便烤得眾人火辣辣的難受。
那落雁園中雖涼爽得多,可鴛兒卻日日下午皆要去給容嬤嬤揉腿,哪裡能偏在那處享受?
秋鴻居裡,張公公跪在當地,垂著眼睛死盯著王爺的靴子,額上的汗水順著微胖的面頰淌下,滴到領口處。
王爺沉著臉,看不出喜怒,只坐在那榻上,冷冷盯著張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