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僵住了。
她只感覺到,她的唇間,一隻冰涼粗糙的手指,正在輕輕地撫弄,只感覺到,他吐出的氣息,如此溫熱而渾沉。
砰砰砰砰!
她的心,跳得太快,都要脫腔而出了!
就在這時,那隻手緩緩向下移去,它順著她的下巴,順向她的頸項,再到鎖骨……
「砰」地一聲巨響。
卻是玉紫太過緊張,整個人向後一仰,朝著地板硬生生地一撞!
「疼!」玉紫呲牙裂齒地摸著後腦殼。在她叫痛叫得歡快時,公子出慢慢地直起身,面無表情地回到几案後坐下。
翻動竹簡的聲音再次響起。
從地上爬起來的玉紫,頗有點不好意思,她喃喃喚道:「公子?」
「出去!」
公子出的聲音,冷冽而微粗。
見她怔在那裡,臉埋在竹簡後的公子出,聲音微提,怒道:「出去!」
「……諾。」
玉紫緩緩地退出了寢殿。
一出殿門,一股冷風便嗖嗖地撲來,直把她紅朴朴的小臉,灌得涼快許多。玉紫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快速地衝入樹林中。
倚在一棵大樹幹,玉紫吐出一口濁氣,閉著雙眼,輕輕哼唱道:「都是你的錯,你長得這麼美,分明是一種誘惑……」
剛剛唱到這裡,玉紫聲音一啞。她伸手在自己小嘴上輕輕一拍,嘟囔道:「真是的,我在幹嘛呀?居然唱起這個來了。」
腦子又恢復成一片清明的玉紫,鬼頭鬼腦地朝紗窗後公子出模糊的身影瞅了瞅,嘀咕道:「咄!明明說過我的姿色太差,不夠上你的塌的,居然出爾反爾,色誘於我。」
她不屑地對著公子出的影子哼了哼後,開始蹲在地上,尋思起販漿一事來。
玉紫這一尋思,直到子時許,看到為公子出脫衣鋪被的眾侍婢魚貫而出時,她才悄手悄腳,像賊一樣溜到了殿角。
大殿中,一燈如豆。
玉紫悄悄地鋪開自己的床被,像條魚一樣溜到被子裡躺下。
直到這時,她才敢把雙眼睜開一線,悄悄朝公子出瞅去。
幃幔飄飛中,他的身影若隱若現。
這時,公子出翻了一個身,玉紫連忙收回目光,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公子出低沉的聲音傳來,「玉姬?」
「然。」
「……無事。」
咦,怎麼又無事了?
玉紫把頭伸了伸,朝他瞅了瞅,轉眼縮回被子,暗暗想道:這人,真是喜怒無常。哼!
這一晚,玉紫睡得很不好,在夢中,她老是看到一雙幽藍幽藍,如狼一樣的眼睛盯著她,害得她跑啊跑啊,跑啊跑啊。其實,跑她倒是不怕,可是,夢中的她,每次要跑脫時,卻總是會停下腳步,朝著那雙幽藍的眼睛勾勾手,做個鬼臉啥的,引得它繼續追她。
真是無聊!
玉紫對夢中的自己頗為鄙視。
迷糊中,有人進來了,一個女子叫道:「玉姬?」
玉紫睜開眼來。
幾個侍婢正在為公子出穿戴衣冠。
殿中的紗窗門都已打開,一縷金燦燦的陽光射入殿中。陽光下,公子出那俊雅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他皮膚白淨如玉,斜挑的雙眉如劍似刀。那雙淺淺的琉璃眼中,帶著一股冷漠和高華,這一刻的他,高貴之極,陌生之極。
玉紫呆呆地看了他一眼。
不曾回頭的公子出,優雅清冷的聲音傳來,「姬,因何眈眈盯視於我?」
他的聲音中,帶著慣有的嘲弄。
大腦還處於迷糊中的玉紫,聞言喃喃說道:「妾思之,公子如此俊美高華,恐只有人間絕色,方才匹配。」
公子出哈哈一笑。
他轉眸瞟了玉紫一眼,淡淡回道:「婦人而已,怎地用上匹配兩字?」
這一句話,極淡,極高傲,極不屑。這是一種發自骨子裡對女人的不屑。
玉紫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低頭應道:「公子所言甚是,是妾唐突。」這時的她,心中很平靜,很平靜。
玉紫梳洗後,便來到了嬖人管事那裡。
如要在臨淄城全面撒網,人手還要經過培訓。這一戰,是玉紫的開頭炮,成功了,她或許能擺脫姬妾身不由已的命運,與眾食客一樣,受到公子出地保護。
把昨晚商量好的細節再次回顧了一遍後,由嬖人管事負責找人手。與玉紫想像不同的是,他們找人手時,並不以找雇工為主。他們首先考慮的是府中的奴僕,以及到隸舍中購買奴隸來使喚。
這一次,玉紫終於坐上馬車了,在一個劍客地保護下,她走出府門,準備對臨淄全城來個一日遊。
馬車一駛入街道,依然做少年打扮的玉紫,便掀開了車簾。
現在的她,真是一派輕鬆。因為公子出有錢啊,有了錢,選店面就變得簡單了。
臨淄城不愧是諸國間最繁華的城市之一。車水馬龍中,玉紫的馬車行進緩慢。
街道兩側,合她心意的店面不少。轉了三個時辰,便選了二三十家店面。
對玉紫來說,她只負責選店面,至於跟店面的主人談判,交付租金的事,交給府中的食客就可以了。
這時,行進中的馬車停了下來。
正在四下張望的玉紫詫異地伸出頭,喚道:「何也」
馭夫沒有回答,回答她的,是一個熟悉的,甜美的笑聲,「玉姬,是我。見到故人,甚是歡喜呢。」
是吳袖的聲音。
玉紫心中冷笑一聲,她慢慢轉過頭,朝著右側方看去。
在她前方五步處,停著一輛馬車。此次那馬車簾掀開,一張塗得雙腮通紅的臉,呈現在她面前。
笑得很歡的吳袖,那面容,簡直是和藹可親之極,明豔燦爛之至。彷彿出現在她面前的玉紫,是她期待了幾輩子的親人。
這樣的笑容,真的很難讓人產生惡感。要不是知道這個女人的本質,光賃道聽途說,玉紫是無法對她防備的。
暗中感慨著,玉紫朝著吳袖上上下下瞅了一眼,以袖掩嘴,詫異地驚叫道:「噫!籲!姐姐怎地還在?那晚公子出明明說過,姐姐乃蛇蠍惡毒之婦,怎地太子還把姐姐留在身邊?他就不怕姐姐半夜伸出毒刺,取了他的小命麼?」
玉紫這聲音,著實不小。
一時之間,路過的人,有不少轉頭向這邊看來。
嗖地一下,吳袖的臉漲得紫紅紫紅。
她把衣袖絞成一根繩,臉上的笑容卻依然燦爛,「馭夫,馬車駛近些,我要與妹妹親近呢。」
那馭夫應了一聲,驅著馬車,來到玉紫的馬車平行的位置。
現在,兩女之間,只隔了一壁了。
玉紫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吳袖,她歪著頭,笑吟吟地說道:「有所謂,無事獻慇勤,非奸既盜。吳袖姐姐,你如此湊近我,卻不知準備如何陷害於我?」
吳袖的笑臉再次僵了僵。
她長嘆一聲。
嘆息聲中,她以袖掩臉,低低泣道:「妹妹不識我啊,妹妹誤會太深了。昔日在魯城時,我與妹妹情同手足,曾立誓共同扶助夫君。當時姐姐還說過,若夫君成為太子之日,便是妹妹成為太子後之時。」
吳袖娓娓說來時,玉紫很認真地傾聽著。她對這個身體的前塵往事,幾乎是一無所知。現在有這個機會可以瞭解一下,她倒是很有興趣。
吳袖見玉紫不再冷言相對,也很認真傾聽,掩在袖下的雙眸,閃過一抹得意的精光。
她以袖拭了拭眼角,繼續泣道:「姐姐和太子,萬萬沒有想到,誓言猶在耳中,妹妹卻突然不見了。妹妹啊,害你者,是蘇姬啊。她假借姐姐之名,騙你服下毒藥,又用姐姐之名,令人把你拋於野葬崗上。妹妹,蘇姬已被夫主囚禁於府中,只等你去當面置問。」
她說到這裡,抬起頭來,溫柔地看著玉紫,誠摯地說道:「姐姐對妹妹,確曾生過嫌隙之心,得聞妹妹死迅時,姐姐也曾快意過。然,自那日從趙公子出口中,得『惡毒』之評後,姐姐深為悔之,姐姐悔啊,悔不該見到妹妹復活後,還冷嘲熱諷,以此被如此唾罵,無顏面對他人。於是,姐姐與夫主細細盤查了府中眾人,終於查出了蘇姬。」
吳袖誠摯無比地說到這裡,向玉紫求道:「妹妹若是不信,不妨與姐姐一道去太子府中看看。」
說到這裡,她朝玉紫的劍客一指,道:「妹妹可與劍客馭夫一道入內。就算姐姐再狠,也斷不敢得罪公子出,處置他的人吧?」
吳袖說到這裡,聲音一低,輕輕地說道:「妹妹,夫主唸著你啊……」
玉紫身軀朝後微仰,抬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吳袖。
在她咄咄逼人地盯視下,吳袖抬起頭來,目光很純潔誠懇地迎上她。
玉紫突然一笑。
笑著笑著,她歪著頭好奇地問道:「怪哉,姐姐為何執意要請我入太子府?」
吳袖聞言苦笑了一下。
她低下頭,長嘆一聲,徐徐說道:「太子他,對妹妹唸唸不忘啊。若非他執意相請,我怎麼可能把妹妹這樣的佳人,再迎回府中?妹妹應知道,姐姐心胸狹小,最不喜歡他人與姐姐爭太子恩寵了。哎,迎回妹妹,實太子之意。妹妹,你便與我一道見見太子吧,不過一二個時辰而已。你是公子出的姬妾,你若要走,誰也不能強行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