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他啞然一笑。
笑著笑著,他的臉色變得苦澀,他暗暗想道:我沒有想到過要放棄她,父親,是那婦人棄了我啊。她不願我娶妻,她想獨佔我,見我不從,便棄了我啊。
趙出想到這裡,直覺得胸口氣悶難當。他站了起來,朝著趙王一禮,道:「兒去了。」
說罷,他提步就走。
趙王看著兒子的背影,見他越去越遠,忽然苦笑了一下,喃喃說道:「莫非,我趙氏血脈中,易出痴兒?」
趙出大步流星地走出東苑,他步履匆匆,似乎身後有人在追趕一樣。
衝出幾百步後,他來到九曲迴廊處,從回廓的盡頭,桃樹林中,傳來一陣女子的歡笑聲。
那歡笑聲,是如此的嬌美。
趙出不知不覺中皺起了眉頭。轉眼,卻是一聲長嘆。
當他來到寢殿外時,一踏入院落,便看到趙王后正侯在殿外,她的手裡還端著一個托盤。
這時的趙王后,下巴處還有一小塊污漬,袖角也有點菸灰。她手中的托盤中,有一股飯菜香味溢出。
趙出皺緊眉頭,慢慢走到她的身後。
這時,趙王后感覺到身後的動靜,急急地轉過頭來。她一看到趙出,臉上露出一抹歡喜和羞澀,她朝著他盈盈一福,顫聲道:「大王。」
趙出盯著她,淡淡地說道:「堂堂一國之後,卻形容污垢!你這婦人,整日介耍盡手段,用盡心機。實是讓孤噁心。」
他說得很慢,很慢,聲音平靜而冷漠。
他扔出這句話後,理也不理臉白如紙,搖搖晃晃地趙王后,踏入殿中。就在殿門關上的那一刻,一個命令聲傳出,「你若敢在此處哭泣,我便廢了你這蠢婦!」
這命令一出,趙王后脫眶而出的淚水和哽咽聲,被她死死地咬在袖中。她嗖地轉過身,把托盤朝劍客手中一遞,瘋狂地朝外跑去。直到她衝下了台階,一陣壓抑的哭咽聲,才隱隱傳來。
趙出聽著隨那夜風吹來的嗚咽聲,不耐煩地皺緊了眉頭。
他仰起頭,閉上雙眼,良久良久,他輕喝道:「出來吧。」
一個黑衣人嗖地一聲,出現在他身後。
趙出頭也不回,道:「派人查查那婦人。」
黑衣人看向趙出,沒有應承。
趙出抿緊唇,不耐煩地說道:「便是玉姬,查查她!」
「諾。」
「楊地是她父親的封地,可去那裡守著。」
「諾。」
趙出聽著身後之人消失的聲音,慢慢站了起來。他來到紗窗處,『吱呀』一聲打開了窗戶。
窗戶一開,清風呼呼地刮來。這九層的土台上就是好啊,清風四面而來,邯鄲城的景色盡收眼底。
遠處,一陣陣低語聲不時傳來,只有這土台上,空曠如也。
風一刮來,便有種透骨的寒意。
趙出皺了皺眉,轉過頭,清喝一聲,「來人。」
「在。」
外面的劍客,久久沒有聽到大王的下文,不由遲疑地問道:「大王?」
「無事,退吧。」
「諾。」
聽著那劍客離開的聲音,趙出伸出手,撫上了額頭,方才,他是想叫一個人來陪一陪的。可話到了嘴邊,他卻突然啞住了:他能叫誰呢?這麼晚了,只能叫一個婦人來了。可他一想到後苑的那些婦人,想到她們在他面前的百般作態和種種呱躁,一想到那些令他索然無味的軀體,那煩躁感更強烈了。
二個月大的孩子,已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母親了。此時此刻,小傢伙正用那雙琉璃眼盯著玉紫,當她轉頭時,他也會轉過頭。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頭也不抬的玉紫,一聽到那腳步聲,便是一笑,她清脆地叫道:「亞。」
亞哈哈一笑。
他大步生風地走過來,一把搶過小小的孩兒,猛地把他朝頭頂一舉,瞪大眼喝道:「小子,叫阿父!」
亞鎮日與遊俠們混在一起,那聲音當真是響如洪雷。孩子當下小嘴一扁,便要大哭。亞濃眉一挑,惱道:「小子,你這身份,不能如此膽小!」當他的口沫星子都噴在孩子臉上時,孩子再也忍不住了,『哇哇』大哭起來。
這一下,亞有點手足無措了,他低頭看向玉紫,抱怨道:「玉,這孩兒渾不似大丈夫。」
玉紫還沒有回答,站在她身後的奶媽一個箭步,搶上前把孩子抱過去。她瞪著亞,惱道:「孩子還小,經不得嚇!」
亞這可不同意了,他頭一昂,道:「玉生的孩兒,怎能經不起嚇?」
奶媽氣極,她尖聲說道:「孩子才二個月!」叫到這裡,她覺得有點無禮,便看向玉紫,道:「姬以為如何?」
玉紫心痛地望著哇哇大哭的孩子,嘴裡卻說道:「孩兒為丈夫,當學勇武之氣。」
亞得意地哈哈大笑。
倒是那奶媽,不高興地摟緊孩子,一轉身便貓進了側殿中。
亞坐在玉紫對面,品了一口漿後,問道:「玉,孩子已有二月了,可有名?」
玉紫垂下雙眸,微笑道:「孩兒姓氏隨我。」
她說姓氏隨他。
亞皺起了眉頭,他坐立不安地扭動著,半晌後,嘆道:「玉,你便不能嫁我麼?」玉紫抬起頭來,溫柔地看著她。
亞一對上她這樣的眼神,便揮了揮手,道:「休要如此看我,晦氣!」
玉紫呵呵一笑。
這時,外面傳來了孩子精力十足地哭聲,亞嘿嘿一笑,說道:「若是宮見到這小子,指不定多歡喜。」
玉紫一怔。
她垂下雙眸,道:「亞,我離開邯鄲,已有十月了。趙出本是傲氣之人,他當日既然允我離去,應該不會再後悔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找到父親?」
玉紫說這話時,斷斷續續,顯得心中沒底。
亞把斟中的酒水一飲而盡,漫不經心地說道:「對那傢伙的瞭解,想來天下人中,以你為最。你問我做甚?」
玉紫苦笑起來:是啊,問他有什麼用?這事,問自己的心最明白。
她想了想,咬著唇說道:「也罷,再過他幾個月吧。」
這時,亞突然朝自己腦袋上一拍,叫道:「是了,差點兒忘了。玉,齊魯世仇,邊界處盜賊頗多,有人要我們把狼鏢在那兒也設一個,老兄弟有點想了。」
他對上玉紫詢問的眼神,嘿嘿一笑,露了一口大白牙,「老兄弟都是齊國和曾城出來的,如今混得好了,便想在父老面前顯一顯。」
玉紫尋思了一會,點頭道:「此事可行。」齊為商業大國,那些遊俠兒又是地頭蛇,在那地方設一個狼鏢分處,卻是不錯的主意。
亞得到玉紫地允許,當下大喜,他蹭地站了起來,扯著嗓子便是一聲大笑。這一笑不打緊,外面的孩子再次給驚得『哇哇』大哭起來。
亞笑聲一噎,緊接著他有點惱怒了,當下他把袖子一卷,大步朝外走去,「你這小子,愣地喜哭,看我不揍你!」他才衝到外面,幾乎是突然的,那咆哮聲變成了細聲細氣的笑聲,「孩兒孩兒,你叫我一聲阿父吧。叫了阿父,我就不揍你!」
聽到這裡,玉紫搖頭苦笑。
她伸了一個懶腰,清聲喝道:「來人,告訴伯亞,我想到稻田看一看。」
「諾。」
玉紫自離開邯鄲後,行商之路便十分暢達,幾乎沒有受過挫折。
不說狼鏢在隔城混得風生水起,便是那水稻,也因為採用牛耕,深挖深種,用草木灰做肥料來育秧選種的,現在是鬱鬱蔥蔥一片。這時的人種稻,還是把種子隨意撒在地上,天生土長的,哪裡能與這些良田相比?
玉紫抱著孩子,在十幾個遊俠兒地籌擁下,檢視起自家良田來。稻田的田坎上,種滿了黃豆。青翠的黃豆苗上,那豆莢鼓鼓的,是了,現在六月天了,這一批黃豆,已到了快收成的時候了。
在不遠處,還有百來個遊俠兒正在開荒。他們是被這稻苗的長勢給刺激了,一有閒便想開出一二畝荒地來。
玉紫望著他們在田地勞作的身影,暗暗忖道:這隔地是三不管地帶,只有我們手頭有足夠多的遊俠兒,有足夠多的武力,這地方便是我們的封地!
這地方水源充足,交通便利,簡直是黃金寶地呢。
這時,一個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姬,可累了?」
玉紫搖了搖頭,她把酣睡正香的孩子舉了舉,道:「我不累。」
另一個遊俠兒笑道:「姬,孩兒都大了,怎地還不嫁給伯亞?兄弟們一直侯著呢。」
玉紫淡淡地說道:「我自有主張。」
她的聲音極淡,可這一瞬間,卻有一種天生的威儀逼人而來。眾遊俠兒不知不覺中已低下頭來,凜然應道:「諾!」
那開口的遊俠兒暗中吐了吐舌頭,想道:乖乖!姬果然是貴人出身,氣勢端地不凡。怪不得以伯亞之能,也不敢勉強於她。
這時,玉紫笑道:「回罷。」
「諾。」
在眾遊俠兒地籌擁下,玉紫浩浩蕩蕩地向府中走回。她望著那滿眼的青翠,暗暗想道:公孫華去了幾個月了,也不知現在如何?不行,我還得派出兩個遊俠兒去秦國瞅了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