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表功

  只是朝亞看了一眼,玉紫便反射性地低下頭,悄悄退入後面的人群中。

  一躲入人群中,玉紫便停下腳步,朝亞看去。

  以前,她對亞真的沒有好感,可自從到了臨淄後,她幾經轉手,嘗盡辛酸,每每夜靜人深時,還會想起亞看她的眼神。那種眼神,是能令人溫暖的啊。有時,她甚至想著,如果當時跟了亞,與他過上那種一夫一妻的小日子,說不定比現在還要好一些。

  那少年一看到亞大步走出,臉孔嗖地一白,雙腿不由顫抖起來。他急急地回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夥伴。

  亞走到少年的面前,劍在胸前一橫,冷笑道:「小兒方才盯視那些婦孺時,目光如狼,怎地這一轉眼,便成了羊羔子了?」

  嘲諷到這裡,他聲音一提,怒目暴喝,「咄!爾等秦人,不敢應戰乎?」喝聲中,他嗖地一聲,手中長劍一指,直直地對上那少年的鼻樑。

  幾個秦人面面相覷。

  那絡腮大漢臉孔一青,他瞪著銅鈴眼,幾次想衝出來擋在兒子的面前。可每次腳一伸出,便縮了回去。當街殺人是小事,被人殺了也是小事。可是,只敢殺人,卻不敢應戰,這才是奇恥大辱!他這腳一伸,從此後,父子倆便是千夫所指,世人白眼相加了。

  亞那寒森森的長劍,直直地指著那少年的鼻樑。黃澄澄的光,在烈日下,散發著刺骨的寒意。

  那少年顯然懼怕之極,他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

  這尖叫聲一出,圍觀的眾人同時發出一聲尖噓!噓聲中,一個傲慢的聲音傳來,「來人,把這些秦人打斷雙腿,扔到城外荒野中去!咄!臨淄城內,容不得這種懦弱匹夫!」

  幾個劍客擠開人群,向秦人們走來。

  玉紫朝他們看了一眼,突然發現,這些劍客們,都統一佩帶著城門令的劍鞘。這些人,竟是給臨淄城負責治安的!

  就在這時,秦人中,那個聲音陰沉的大喝道:「且慢!」

  眾城門令腳步一頓!

  一個二十來歲,臉瘦而黃的青年劍客走了出來。

  他大步走到那少年面前,嗖地一聲,抽出了佩劍。只見他右手一揚,青銅劍在空中閃出一個華麗的弧度後,在那少年驚恐的尖叫聲中,那劍重重向下一插!

  「卟——」

  漫天血液飛濺而出。

  只一轉眼,那少年便被他當胸刺了個對穿,鮮活的生命成了一具屍體。

  那絡腮大漢見到兒子被殺,從咽中發出一聲低吼後,雙手捂臉,肩膀聳動。

  看來他哭了。

  那幾個城門令見到那絡腮大漢竟然哭了,同時露出厭惡之色,一人朝著地上吐了一口痰,重重一哼後,道:「如此無勇之夫,竟想成為我王勇士?咄!吾羞矣!」

  他領著同伴揚長而去。

  亞也輕蔑地朝著那絡腮大漢盯了一眼,轉身就走。

  本來,那絡腮大漢的兒子,等於是死在亞的手中。這個時候,那絡腮大漢是可以向亞挑戰的。可他在忙著哭呢,哪有半點與仇家一博的凶悍之氣?這,便是眾人看不起他的理由。

  玉紫望著亞遠去的背影,咬著牙,好幾次想追上去道謝,卻又是不敢。

  經過這麼一曲後,玉紫來到宮的身邊時,已是臉色剎白,雙腿哆嗦不已。

  宮仔細問了問,朝著大腿一拍,笑道:「亞在曾城強霸多年,卻實實是一大丈夫!」轉眼,他又長嘆道:「我兒是婦人啊,兒,以後你不可再隨意出門了。」

  玉紫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兒會令劍客相伴。」

  「我兒又非夫人,怎會有劍客願意相隨?」玉紫低著頭,喃喃說道:「父親,你不要多想,兒會另思他策的。」

  宮見她如此固執,搖了搖頭,也不再勸。與玉紫相處得越久,他便越是發現,這個女兒,極為固執,她全心全意,只想著成為一個富家翁。要她與別的女人一樣,當個內苑姬妾,那真是比殺了她還難。

  在宮忙碌時,玉紫抱著雙膝,坐在角落裡。直等到心跳恢復正常了,她才站起來來到父親身邊,高聲叫道:「賣漿啊!熱騰騰的美漿啊,一個刀幣二筒,香甜可口的美漿啊。」

  開始叫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有點發顫,叫完這句話,果然,一口氣順了,那顫啊顫的心,終於完全恢復正常了。

  街道上,幾個聲音同時傳來,「咦,這裡又有一家熱漿店。」

  「怪哉!不過數日,怎地處處是熱漿店?」

  「那漿不但熱,味道甚是甜美可口,非尋常漿能比,我們再去喝一筒吧。」

  「甚好,甚好。」

  越來越多的人湧來,剩下的一桶漿也一售而清。玉紫與父親稍為收拾一下,便向公子出府中走去。

  隨著寒冷日盛,出入公子出府中的達官貴人,公子公主,已是越來越多。對於戰爭頻繁的諸國來說,冬天是可以放鬆的休養生息的。很少有國家,會在冬日中作戰。因為沒有足夠的衣裳給士卒們保暖,也沒有足夠的糧草餵飽戰馬,戰牛。

  就連準備進攻齊國的秦國,這個時候,也是把兵馬擺在那,只等著春暖花開了,再一舉進攻。

  沒有戰爭的威脅,不管是庶民,還是權貴,都放鬆了。每一個人都儘量地放縱自己,權貴府中,宴會更是頻頻舉行。

  現在公子出的春華殿外,便是馬車林立,人聲喧嘩。

  這些繁華熱鬧,與父女倆沒有一點關係。他們吃過晚餐,便各自回房。

  玉紫不想這麼早就回房,她呆在竹林中,一邊想著白天的事,一邊聆聽著春華殿中傳來的笙樂聲。

  那笙樂聲,直到亥時初才漸漸消失。

  笙歌散盡,喧囂不再時,玉紫才站起來,慢騰騰地向寢殿走回。

  寢殿中,公子出跪坐在幾後,他剛沐浴過,一頭濕淋淋的長髮披在肩膀上,裹著一件白狐皮做成的裘皮大衣。狐皮的白色茸毛掩映下,那張臉,更是俊美如玉,沉靜之極。幾滴調皮的水珠,正在他的眉梢,鼻樑上閃爍著晶光。

  玉紫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低下頭去。她來到公子出腿旁跪坐好,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捶著小腿。

  「姬,似有所思?」

  公子出低沉的聲音從竹簡後傳來。

  玉紫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放在竹簡上,似是隨口說來。當下輕聲應道:「妾,無所思。」

  哎,明天再表功吧,今天我得靜一靜。

  公子出放下竹簡。

  他右手伸出,中指抬起玉紫的下巴,令得她仰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

  公子出凝視著眼波明澈如水的玉紫,笑了笑,「險些被遊俠兒擊殺,姬也不曾思慮害怕?」

  啊?

  他知道這件事?

  玉紫嗖地睜大眼,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公子出,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公子出淡淡一笑,鬆開了她,「我無所不知。」

  這牛吹得!

  玉紫也不理會他的自大,心下一橫,想道:他既然提到了這事,那我就表一表功吧。

  於是,她向後退出一步,朝著公子出匍匐跪倒,道:「稟公子,二百家店面,售漿七日,除賺回本金外,還賺得一金。」她說到這裡,頭一昂,渴望地看著公子出,朗聲道:「公子,妾真有能!妾之才,不下於眾食客。」

  公子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接口道:「玉姬欲求賞賜乎?」

  這話,帶著他慣有的嘲諷。

  隨著公子出這句簡單的反問一出口,不知為啥,玉紫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她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剛剛與他相識時,那幾次要求賞賜的下場。

  咬咬牙,玉紫額頭點地,朗聲道:「然!妾欲求公子賞賜。」她的聲音有點顫。因為害怕自己會說不下去了,玉紫深吸了一口氣,閉著雙眼,不管不顧地說道:「妾求公子,以上等食客之禮待妾。食有魚,出有車,行有劍客相隨!」這樣的話,就沒人敢輕易冒犯於她!

  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幾個侍婢準備入內,服侍公子出就寢了。她們一踏入殿門,便看到這一情形,當下腳步齊刷刷地一剎,一個個低著頭侯在那。

  終於,公子出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以上等食客之禮待你?」

  「然!」玉紫大聲說道:「妾還有才能。如公子願意,妾可為公子謀得千金萬金之數!」

  擲地有聲,清脆響亮地說到這裡,玉紫的聲音一啞,她抬起頭來,顫動的睫毛下,瞳中流露出一抹張惶,「公子,妾真有才,妾真有用。妾,妾只是想向公子求得一個庇護,只是想與天下丈夫一般,不會再被轉手,不會無緣無故身死,到得老時,還能守得千畝良田過日。」

  她的聲音中,帶著哀求。

  公子出靜靜地凝視著她。

  在他深邃的瞳仁中,玉紫看到了自己狼狽可悲的面容。她不想再看,連忙低下了頭。

  半晌半晌,直到玉紫等得心都沉到谷底了,公子出低沉的聲音傳來,「玉姬,你是婦人,你並非丈夫。」

  他的聲音,有著一抹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溫柔。

  玉紫失望地抬起頭來,長長地睫毛扇了扇,把眼中的濕意眨回。她喃喃說道:「不可行麼?」

  公子出沒有回答。

  玉紫閉上了雙眼。

  這時的她,蒼白嬌美的小臉上梨花帶雨,搧動的長睫毛上掛著淚珠兒,真真我見猶憐,動人之極。

  突然間,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伸出,轉眼間,她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