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深了。
現在的時間,估計已是醜時許。玉紫問了下,這才知道公子出令人喚她,是一刻鐘前的事。這麼晚了,他要見她做甚?
只是,她真的,是想見見他的。
五女剛剛走到土台下,便看到一隊二三十人的武士,急匆匆的從土台下走來。在他們與玉紫迎面遇上時,一人驚呼道:「玉姬?」
玉紫轉頭看向那人,盈盈一福,道:「正是。」
幾十個武士奔行的腳步戛然而止。
那認出玉紫的武士笑了,他以袖拭了拭汗,道:「原來玉姬已歸,方才大王震怒,責令我等速速尋找到姬呢。」
這些武士掉轉頭來,另一個笑道:「姬既歸來,大王定會歡喜,且容我等護送。」
「然。」
於是,玉紫在二三十個武士地籌擁下,向土台頂層走去。
不一會功夫,玉紫便來到了趙出所在的寢殿外。一個武士上前一步,叉手朗聲說道:「稟大王,玉姬到——」
殿中傳來趙出清冷地喝聲,「進來。」
玉紫聞言,提步踏上台階,推開了殿門。
可容百數人的寢殿中,趙出一襲白色的褻衣,露出大半邊結實胸膛,正站在層層飄飛的紗幔後,向她看來。
在迎上她的那一刻,他眉頭一皺,惱怒地喝道:「半夜不見,卻是去了何處?」聲音有點大,絲毫沒有掩飾他的憤怒。
玉紫抬起雙眸,迎上他擔憂的眼。
一看到這樣的他,不知為什麼,兩行清清的淚水,順著她睜大的眼睛,流下了雙頰。
趙出一驚,他一個箭步,衝到玉紫面前。伸手把她摟入懷中,他低著頭把她看了又看,沉聲問道:「出了何事?誰人欺你?」
玉紫搖了搖頭。
她伸手摟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胸口。
她緊緊抱著他,緊緊地抱著。
玉紫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體息後,直過了許久,才慢慢地鬆開雙臂,緩緩退後。
她朝他盈盈一福,微笑道:「妾失禮了。」一轉眼間,她已是巧笑嫣然。
嗖地一聲,趙出伸出手,強行抬起她的下巴。
他盯著她,眉頭一皺,低喝道:「本是鬱鬱,笑什麼笑?何人欺你,怎地不說?」
玉紫嘴唇蠕動了一會,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足尖,在趙出地盯視下,她直吸了好幾口氣,才說道:「妾方才在殿中,見到了諸位公主。」
她說到這裡,抬頭看向趙出。
趙出還是皺著眉頭,等著她說下去,那表情完全是不解。
玉紫眨去眼中的濕意,繼續說道:「你,會從那些公主中,擇一而為後吧?」
……
玉紫低下了頭。
一滴淚水,啪噠一聲掉在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以袖掩臉,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直過了好一會,她鬆開衣袖,朝他綻開一朵微笑,「妾,踰越了。然,今日心中堵悶,恐不能侍奉君王,容妾告退。」
她說到這裡,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當她走到殿門口時,趙出出聲了,他的聲音中含著惱怒,「玉姬,你是何意?」
玉紫抿緊唇,她朝著虛空笑了笑,感覺到肌肉不曾僵硬,她才轉過頭,微笑地看著他,「妾心懷妒忌而已。」
心懷妒忌而已!
她說得何等坦然,何等光明正大。
公子出哧地一笑。
可剛剛笑出聲,他便看到玉紫那微笑的臉上,那眸中的絕望。那是真正的絕望,隱隱中,還有一種絕訣。
這眸光,沒來由的讓他一緊。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右手一抓,把她重重帶入懷中。他摟緊了她。
他低頭看著她,深邃的目光,細細地打量著她的表情。
半晌後,他問道:「姬想我如何做來?」
他問得很直白。
玉紫盯著他的襟領,木然地回道:「妾不想夫主擁著別的婦人,妾想獨佔夫主!」她像是背誦一樣,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為她也知道,她這樣的話,多不合時宜,多麼可笑。
可是她還是要說,她的性格便是這樣,如果要死心,那就要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不抱任何一線希望的。
她等著他哧笑出聲,等著他把她拂開,不屑一顧。
可是,他沒有。
他久久久久,都維持著這個姿勢,不曾一動。
玉紫怔住了。
她慢慢地抬起頭看向他。
她迎上了他深邃的,審視的,思量的,同時也有著溫柔的目光。
半晌後,他轉過身,道:「去沐浴罷,夜已深了。」
「然。」
玉紫朝他福了福,跟在侍婢的身後。
玉紫沒有去浴殿,她來到專給公子出煮食的小廚房中。
這些日子,公子出的伙食,都被她接了手。她知道,這一晚公子出又不知道會熬到什麼時辰,她要為他好好地弄一些吃的。
——也許,有一日她離開時,她留在他記憶中的,只有這些美食吧。
玉紫弄了一盅五花肉炒藕片,一盅雞蛋蔥花湯,一盅芋頭燉排骨。
這些時日裡,圈養的家獸雖然還是不多,但供給公子出吃的,那是很足夠了。
弄好這三樣後,玉紫把白米飯一起,全部放入一個大大地木托盤中,便向寢殿走去。
果然,當她來到殿外時,燈火下,公子出還在忙碌。
遠遠的,他便聞到了香味。他聲音一提,清朗地喚道:「速來。」
在守夜的劍客們頻頻吸著香味時,玉紫步入殿中。
公子出放下竹簡,仰頭看著她。
玉紫跪在幾前,把飯菜一一布上。她低斂的眉眼,溫柔而虔誠,彷彿她現在做的事,無比的重要。
奇香撲鼻而來。
饒是這陣子公子出日日食得玉紫親手炒的美食,可每次要吃飯時,他都無比期待。
玉紫看到公子出優雅地端過米飯,細細地咀嚼時,盈盈一禮,退出大殿。
她是到浴殿沐浴去了。
二刻鐘後,玉紫再回來時,幾上已被清理乾淨,而趙出已經睡得很熟了,睡夢中,他緊緊鎖著眉鋒,嘴唇也緊緊抿著。
玉紫悄無聲息地躺在他的身邊。
她剛剛躺好,公子出翻了一個身,右手塌上摸了摸,一把抓住她的手後,他閉著雙眼把她朝他扯去。
轉眼間,他便把玉紫扯入懷中,鼾聲漸響。
玉紫抬頭看著他,見他是真地入睡後,她眨了眨長長地睫毛,把臉湊過去,輕輕地偎在他的襟領上,閉上了雙眼。
饒是這樣閉著雙眼,玉紫卻一直沒有入睡。
她只是偎著他,聞著他的體息,聽著他的心跳,感覺到他的存在。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便如那沙漏,一點一點地減少。
黎明時,玉紫恍恍惚惚地進入了夢鄉。
玉紫醒來時,公子出已經出去了。她洗漱罷,走出了大殿。
扶著欄杆,居高臨下地望著整個邯鄲城,風呼呼地揚起她的墨髮,她的長袍。
玉紫呆呆地出了一會神後,轉身朝土台下走去。
現在的玉紫,雖然是堂堂一國之王的姬妾,還是有著自由出入王宮的權利的。呆在這王宮中,她胸中鬱結難解,乾脆坐上馬車,在劍客們地籌擁下來到了邯鄲城。
邯鄲城中顯得更繁華了,各國使者地到來,新的權力結構地建立,都使得邯鄲城車水馬龍,人流如潮。
馬車剛剛駛出宮門不出百步,玉紫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個清朗的叫喚聲,「車中之人可是玉姬?」
玉紫掀開車簾,朝外看去。
一個齊國騎士策馬而立,玉紫一見,著實有點面熟。那騎士在見到她時也是雙眼一亮,他雙手一叉,笑呵呵地說道:「果然是姬!姬,我家太子邯鄲,想與故人一見呢。」
說罷,他右手一揚,朝著左側街道的一個酒家一點。
齊太子麼?玉紫微微一笑,道:「也好。」
說罷,她走下馬車,跟著那個劍客踏入了酒家。
酒家中空空蕩蕩,只有角落處坐著一個孤高威嚴的身影。玉紫朝左右看了看,見到好幾個劍客擋在店門處,人人右手壓著劍鞘,光這排場,哪裡還有客人敢入這酒家?
玉紫快步幾步,來到他的身前,盈盈一福,「見過齊太子。」
齊太子抬起頭來看著她。
他盯著她,「坐!」一直盯著玉紫坐下,他薄唇一彎,低聲說道:「姬清減了。」
玉紫微微笑了笑,她持起幾上的酒斟,低低地說道:「太子可好?」
「甚安。」
齊太子回覆了這句話後,房中變得安靜之極。
他兀自盯著玉紫,突然問道:「趙出已是大王,姬因何還是一姬妾?」
玉紫抿緊唇,一時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的好。
這時,齊太子自顧自地說道:「昨晚宴間不見姬,甚是驚異,今晨派人向趙出求見,卻被擋回了。無奈何,我只能派人在此處相侯。」
他說,他是派人在這裡等著她的。
玉紫抬起頭來看向齊太子。
這一抬頭,她便對上了一雙深邃之極的眼眸,齊太子瞬也不瞬地盯著玉紫,那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
突然間,他伸出手,覆在了玉紫的手上,「玉姬,我依然要立你為後。你,向他求出吧。」
在這個年代,姬妾的身份是可以自由轉送,甚至主動求出的。
齊太子見玉紫沉默不語,薄唇一抿,「玉姬,我許你的是正妻之位!」
玉紫搧動著長長的睫毛,半晌不語。
齊太子皺著眉頭,認真地說道:「只要姬願意,我今日便與趙出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