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風來

  八個劍客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叉手道:「臨行時,大王曾有令,玉姬辛勞驚嚇多時,不曾得息,此行可多休息些時日。」

  楊宮呵呵直笑,連連揮手,「她離開邯鄲已有兩月了,不必再休息了,呵呵。」笑到這裡,他轉頭看向玉紫,問道:「女兒以為如何?」

  玉紫正皺著眉頭,直直地盯著幾個劍客。聽到父親地問話後,她笑道:「父親所言甚是。」

  「可是大王,」不等這句話說完,玉紫已清脆的命令道:「不必說了,準備行李吧。」

  「……諾。」

  玉紫眯著雙眼,目送著眾劍客遠去的背影。

  第二日一大早,玉紫便在八名劍客地籌擁下,向邯鄲城趕回。

  楊地實是偏遠了些。一路寂寂,路上幾無行人。一個城鎮與下一個城鎮之間,隔了很遠。來的時候玉紫便注意到,從邯鄲到楊地,她只看到了兩座城邑。

  當玉紫一行九人,來到第一個城邑月城時,已是十天後。

  現在正是傍晚時分,金燦燦地陽光正自沉入地平線。玉紫望著前方城邑中喧囂的人聲,來往的車馬,綻顏一笑,快樂地說道:「快行快行!前面人好生多也,聽得這些人聲,好生快活也。」

  眾劍客呵呵一笑,籌擁著她的馬車,駛入了月城中。

  月城只是一個邑,規模與楊地的邑差不多大。玉紫這一行人進去,鮮衣怒馬,引起了不少人地注目。

  不一會,馬車便停到了一家酒館前。

  月城中只有這麼一個酒家,裡面已坐了十數個人,喧囂陣陣,酒香撲鼻,煞是熱鬧。那些人在看到頭戴紗帽,一副貴婦打扮的玉紫,以及她身後那八個劍客時,喧囂聲靜了靜。

  玉紫領著八人,來到角落處,她自顧自的在一個塌幾上坐好,而劍客們,則散坐在她四周,呈保護之勢。

  這種派頭,可是十足。店家一愣,半晌才叫道:「快給這位嬌嬌上酒肉。」

  店家地叫聲,打破了平靜。眾食客收回視線,又說笑起來。

  玉紫低著頭,慢慢地品著酒水。

  這時,一個有點粗放的嗓音傳入她的耳中,「這位嬌嬌何人也?劍客威猛,眾馬也是神駿無比?」

  另一個少年低聲回道:「定是邯鄲的權貴之女。」

  另一個瘦弱白淨的少年朝玉紫呆呆地望了一眼,回道:「不然,我瞅她風姿不凡,說不定還是王后呢。」

  這話一出,幾個人同時哄笑起來。

  哄笑中,旁邊一個大鬍子朝著那瘦弱少年的肩膀拍了下,大笑道:「我王之妻,可是半個月前才迎娶的魏國公主!從魏到趙,可無需經過這月城呢。」

  笑聲陣陣。

  少年的辯駁聲聲聲而來。

  可這些,玉紫都聽不清了。

  她的耳朵嗡嗡響成了一片,她瞪著幾上的酒肉,扶著幾的小手,不停的顫抖著。

  她的眼前,一陣昏花,難以形容的眩暈令得她搖搖晃晃。

  眾劍客相互看了一眼,同時盯緊了玉紫。

  玉紫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半晌後,她又動了動,聲如蚊吶,「趙出他,娶妻了?」

  她雙眼空洞無神。

  一個劍客低低地回道:「然。」

  然!

  他回答『然』!

  果然,他們是知道的!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那麼說來,趙出突然對父親這麼好,還把自己使來楊地,是想娶那個魏國公主了?

  哈哈哈!他既然想娶那魏國公主,又何必背著我?我玉紫一個微不足道的婦人,何德何能,可以讓他堂堂趙王,這般行事?

  玉紫很想放聲大笑。

  可她的唇,張了又張,張了又張,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

  她只是一動不動地瞪著幾上的酒斟,空洞無神的雙眼,透過那酒水渾黃的液面,看到了趙出那張俊美冷漠的臉!

  她慢慢地閉上雙眼。

  這時,那酒家托著鼎,向玉紫走來。一劍客右手揮了揮,示意他退下。

  酒家詫異地看了玉紫幾人一眼,低頭退下。

  那劍客走到玉紫旁邊坐下。

  他望著玉紫,低低地說道:「玉姬,大王雖然不能娶你為後,卻是真真寵愛於你。不說他賜你父親采邑,便是他令你來到楊地這份心,也是難能。玉姬,你當感恩才是。」

  我當感恩才是!

  哈哈,是啊,我當感恩才是!

  玉紫想扯著嗓子,大叫大哭出聲。

  可她睜開眼來時,那眼中,竟連半點淚光也無。她冷漠的,空洞地瞪著面前的劍客,半晌後,才扶著幾,慢慢站起。

  那劍客見她搖晃不已,手一伸,便想扶住她。

  他的手才伸出,玉紫便是猛然一甩,低喝道:「休碰我!」

  這喝聲不小,一堂之人都向角落裡看來。

  那劍客連忙收回手,他向同伴們瞟去。

  這時,玉紫深吸了一口氣,她推開那劍客,提步向前走去。開始幾步,她走起來還搖搖晃晃,到得後來,已是穩當之極。

  幾個劍客連忙跟上,看到玉紫爬上馬車,一劍客急急問道:「姬?」

  「回邯鄲!無論如何,我想聽你家大王一言!」

  幾個劍客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縱身上馬。那酒家見他們這樣離去,連忙追出,不待他開口,一個劍客扔出一碇金子在地上,喝道:「賞了你!」

  「多謝多謝。」

  馬車疾馳而出。

  坐在馬車中的玉紫,臉白如雪,她不停地顫抖著,不停地顫抖著。

  這一刻,她是如此之冷,這種由骨頭中滲出來的寒冷,陰森森地,它刮著骨,刺著心,絞著肺。

  她要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吸氣,才不致窒息暈倒。

  此時此刻,她腦中空空一片,她只有一個想法:我要當面問過趙出!我要當面問過趙出!

  曾經,她對自己警告過無數遍,曾經,她也為自己準備了好幾手。

  可是,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她才明白,心痛如絞是這般滋味,她才明白,若不是靠著一口氣撐著,她真想就這麼從馬車上跳下去,摔個屍骨無存也好,摔個血流成河也好,只要她能不痛了,能不想了,能不恨了!

  不知為什麼,她沒有流淚,她一滴淚水也流不出。

  她只是緊緊地抓著馬車車轅,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馬車簾,隔絕了她和眾劍客,劍客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由有點不安。

  一劍客策馬靠近些許,低聲說道:「王曾有言,需保護好玉姬,我等還是掀開車簾,看著她的好!」

  另一個劍客點了點頭,他盯著馬車中玉紫那模糊的身影,皺緊眉頭,不解地說道:「我真不明白,王只是娶了後而已!難不成玉姬以為,她真能成為王后?」

  最為年長的劍客苦笑道:「不僅是玉姬如此以為,恐怕王亦如此以為。不然,王也不會煞費苦心了。」眾劍客連連點頭。

  一人策馬靠近玉紫,他伸出手,嗖地一下拉開車簾,讓馬車中的玉紫,清楚地暴露在他們的視野中。

  馬車中的玉紫,縮成了一團,她的小臉,深深地埋在雙膝間。整個嬌軀,在不停地顫抖著,哆嗦著,彷彿她寒冷之極。

  眾劍客面面相覷了會,一人朝著玉紫說道:「玉姬,何必傷懷?你父不過是嬖人,大王愛你,便賜他食邑千戶,這種恩德,何人能有?」

  另一個劍客也說道:「玉姬,你連父母親族也不現過面,怎能要求大王娶你為後?婦人,貴在知足。」

  「玉姬,王對你如此寵愛,你當知足。」

  ……

  一聲又一聲的勸導,一聲又一聲地安慰。

  玉紫都沒有聽到,她只是縮成一團,不停地顫抖著,顫抖著。

  時已入夜了,月光浮現在天邊,眾劍客相互看了一眼,一人問道:「玉姬,可要紮營?」

  終於,玉紫開口了,「去邯鄲!」

  眾劍客再次面面相覷了會,那年長者嘆道:「便聽她的罷。」

  「也行。」

  於是,月光下,一輛馬車,九匹駿馬,繼續踩著銀色的光芒,在兩側樹林地幢幢陰影中,尚著官道向邯鄲駛去。

  這一走,便是一夜。

  到得凌晨時,眾劍客已然累極。他們也不管了,強行停下,隨意找了塊地方紮營就睡。

  玉紫沒有睡。

  她抱著雙膝,一動不動地坐在馬車中。

  劍客們沒有睡多久,天邊紅日剛升,他們便起身了,有的忙著洗漱,有的忙著準備早餐。

  玉紫沒有吃早餐,任何劍客們怎麼勸,她只是把頭紮在雙膝間,一動不動。

  無奈何,劍客們只好起程了。

  這般日夜兼程,三天後,又一座城邑出現在眼前。

  一劍客看著日漸消瘦的玉紫,低聲說道:「姬已三日不曾食,怎辦是好?」「若不,我們去城中買得一婢,令她勸姬食?」

  眾劍客連連附合,「甚好甚好。」玉紫不肯吃東西,可以說是他們最頭痛的事。他們這些大男人,總不能一口一口的強行餵她吧?

  劍客們打定了主意後,便開始吃早餐。就在這時,馬車中傳來玉紫低而弱的聲音,「端食給我。」

  劍客們大喜。

  一人急急地盛了一盆食,笑道:「姬想開了?大王又不是不寵你,他剛剛繼位為王,自當以國事為重,娶魏公主,實是為了破壞秦魏聯姻,替我趙國免去心腹大患。姬不可太過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