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食客叉著雙手,朗聲說道:「公子,我們走吧。齊魏魯三國合擊於齊,齊難保平安啊。我們是趙人,何必留在這個不善之地?」
那食客的聲音一落,另一個食客也站了起來,朗聲說道:「然也然也,此非常之時,我們大可離去。」
玉紫怔住了。她歪著頭想了想,忖道:那時我向公子子堤獻策,曾說:齊魏早有約定。魏借道於秦,是想等到秦與齊大戰之時,突然封了秦兵去路。到得那時,秦人回國無路,糧草用盡時,便是滅亡時。
公子子堤還憑著這一策轉危為安,被齊王賞賜無數呢。原來真實的情況卻是相反,是秦魏早有約定,要一起攻齊啊?
公子出笑了笑,他淡淡地說道:「齊非善地?哪一國又是善地?」
那食客呆了呆。
他還要說什麼,公子出揮了揮手,漫不經心地說道:「離去之事休要再提。」
公子出平素那麼溫和,可他一旦下了某個決定,便再難改變。那食客長嘆一聲,叉手道:「諾。」
眾人見到公子出說完那句話後,便閉上雙眼,似有倦意,知道他這是在趕客。當下紛紛告退。
玉紫朝公子出看了一眼,低下頭來,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他的腳,正在這時,一個喜悅的女子叫聲傳來,「下雪啦!下雪啦!」
下雪了?
玉紫昂起頭,雙眼眨巴眨巴著,透過殿門向外看去。
果然,陰沉的天空中,一些細如鹽粒的雪花飄灑而下,「淅淅瀝瀝」地,雪花砸在屋頂上的聲音不斷傳來。
怪不得今天這麼冷,原來要下雪了。
玉紫打了一個寒顫,她連忙收回視線,把一側的火盤拉過來,拔弄幾下,讓炭盤滋滋地冒著明火。
玉紫低嘆一聲,想道:下雪了,臨淄城裡那麼多人,都只著單薄不保暖的葛衣麻衣,也不知這場雪過去後,會有多少人拋屍荒野?
這點感觸,她以前還沒有什麼,現在卻是深切地體會了。就算是府中的普通奴婢,也是著麻衣葛衣的多。
頭頂上,公子出低沉的聲音傳來,「姬為何太息?」
為何太息?
玉紫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妾在想,天寒地凍的,我們的熱漿和熱豆渣,一定會銷得更好。」
哼,我就不信,我心裡的事你也猜測得到,也能判斷出我有沒有撒謊。
公子出沒有回答。
玉紫悄悄向他看去,對上的,是他的側面。他眉頭微皺,目光沉沉地盯著陰霾的殿外,顯然,他的心思壓根就沒在她身上。
半晌後,他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下,這眾人中,當然包括玉紫。
殿中空蕩起來。
公子出執起幾上的酒斟,慢慢地品了一口。
一個食客走了進來。他跪坐在公子出身側,笑道:「齊國都已人心惶惶了。」
公子出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那食客朝著公子出叉手賀道:「公子當真妙策無雙。若不是公子令得齊人相信,秦魏會一道攻齊,這一場戰爭,多半是打不成了。」
公子出的臉上,依然沒有笑容。
他緩緩站了起來。望著殿外,他低沉地說道:「趙國內,該佈局了。」
「請公子吩咐。」
公子出搖了搖頭,他大步走到殿門口,吱呀一聲全部拉開,任由那雪花飄了全身。
玉紫今天有宴會。
舉宴的,是臨淄首富胡公。這個胡公,以販牛馬起家,在齊國擁有多個牧場。胡公有個習慣,便是每一年,都會廣邀臨淄城中的貴人和富商聚一聚。
也不知怎麼地,玉紫這個婦人,也接到了他的宴請。
這,可是一個榮譽哦。玉紫拿起這個青銅請貼,翻來覆去地欣賞個不休。
這青銅請貼,做得極為精美,薄薄的一片,上面雕刻著許多花紋。這花紋玉紫常見,在別的青銅器上都有,顯得極為古樸。
然後,請貼上面寫的幾個字,玉紫是一個也不識。她問了韓公主,才知道這上面的字,是花鳥紋,是模仿花鳥的姿態而寫出的字體,在楚國和越國等國盛行。
玉紫舉起請貼,對著陽光照了照,嘿嘿傻笑了一陣後,嘟囔道:「莫非,我也是有管仲之才的大商人了?」
她說到這裡,自己也覺得羞恥,便雙手在臉頰上拍了拍,嘀咕道:「羞也,羞也……」
她一現代人,做出這麼一丁點成績,也好意思吹牛,確實是羞也。
慚愧了一陣後,玉紫跳了起來,喚道:「來人,我要梳洗。」
公子出派給她的兩個貼身侍婢走了進來。
梳洗過後,玉紫坐上馬車,在四個劍客的籌擁下,走出了院門。
雪花越下越大了。
溝渠中,屋簷上,到處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白色。雖然馬車中足足放了三個炭爐,可是寒風依然從每一個縫隙,嗖嗖地吹進來,奇寒刺骨。
街道上很安靜。天氣太寒冷了,眾人都縮回了自己的家裡。而自家的店面,也比平素冷清太多。
玉紫只看了一眼,便有點不忍看下去。這濟濟一街中,到處都是些衣裳破爛,縮成一團的人。他們在簌簌而下的雪花中哆嗦著,也不知下一秒,會不會就暴屍在這往日繁華的街道上?
想到這裡,玉紫暗暗嘆息一聲。她和父親在曾城的房子,也很破舊,如果不是到了臨淄,這一個冬天,他們也不會好過。
就在這時,玉紫的眼角一瞟,瞟到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雖然裳服破舊,卻依然背脊挺得筆直的身影。
這,這,他是亞!
玉紫睜大了雙眼。
亞正筆直地站在一處店面下,單薄的裳服,已破爛零碎。他的臉上,已有了憔悴蒼黃之色,而他的唇也凍得鐵青,那扶著劍鞘的手,無比的僵硬。
儘管如此,他依然面容修潔,目光明亮之極。在他身後的店家,幾次想喝走他,可一打量到他腰間的佩劍,卻又畏縮了下。
玉紫剛朝亞看了一眼,亞便轉過頭,目光炯炯地向她的方向瞟來。她嚇了一跳,連忙頭一縮,把車簾拉下。
車簾隔絕了兩個世界,玉紫低著頭,雙手相絞著:他看起來混得不好,我,我要幫一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