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炮竹聲響個不停，辭舊迎新的除夕夜，到處都是一派祥和喜樂的景象。家裡的電視上在播春晚，隨處可見喜氣洋洋的笑容，可少了一個人，總覺得哪裡缺了一塊。
瞳瞳大概是最開心的了，拉著程振剛到院子裡陪自己玩兒仙女棒。她膽子小，只敢站在邊上遠遠地看著，看到焰火在夜色中燃燒，就興奮地又蹦又跳直拍小手。
馮玉華在接電話，有老家的親戚打來拜年的，也有她從前帶過的學生，大半個晚上幾乎沒閒下來過。
而老爺子自從春晚開場舞之後，就一直專心致志地看節目，哪怕是那些特意迎合年輕人的，他也看得有滋有味兒。
每個人都好像很忙，只有方姝坐在沙發上發著呆。
她腦子裡都是林逸笙下午對自己說的那番話——程燃去找他看心理問題，而且這種情況，原來他大學時就出現過一次了。
「大學的時候，他曾在我的老師那治療過兩年半的時間，這件事只有我和伯母知道。那時候他抑鬱的情況很嚴重，但當時已經完全康復了。現在出現其他問題，也是我沒料想到的。」
「他的確沒你想的那樣好，我也沒打算用病情替他開脫，他做的許多事連我都覺得很糟糕。但方姝，不管你信不信，他只有在你的事上才會那樣沒原則沒底線。他本質上，從不是個壞人。」
林逸笙離開前，還略微猶豫地問了她一句，「如果程燃真的和你想像中不一樣，你還會繼續愛他嗎？或者說，你會因為對他失望，而選擇離開他嗎？」
方姝從沒想過這個，她雖然和程燃吵架爭執，但如果真要離開他……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臟開始細微地抽搐了。
林逸笙將她的所有反應都看在眼底，「你不必回答我，自己好好想一想，這個答案，最在意的人是程燃。」
電視裡已經在播小品了，一對夫妻因為丈夫偶然幫助別人而開始吵架，甚至鬧起了離婚。老爺子忍不住吐槽：「這麼點小事就要離婚，還是太年輕啊。」
方姝：「……」
馮玉華那邊總算結束了通話，將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往下扒了扒，皺著眉頭看通訊錄，「程燃那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也不打個電話回來，打過去也不知道通不通。」
正說著她的手機就響了，方姝的心跳都跟著加快了好幾秒，可馮玉華接起來以後，語氣很客套，想來還是拜年的電話。
方姝將自己的手機拿起來，又放了回去，但想了想復又重新拿起來。
「想打就打，猶豫什麼。」老爺子的聲音再度傳過來，方姝抬頭一看，發現他仍舊盯著電視在看，小品已經進展到媳婦兒抬手想揍她老公，可終歸還是沒捨得。
方姝有點囧，怎麼覺得老爺子……心底門清兒似的。
老爺子朝她的方向看了眼，笑眯眯地說：「我有點渴了。孫媳婦，能麻煩你給我泡杯茶麼？」
「當然可以，您等會兒啊。」方姝點點頭，握著手機快步進了廚房。
老爺子看著她走開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他也是年輕過的，有時候心底搖擺不定，別人善意地推一把，說不定就能促成了一段好姻緣。
方姝從沒想過，有天給程燃打電話時會是這樣的心情，心底那份忐忑簡直比參加高考還要緊張。她站在原地深深吁了口氣，鼓足勇氣撥出那個號碼。
擔心他、關心他一下，順便說聲新年好，很正常啊，為什麼會這樣緊張？
她做著心裡建設，可電話那頭卻很快傳來一陣機械的女聲，「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
方姝看著對面那幅壁畫，慢慢地垂下眼，握著手機的力道也鬆懈下來，卻毅然發現那陣虛空感，不是緊張之後的放鬆，而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感。
其實這兩天，他的手機幾乎都處於無法聯絡的狀態，可為什麼這一刻打不通就會格外地難受呢？
她在原地又站了會兒，然後將手機放在了料理台上，準備燒水給爺爺泡茶。
這邊剛拿了杯子，那邊手機就開始嗡嗡地在檯面上震動起來。
不抱什麼期待地看了眼，手中的杯子險些被她驚得掉在了地板上，竟然真的是程燃！她剛才打的時候明明還沒有信號！！
方姝一刻也不敢耽誤地接起來，那邊風聲非常大，他在山上，氣溫肯定也很低。
方姝先前那通電話，想了很多話要跟他說的，可這會兒接起來，聽著他淺淺的呼吸聲，居然好似失聲似的，什麼都說不出口。
最後還是他先開口的，低沉的男音有些沙沙啞啞地，「換了好幾個地方才有信號，方姝，新年快樂。」
方姝「嗯」了一聲，「……你也新年快樂。」
他似乎很輕地笑了下，「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你剛才在想我，然後就覺得，無論如何都得打通這個電話。」
方姝咬緊下唇。
程燃也稍稍沉默了下。
以為方姝還在為先前那些事生氣，所以程燃說的每個字都格外小心，「這兩天太多事要忙，我不是故意不給你打電話的，更沒有耍脾氣。」
「我知道。」
「我很想念你，可是我得對這裡的每個人負責，他們沒有完全脫離危險，我就不能離開。所以認錯的事，等我回來，你不要太生氣，氣壞身體不值得。」
方姝很想笑，可不知為什麼鼻子酸酸的，一個勁兒點頭，「好。」
即使他根本看不到，她還是很用力地點著頭。
「瞳瞳需要你，你也不要離家出走。等我回來了，你如果不開心，就去找林西源，住到你開心為止，我不會再攔你。」
方姝閉上眼，另一隻手用力攥緊了手邊的玻璃杯，「程燃。」
「我這次是說真的，沒有欲擒故縱。」很明顯地感覺到電話那頭的他呼吸一促，像是忽然緊張起來。
「我說過了，哪裡也不去，什麼事都等你回來再說。你安心處理事情，要安全回來。」
「好。」
「要好好吃飯，你吃飯了嗎？」
「吃了。」
「冷嗎？」
「還好。」
感覺到他那邊風聲越來越大，幾乎要蓋住他的音量，方姝皺了皺眉頭，「你現在在哪裡？」
「……」程燃罕見地沉默了。
「說實話。」
「樹上。」
方姝：「……」
「只有這裡有信號。」
方姝抿著唇，程燃叫了好幾次她的名字都沒回應。他默了默，抬頭看天上的夜空，「聽到你聲音之前，我的確又冷又累，可現在，我一點也不覺得冷，甚至覺得今晚的月亮非常美。」
方姝打斷他：「你大學的時候，到底因為什麼患病的？還有現在，林醫生都告訴我了。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肯對我說？」
程燃靜默了，好半晌都沒出聲。方姝又問：「怕我拋棄你？我看起來長得就像沒良心？」
「不是。」
「那是你對林醫生感情比我深，只能和他分享內心的秘密？」
「不是！」
「那是什麼？」
程燃握了握拳頭，「我本不想告訴你，不是因為其他，只是不想讓我們這份感情再增加不必要的負擔。我一直就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人，努力了也沒辦法變成他那樣完美，所以何必再讓你覺得我是累贅。」
方姝：「……」原來他竟是這樣想的。
「等我回來，方姝，我會好好解釋給你聽。會讓你知道一個真正的我，至於以後要怎樣走下去，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程總。」結束通話之後，樹下有人喊程燃，是他的助理盛宇。小夥子手裡端著兩份夜宵，朝著他舉了舉，「他們煮了速凍餃子，吃點吧。應應景。」
程燃從那棵樹上躍下來，穩穩地在盛宇身邊站定。盛宇嘴裡叼著個餃子，有些讚許地說：「沒看出來啊，身手還挺矯健的嘛。」
「小時候沒少爬。」
這裡離他們駐紮的帳篷營地不算遠，兩人就著原地坐了下來，靠著那棵松樹一起吃餃子。
盛宇問：「程總，你第一次沒在家人身邊過年吧？」
程燃聞言安靜了會兒，搖了搖頭：「我中學以前，和妹妹兩個人過春節的時候很多。」
「你家人——」盛宇本想問他，家人都在忙什麼呢，可轉念想到程燃的家庭背景，而且聽說他爺爺退休前也是當地任不小的職務，過年過節正是忙的時候吧？
「你呢？」程燃難得會和盛宇聊天，一來一往地還問起了他的情況。
盛宇簡直要受寵若驚了，眨了眨眼睛說：「我、我是第一次，而且今年本打算帶女朋友回家見見爸媽的。」
說完又怕程燃誤會，畢竟這個老闆在公事上向來嚴謹的很，連忙說：「我可沒有抱怨的意思，我就是——」
「等這事完了，多放你幾天假。」
盛宇都快有點不認識面前的人了，小聲嘟囔道：「boss，你是不是中邪了，都說這山上不乾淨。」
程燃放下筷子，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盛宇那惴惴不安的小心臟才平復了些，「這個眼神還挺常見的，呵呵，是我多慮了。不過你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
程燃反問：「什麼？」
盛宇不敢說，程燃幫他接了話：「覺得我忽然好說話了？」
「對啊，你之前真的……」盛宇嘖了一聲，表情足以說明一切。
程燃看著不遠處帳篷邊透過來的燈火，難得感性地說：「擁有的時候，當然要好好珍惜。」
盛宇有點聽不懂，這話說的，好像boss和他太太出了什麼問題似的？
程燃沒再解釋，低頭吃餃子。
剛才那通電話裡，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方姝，方姝並沒有說什麼，所以她大概內心真的在考慮兩人以後該何去何從。程燃當然知道自己這一路做了很多觸及方姝底線的事，她已經一次次原諒包容他了，所以他很能理解她。
只是，如果真的會失去她……他真的不敢再想像那樣的日子。
年初二，程燃他們依舊沒有下山，因為坍塌情況嚴重，所以只是將救出的一部分傷員轉移去了縣城的醫院。程燃天天都守在事故發生地，盛宇見他氣色越來越差，勸他說：「你都沒怎麼休息過，到城裡洗個澡睡一覺再來，這有我呢。」
「不用管我。」
「可是——」
盛宇的話被程燃打斷了，「被困員工的家屬都在，比起他們，我哪有資格去休息。不能讓他們沒信心。」
盛宇看著老闆堅定的雙眼，也狠狠點了下頭。程燃在這的意義自然是不一樣的，不能讓那些被困員工的家屬失去希望，這個時候他們比誰都焦急。
到了下午的時候，忽然有員工跑來找程燃，「程總，有人找！」
程燃以為是記者或當地的政府官員，沒什麼耐心地道：「不見。」
「但是，她說是您太太啊。」
程燃愣了下，驀地轉過身，與此同時目光已經逡巡到了那抹緩緩走來的身影。她穿著牛仔褲短款羽絨服，很簡便的裝束，顯然是為了方便出行。還綁了高馬尾，模樣竟和上學時有幾分相似。
程燃怔怔地望著她，直到方姝走近了都沒反應過來。
方姝對那位幫忙找程燃的員工說了聲「謝謝」，然後看了看程燃，雙手不自在地扯了扯背包帶，「喂，你好歹給點反應啊，大家都看著呢。」
程燃恢復神思，卻沒有預料中的驚喜，語氣有點沉，「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找你啊。」
程燃：「……」
所以是迫不及待地來宣判他死刑的嗎？
方姝見他那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就猜到了一二，這個情商低的傢伙！她說：「我來給你加油鼓勁兒，看看能不能幫上忙。順便，聽你講講病情的事。」
已經說得這樣明顯了，方姝笑眯眯地看著程燃，這下總聽懂了吧？
程燃沉默著，最後很輕地說了句，「好奇心這麼重，等幾天都等不了……」
方姝：「……」
可怕的理科男！這傢伙才應該是真正的注孤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