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有情無情

  她說到這裡,垂下雙眸,雙手捧著那令牌,舉於頭頂,做出呈獻給趙出的姿態。

  趙王后和眾美人的眼中,閃過一抹歡喜。她們自嫁到趙宮後,日日所聞,都是這個玉姬,人人所談,也是這個玉姬,而且大王談到玉紫時,態度明顯不同於他人。這使得她們心中很是不安,備戰的準備都已做好。

  她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玉姬如此識趣,她剛一歸來,便自請離去。

  而且,她還是用這種『赦』字令牌求歸!這種令牌,整個趙國,怕是只有她一人有,整個天下,不出超過四枚。這麼重要的東西,她用來求歸,大王這是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

  站在趙出旁邊的太監踏出一步,準備收取令牌,轉呈給王。

  就在這時,趙出開口了,他冷冷地盯著玉紫,冷冷地說道:「你要離開我?」

  趙王后發現,她的夫主沒有稱孤!

  玉紫微微一笑,道:「然也,妾想離開大王。」

  她說得那麼果斷,笑得那麼雲淡風輕!

  趙出的臉鐵青了。

  這時,他揮了揮衣袖,喝道:「都退下!」

  眾女一愣。

  趙出嗖地轉頭,殺氣騰騰地瞪著眾女,暴喝道:「退下——」

  包括趙王后在內,所有的美人都是一個激淋,她們哆嗦著,急急地離開塌,向後退去,因退得匆忙,有一個美人還差點被自己絆倒。

  宮婢和太監們也急急退去。

  轉眼間,殿中只剩有玉紫和趙出了。

  趙出大步向玉紫走來。

  他走到她面前,右手一伸,扯著她的手臂便是一提!

  他用力甚猛,玉紫一個踉蹌,差點摔入他的懷中。可就在她身不由已地前傾之時,她硬生生地向側邊一偏,這一偏,她甚至用上了十分的力道。

  她整個人直是搖晃了好幾下,才堪堪站穩,不過這樣一來,她便沒有倒入趙出的懷抱中。

  這時,她的下巴傳來一陣劇痛。

  卻是趙出伸手緊緊地握著她的下巴,逼得她抬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

  玉紫的眼眸中,一片平靜無波。

  她無悲無喜,無愛無恨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她的眼神,竟是如此的平靜,如此的平靜……

  趙出臉頰上的肌肉跳動了幾下,他盯著她,慢慢眯起雙眸,咬牙切齒地說道:「玉姬!我再三許你為夫人,你不願應允,卻是因為這姬妾之身,易於脫離我?」

  玉紫微笑地看著他,清脆地應道:「然。」

  這個『然』字一出,趙出的俊臉,嗖地一下變得紫青紫青!

  他咬了咬牙,又說道:「那一晚,你向我求這令牌,便是為了今日?」他說話之際,那手指用了很大的力,直錮制得玉紫的下巴痛楚難當。

  玉紫再次微微一笑,道:「然。」

  趙出哈哈一笑,笑著笑著,他笑聲戛然而止,「你早已想著,棄我而去?」

  玉紫清笑道:「然。」

  連續三個『然』字,連續三朵笑容!令得趙出突然暴喝一聲,「別笑了!」

  玉紫從善如流,她馬上收起臉上的笑容。

  她靜靜地看著趙出,低低地說道:「大王何必惱怒?你這一生,身邊都會美人無數。不管是絕美的,還是賢淑的,還是才華蓋世的,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玉紫,性狡而多心機,又苛刻多欲,實非良家子。」

  趙出哧地一笑。

  他冷冷地說道:「我對你父如此,姬心中無感?」

  玉紫也是一笑,她靜靜地看著他,道:「妾齊地軍營獻策,邯鄲驅民奪宮,妾之功勞,值得大王厚賞!」

  這回答,很是冷靜。可,它太冷靜,太計較,這樣的語氣,真是行商之人所擅長的。

  這話中,哪裡有半點感情,半點不捨?

  趙出瞪著她,瞪著她。

  他俊美的臉扭曲著,他呼哧呼哧地呼吸越來越急,他磨著牙,恨不得重重甩上她一個巴掌。

  明明劍客們來報時,說玉姬突然得知他娶了後時,失魂落魄,幾欲死去。怎麼他見到的,完全不是那樣?怎麼她此刻表現的,如此平靜,平靜得絕情?

  這個婦人,她怎麼能如此絕情?

  枕畔猶溫,體息仍在,她怎麼能如此絕情?

  趙出瞪著她,瞪著她。

  他沒有發現,他通紅通紅的眸光中,隱隱有淚光在閃動。

  玉紫發現了。

  她垂下雙眸。

  她的表情依然是那麼冷漠,那麼平靜。

  那錮制在她下巴的五指,是如此用力!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下巴上,必定爪印儼然。

  可她沒有感覺到疼痛。

  事實上,自從那日得知後,她便不覺得肢體的痛楚有什麼好在意的!

  趙出喘著粗氣,狠狠地瞪著她,瞪著她。

  不知不覺中,他的嗓子有點啞,「玉姬,你可是恨我娶了後?你知道麼,秦魏已然聯姻,我也必須與魏聯姻,只有這樣,才能免去秦魏夾擊之禍!前趙後統治趙國這些年,窮奢極欲,迫害賢能,趙國傷了元氣,打不起仗。若不是如此,我怎會千方百計地折損秦國實力?我怎麼會費盡苦心地與齊韓眾國交好?」

  趙出這人,終是不適合向別人解釋自己行事的高傲的人。他說到這裡時,有點說不下去了。

  他閉著眼睛,直喘息了好一會,慢慢地放開了錮制著玉紫下巴的手。

  這一放手,她玉嫩的下巴處,五個爪印又青又黑。

  趙出回頭喝道:「拿傷膏來。」

  「諾。」

  命令過後,趙出盯著玉紫。

  玉紫沒有看向他,殿中,陷入一種沉寒的寂靜中。

  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宮婢呈上了一隻木盒。她剛剛打開,剛剛走到玉紫旁邊,想為她塗抹時,趙出暴喝道:「滾——」

  宮婢大驚,嚇得踉蹌幾步,才顛顛倒倒地衝了出去。

  趙出自己拿過藥膏,用指頭挖了一大坨後,重重地抹在玉紫的下巴上。

  才抹了兩下,他的動作變輕緩了,溫柔了。

  他仔細地幫她塗著藥膏,他的手指輕而柔,宛如撫摸。他細細地把那五個爪印處塗了又涂。

  半晌後,他撫著她的鎖骨,低啞地說道:「玉姬,留下吧。我許你為夫人,你與王后一樣,可以獨佔一宮。你家族之事,我一併會處理,我已向齊太子秘密購得了《攻城十器》,雖說對於魯國,已無意義了。然,你是我趙出的夫人,我對你的寵,會令得你的家族在魯國重新站起,你的家人,將會以你為榮。」

  他說到這裡,伸臂把玉紫緊緊地摟在懷中,低低地求道:「玉姬,留下陪我。」聲音沙啞無比。

  玉紫閉緊了眼睛。

  留下陪他?是啊,他娶後是情非得已,他對自己還是有情的。

  可是,這一生中,他永遠都會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娶後,娶夫人,納姬妾。然後,耗光了她的春華,耗光了她的自信,然後,她淹沒有這深宮中,然後,數年不見君王面!

  也許,她能在日復一日的爭鬥中獲勝,也許,她會變!會變得殘忍,會比那次看著夕女死亡更殘忍。她會手段用盡,她會把她與他的相處,都當成一場博奕。

  然後,在這種爭鬥中,她成為獲勝者,她會享受到世人敬仰的目光,冠冕珠佩,享盡繁華。然後,當她老去時回首,發現自己的雙手沾染鮮血,發現她與他之間,早就變了質。

  她的人生,不應該這樣!

  愛得最深,打碎了骨頭,揉碎了心,只要還有一口氣,她也要呼吸那屬於新鮮的空氣!愛情只是生活的一部份,她不能為了它,耗盡芳華,面目猙獰!

  除了愛,她還有她的人生,她的信念。

  縱使,分別的苦楚,令她恨不得一死百了,可就算是死,也比耗在這深宮,凌遲著自己的心,自己的情為好!

  她終究是那個最愛自己,把尊嚴,把靈魂的自由看得比生存,比愛情更重要的現代白領——玉紫!

  在趙出顫抖的懷抱中,她慢慢地睜開了眼。

  她輕輕地推開了他。

  她低下頭,慢慢撿起剛才被他重重甩落的令牌,溫和的,清冷地說道:「玉紫執意歸來,便是想聽大王說清原因。現在大王說清了,玉紫的心,也踏實了。」

  她向後退出一步。

  她向他緩緩跪下。

  她捧著那令牌,呈於頭頂,朗聲說道:「昔日,大王曾經許諾過,妾若有所求,定當允許。妾——思歸矣。請大王收下令牌,允妾歸去。」

  她慎而重之的,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趙出向後退出一步。

  他臉色鐵青地瞪著她。

  半晌,他哈哈一笑,沉聲說道:「玉姬,你的心腸,便是鐵鑄的麼?我都如此說來,你依然如此無情麼?」

  沉喝聲中,他急退幾步,「嗖」地一聲,他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他長劍一伸,指向了玉紫的咽喉!

  寒劍森森,黃光澄澄!他只要輕輕一送,玉紫便會魂歸他鄉!

  他冷冷地盯著她。

  他手中的劍,在輕微的顫抖著。

  他盯著她,盯著她,片刻後,他右手一揮,手中寒劍,重重地劈向一幾。

  「叭」地一聲,劍鋒砍在幾上,只聽得「砰砰」一陣響,那幾生生地被他劈歪了,重重地撞向一側的壁角。

  外面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大王,大王,可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