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熟悉的城門,宮在一旁吐出一口長氣,玉紫也仰著頭,瞅著那高大的城門,暗暗想道:以後,就在家裡把漿熬製好,然後擔到街道中販買吧。
城門越來越近,曾城的劍客已是興奮得倒翻觔斗,縱嘯連連。從曾城到齊國,已是很近了,歸家心切的齊國劍客們,也顧不得入曾城休息幾天,連忙轉向右側官道,頂著白晃晃的日頭繼續趕路。
呼嘯聲中,大叫大嚷中,亞和宮等劍客,都朝著曾城城門衝去。守著城門的幾個小吏,遠遠便認出了他們這些人。當下把戟一收,任由麻衣陳舊,滿臉灰塵的眾人一沖而入。
城中,依然是昔日的繁華,只不過去的時候是初夏,歸的時候,都已秋天了,城後的青山,已漸現蕭條枯黃之色。
這時,玉紫的身後,傳來宮滿足地嘆息聲,「終於平安歸來了!這一年,可以過一個不必餓腹的冬天了。」
玉紫回頭看向父親,對上老人滿臉笑開的皺紋,不由想道:風裡來雨裡去,擔驚受怕,折騰了四個月,便是為了一個不必餓腹的冬天麼?
她想到這裡,心中突然湧出一股蕭瑟之意。
這蕭瑟,既為父親,也為自己。玉紫怔怔地望著依然熱鬧喧囂的街道,不由想道:人這一生,嘗受了奔波勞累,顛沛流離,就只是為了不曾餓腹麼?就只是為了混過這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的光陰麼?
想著想著,她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玉紫的嘆息聲堪堪落下,一個清朗的笑聲從她的身後傳來,「小兒因何太息?」
話音一落,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
玉紫抬頭,看向騎在驢背上,正低著頭,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的亞。
玉紫揚了揚唇,淺笑回道:「無他,只是久不歸故鄉。」
亞哈哈一笑,這一笑,令得他微黑的俊朗的臉,顯得神采飛揚。
接著,亞有點漫不經心,很是隨意地說道:「小兒不是宮從郊外撿回的麼?曾城可不是小兒的故鄉!」
他笑得很溫和,說得很隨便。
玉紫微微怔了怔,她怎麼覺得亞這句話有點不對勁?
正在這時,宮沙啞的聲音從玉紫的背後響起,「我這兒,是老夫從曾城眾乞兒中撿來的,怎地是郊外?」
「當真?」
亞眉頭一抬,似是有點詫異,這時十幾個聲音歡喜地叫喊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伯亞!你回了?」伯,在這裡是老大的意思,伯亞,便是亞老大。
「噫吁——亞,侯你久矣!」
「有盜犯我曾城,眾徒都在侯著伯亞你回來呢。」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中,二三十個遊俠兒一股腦兒地衝了上來。把亞圍在了中間。
這些人一推一擠,玉紫和宮便被推到了一旁。
父女倆連忙向後退出幾步,玉紫看了一眼被眾人圍住的亞,回頭看向父親時,臉上閃過一抹憂色。
剛才,亞說,『小兒不是宮從郊外撿回的麼』,這一句話,表明了他已經懷疑玉紫的真實身份了啊。他,不會懷疑她是女兒身了吧?
宮對上女兒不安的眼神,乾巴的唇蠕了蠕,想說些什麼,卻只是低下了頭。
他拉著玉紫的手,急匆匆向一側走去。
父女倆堪堪走出十步不到,亞清朗的笑聲從人群中傳來,「宮,何必如此匆匆?好不容易歸得曾城,何不一起共歡?」
宮停下腳步。
他回頭對上亞,雙手一叉,客氣地說道:「亞君多禮了。我已年邁,願歸家休息。」
亞的笑聲更清朗了,他瞟向玉紫,道:「宮老,你這小兒年歲已然不小,何必像只母雞一般護著藏著。讓他與我等一起共歡吧。」
宮叉著的手晃了晃,搖頭道:「我兒年幼,當不得亞君看重。」
這句話,宮說得有點硬了,那拒絕排斥的意味,是十分的明顯。
宮的話一說完,牽著玉紫的手,轉身便走。
就在這時,亞放聲大笑起來。
這一次,他的笑聲十分的響亮。
眾劍客本來便堵在街道中心,旁若無人的交談嘻笑,亞這一放聲大笑,眾劍客嗖嗖嗖地轉頭,同時向他看來。
放聲大笑中,亞右手一劃,圍著他的眾遊俠兒紛紛向後退去,讓出一條道來。
亞踢了踢驢腹,慢慢地靠近了玉紫和宮。
他來到父女倆面前,也不理會右手按著劍鞘,衝著自己橫眉怒目,一臉警惕的宮,轉向玉紫,微微低頭,雙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徐徐說道:「小兒,我悅你久矣,可願從我?」
……
小兒,我悅你久矣,可願從我?
安靜。
越來越多的人停止了喧嘩,轉過頭來,錯愕地看著玉紫和亞。
那幾十個遊俠兒,更是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的老大。在他們的身後,與亞一道歸來的劍客們,卻是嘻嘻而笑。
一種奇異的安靜中,亞咧嘴一笑,他依然雙眼灼灼地盯著玉紫的臉,對著臉色時青時白的玉紫,聲音一提,再次聲音朗朗地問道:「小兒,我悅你久矣,你可願從我?」
玉紫終於回魂了。
她抿了抿唇,壓制住砰砰亂撞的心,瞪了一眼亞,冷冷地回道:「我雖幼,卻是堂堂丈夫,男男相好之事,不屑為也!」
說罷,她伸手按在父親顫抖的手掌上,淡淡地說道:「父親,走罷。」
父女倆剛剛走出三步!
「且住!」
含著笑意的喝叫聲,是從亞的口中傳來。
他策著驢,再次向父女倆逼近。
就在這時,『錚』地一聲金鐵清鳴聲響起!
卻是宮拔開了玉紫的手,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黃澄澄的青銅劍向著亞的喉間一指,宮厲聲喝道:「亞,你敢再進一步,休怪老夫與你血濺三步!」
宮的厲喝聲一落,嗖嗖嗖嗖,無數腳步聲響,混合著腳步聲的,還有眾遊俠兒的嘻笑聲。
三十幾個遊俠兒,與四五十個劍客一哄而上,他們圍了上來,把四周堵了個水洩不通。一個遊俠兒怪叫一聲,叫道:「宮,你已老邁,已護著你兒。何不令你兒從了伯亞?如此一來,你也可安享餘生了。」
「然也然也,宮,世人皆是如此,你一嬖人,怎地如此任性。我觀你這小兒,生得也不怎地,跟了伯亞,也是他的福氣。」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取笑聲中,宮已是滿臉漲得通紅,目眥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