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吐溫說過,讓我們陷入困境的,不是無知,而是看似正確的謬論。謬論很是折磨人、誤導人。嚴重的,甚至會令你跌落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深以為然。
讀到這番話的時候,我坐在一個小城市的咖啡館中。面前有一杯奶泡已經被攪碎的卡布奇諾,純白的顏色與黑褐色的咖啡攪拌在一起,甚至仍舊猶自朝左旋轉著。
桌面的菜單上,就用加粗的字體寫著這句名言。想來老闆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是個看起來很小資的咖啡館,和僅僅隔著一層玻璃窗的破敗小鎮,似乎並不搭調。畢竟文青們描述的民風樸實的小鎮,只存在於烏托邦中。現實世界裡的小鎮風情,比大城市更加殘酷。
這座叫做風嶺鎮的小地方,地處西南偏南,封閉偏僻。也沒有它的名字那麼水靈。小鎮陳舊的味道,哪怕是近在咫尺的手磨咖啡都無法掩蓋。
「Darling,你至少十分鐘沒開口了。咱們來好好聊一聊吧!我記得自己沒講完自己的故事吧。」坐在我對面的,是一個大約二十來歲的女孩。她穿著翠綠色的貼身吊帶,單薄的黑色外套顯得身材修長。女孩的面貌清秀,但是國語顯得並不是太好。
我用小湯匙敲了敲咖啡杯:「讓我來猜猜,妳是英國華僑?」
「Darling,你猜對了!」女孩點頭。
「雪菲爾長大的?」我淡淡道。
女孩笑咪咪地露出了彎月般的漂亮眼睛:「嗯。Darling,這你都知道?都調查過?」
「這還需要調查嗎?只有那鬼地方長大的女孩,才會開口閉口,無論男女,把Darling當Hello用。」我聳了聳肩膀,端起已經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照例欠揍的自我介紹一番吧,我叫夜不語,一個有著奇怪名字,老是會遭遇奇詭事件的憂鬱少年。今年二十二歲,未婚。本職是研習博物學的死大學生,實則經常曠課,替一家總部位於加拿大某個小城市,老闆叫楊俊飛的死大叔打工的偵探社社員。
這家偵探社以某種我到現在還不太清楚的宗旨和企業文化構成,四處收集著擁有超自然力量的物品。
之所以和面前這位操著英倫腔調叫做元玥的英國華僑坐在這家西南偏南的偏僻小城市的咖啡館中,其實原因也並不複雜,主要是來自於一個同樣是留學生朋友的介紹。
那個朋友跟我不熟,屬於泛泛之交。而我這個人屬於欠揍屬性,喜歡將自己碰到的怪事寫成書。久而久之,讀過我書的人,總認為我是處理靈異、超自然現象的專家。於是誰家碰到了諸如類似常理無法解釋的東西,就會拉我去瞅瞅。
結果,屁的咧,常理無法解釋的東西,基本上不會等同於科學無法解釋。那些二手讀者找我的大多是些無關痛癢的事情,自己聽了前一半,就沒興趣了。
但是元玥的故事,卻有一點不大一樣。不,與其說故事,我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故事,她也只是發了一些東西給我後,我就心甘情願的從德國飛到風嶺鎮。按約來到了這家咖啡館中,靜候她的到來。
「Darling,你比傳說中還要更加博學喔。我對你很有信心!」元玥指了指自己的臉:「還是來聽聽,我一定執意到這兒來的原因,好嗎。我相信你也有興趣聽完。」
我點了點頭,攤手,露出了『請講』的姿勢。
「這要從半年前講起,我雖然是英國華僑,但是對祖國文化卻一直很感興趣。所以也常常混跡在國內的各大網站以及社交平台上。」容貌靓麗的元玥有著和年齡很不搭的穩重聲音。一個人的衣著搭配以及語調能透漏出很多資料。
至少這位英國華僑,出身一定不簡單,家裡非富即貴。說出的每一句話的語氣裡始終纏繞著高雅。
「人其實是很無聊的生物,地球上的每個個體,哪怕處於不同的文化、不同的體制,最終的目的,其實都是相同的。都是為了生存,活下去。」元玥舔了舔自己的漂亮嘴唇,似乎有些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講起。
「現代的人衣食無憂了,但是卻忘卻了本心,忘掉了本能。我夾雜在國內網路和英國網路之間,夾雜在兩種文化之中。本來新奇的感覺也越來越淡。」
「直到有一天,我在網上遇到了她。」女孩本來有些抑鬱的眼神,提到了『她』這個字時,徒然亮了起來!
「她?」我皺了皺眉頭。元玥將『她』這個詞稱呼得非常模糊,似乎這女孩本身也無法確定,那個人到底是男是女。
「對,是她。應該是個女孩,和我幾乎一樣年齡的女孩。我們是在某個論壇上認識的,加了QQ,剛開始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之後就如同其他聯絡人上的ID,沒什麼好聊的,便沒什麼再聯絡了。可突然有一天,許久沒有發訊的她,竟然發了一條訊息給我。」
元玥的臉色猛地一沉:「至今我還記得,那條簡訊實在是沒頭沒尾。」
我耐著性子問:「簡訊上說了什麼?」
「很短的幾個字。」女孩又舔了舔紅潤的嘴唇:「她說,風帶來了妳的消息,告訴我,妳會被怨氣纏繞。」
我乾笑了兩聲:「將詛咒說得如此有文藝氣息的,我還是第一次見識。」
元玥一點都不覺得好笑:「是啊,所以原本我是沒怎麼放在心上的,就是有一些小鬱悶。就是覺得這女孩本來挺好的,說話做事都有趣,怎麼無端端的詛咒起我來了。但是當天,我就遇到了怪事。」
「Darling,您可能不知道。我在雪菲爾的一處小城鎮上學,甚至就留在那裏工作。」女孩話鋒一轉,開始聊起了自己的生平。
我用力摳了摳耳朵:「元小姐,別再叫我Darling了,我聽不慣。妳那口純正的口音讓我壓力很大啊。」
「那我稱呼您夜不語先生吧。」元玥顯然有極好的家教,她沒有在稱呼上糾纏,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夜不語先生,你知不知道,其實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樣,小城鎮其實是最沒有人情味的地方。
「那裏普遍缺乏正義感,如果你去過小城市或身在小城市,或許能感覺出那裏弱肉強食的血腥味更濃些,一點都不安逸。這是普遍的現象,我所在的英國小城鎮同樣如此。」
女孩喝了一口果茶:「我所在的小城叫什麼名字,和我的故事並沒有半點關係,所以不提也罷。我大學畢業後,沒有接受父母的安排,而是在鎮上一家新能源設計公司上班。雖然忙碌,但倒也愜意。可就在網上泛泛之交的女孩發給我那條莫名其妙的訊息後,就真的出事了。
「當時我正在接一個客戶的傳真.........」
根據元玥的說法,真正出現怪事,就是從網路認識的一個怪女孩的那條訊息開始的。元玥沒將話放在心上,認真工作。新能源設計這一行人員單純,但是每一件事都相當繁瑣,甚至任何一個改動都需要和委託方來來回回交流,重新構思。
元玥喜歡這種單純。
這一次的單子是個第三世界國家的公司,那間公司不喜歡用網路工具,而是偏好傳真這種落後的訊息交流方式。沒辦法,在各行各業都不景氣的現在,顧主才是最大的。於是老闆將吃灰很久的傳真機重新插上,還叮囑元玥一直守著。
女孩有點好笑,又有點無奈。她守著傳真機一邊上網一邊等不可靠的對方將方案傳過來。很快,就到了午餐時間。辦公室中的員工陸陸續續去餐廳吃飯,元玥收拾了一下物品,正準備離開。
可一直沒有動靜的傳真機,居然就在這時發出『啪啪』的噪音,嘩啦啦的將一摞紙張列印了出來。
元玥愣了愣,走上前。她將急速列印個不停,甚至由於速度太快,而像是嘔吐般把A4紙吐出來,到處亂飛的紙張撿起來,順手放在了桌子上。
但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讓女孩偶然看到了紙上的列印內容。她整個人都愣住,之後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來。
不對!紙上的內容不對。對方公司明明應該發設計要求過來,納設計要求,應該是圖紙才對。可傳真機列印出來的,卻是文字。
元玥保持著蹲著身體撿拾紙張的動作,惡寒不廷從腳底板往上冒。身處擁有中央空調的室內,本來明亮整潔的辦公室,在這一刻竟然顯得無比陰冷。
一個人也沒有,辦公室裡一個人也沒有,只剩下她自己了。
女孩擺動僵硬的姿勢,好不容易站起身,卻又下意識的,再次看了打印紙一眼。果然,A4紙張的中央,列印著的文字,不是英文!
是中文!
元玥感覺自己的腦袋都無法運轉了。近期自己的公司並沒和中國公司有合作,何況哪怕是中國公司,也不會落後到發傳真。那到底是誰,發傳真給她?
對,肯定是發給她的。不然不會發中文。整個公司,只有她才看得懂中文!
而且,那個人很清楚自己的情況,否則也不會曉得她在幾個小時前臨時被派來看守傳真機。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元玥很害怕,她強忍著恐懼,將仍舊躺在傳真機上的第一張影印紙抽了出來。躺在A4紙張正中央的文字很小,猶如螞蟻。但是女孩仍舊能清晰地看到,上邊寫著一行對她而言如同詛咒的文字:
「妳的命,還有六十萬八百秒。」
第二張寫著:
「妳的命,還有六十萬七百九十七秒。」
第三張:
「妳的命,還有六十萬七百九十四秒。」
元玥一直看下去,而傳真機也一直不停的在噴紙。剛開始是三秒一張,後來變慢了,直到將傳真機裡的紙耗盡。那喧囂的機器,才不情不願的停歇下來。
元玥被嚇得夠嗆,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尖叫一聲,將手裡的紙全部扔在地上,拔腿就跑。衝出了這個被陽光普照著的、明亮卻陰森的辦公室。
怪了,究竟是誰在倒數她的生命?究竟是誰,在惡作劇?
元玥,並不知道。因為當聽到她尖叫的一眾員工被她鐵青的臉嚇到時,全都湧了過來。一眾人問來問去,女孩結結巴巴地將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有膽子大的員工走進辦公室後,卻笑著走了出來。
「元小姐,妳最近太累了,沒休息好吧。」那個員工手裡拿著一張紙:「這些紙雖然確實掉在地上,亂得很,但是上面什麼也沒有啊。」
許多員工紛紛望向那人手裡的紙,明顯也沒從紙上看出什麼來。
但視線接觸到影印紙的元玥的臉色,頓時更加糟糕了。她聲嘶力竭的尖叫著,「怎麼可能,每張紙上,明明都有中文和數字。」
確實,在元玥的眼中,每張紙都寫著一串不斷減少的數字。但是她的恐懼,讓其他的員工更加茫然了。
「別鬧了,元,妳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來上班。」老闆咳嗽了一聲,要她放假。
元玥死死盯著被員工順手放在桌上的影印紙,明明上邊列印著中文字,可為什麼所有人都看不到。難道這些字,都只有她才能看見。這真的是僅僅給她的催命咒?
完全搞不懂為什麼的女孩,失魂落魄的離開了公司,朝家走去。
但是女孩並不知道,更加恐怖的遭遇,才剛剛開始。
元玥講到這裡,端起桌子上的果茶,一口而盡。她漂亮的臉蛋上滿是惶恐。我沒有安慰她,甚至沒有說話。這個女孩給我的感覺就是會自己調整心情的類型。
果然,沉默了幾秒後,她又開口繼續講起來。
「夜不語先生,你有沒有聽人說過一句話。據說一個人百分之九十的擔憂,其實最終都不會發生。可我就偏偏倒楣的碰到了那百分之十。」
女孩的視線從我的臉上移開,繞到落地玻璃窗前。窗外小鎮一片蕭索,滿地落葉隨著一股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風席捲而起,然後悠然緩慢落地。
老闆強行放了元玥一下午的假,她沒地方去,乾脆開車到處溜達了一圈後,回了租屋處。
她家確實挺有錢的,但是倔強的老爸在她不聽安排後,便強硬的斷了元玥的生活來源。於是女孩在離工作地不遠的位置租了一間房子。房子位於公寓中,三房一廳,和另外兩個同樣是國人的留學女生合住。
人與人之間,其實關係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堅韌。她與同居的兩個女孩屬於泛泛之交,見面了就點點頭,元玥也不太清楚兩人的底細。
回到公寓後,其中一個女孩沒上課,在客廳裡看連續劇,笑得正開心。突然,當她看到一臉陰鬱、轉過身準備進臥室的元玥時,竟不知為何,嚇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元玥有些不解,她不明白女孩為什麼怕自己:「孫妍,妳在怕什麼?」
「妳自己看看妳的背上!」叫孫妍的女生顫抖的指了指她。
她搞不清楚狀況,於是幾步走到客廳角落的穿衣鏡前。自己的身影剛映入鏡子中,元玥整個人都如同篩子般抖個不停:「該死!該死!這是怎麼回事?」
只見鏡中的她,整個後背都貼滿了密密麻麻的影印紙,每張紙上,都有一串數字。數字,在不停的減少。
該死,影印紙是什麼時候貼在她背上的?
元玥害怕極了,她七手八腳的將外套脫下來,一張一張用力的扯著紙。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還沒等紙扯完,整個人就哭出了聲音。
人類都害怕未知的東西,這明顯有些超出她常識的詭異事件,令她幾乎快要崩潰了。
「玥姐,妳接到死亡通告了。」孫妍也許不忍心,最後顫抖的從沙發的角落裡爬出來,結結巴巴的說。
哭個不停的元玥抬起滿是眼淚的臉:「死亡通告?」
「對啊。那些影印紙上,是不是有一些只有妳才看得見的數字,而且在不斷減少?」孫妍小聲的問。
元玥用力點頭。
「那就對了,這是死亡通告!」孫妍也點著頭,嘆了口氣:「真糟糕呢!」
女孩一把拽住了她的肩膀,「妳似乎知道些什麼?把妳知道得通通告訴我!」
「我知道的東西並不多。」孫妍也很害怕,彷彿某些東西光是回憶,都驚悚得凍徹心肺:「我來英國讀研究所之前,曾在家鄉的一家小公司短暫就職過。那時,就發生了和妳的遭遇類似的狀況,沒想到這恐怖的詛咒,飄洋過海,竟然又出現在英國的小鎮上。」
「說重點!」元玥的手太用力,明顯把孫妍抓痛了。
孫妍輕呼一聲,向後退了兩步,苦笑道:「我當初實習的那家公司,很小,也沒有太多繁瑣的業務。由於是和政府有關係的企業,所以在不景氣的時候,還能勉強存活。但是老闆已經裁了大部分的員工,改用大量的實習生。因為實習生薪水低嘛。
「我記得那一天和平常沒什麼不同。我才剛開始工作三天,主要做的是秘書工作。辦公室的角落有一台老舊的傳真機。這個年代還用傳真機的人實在很少,所以我也沒有太在意。更沒有發現,似乎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有意無意得繞開傳真機走。直到那台傳真機,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