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伸手接過時,趙出回過神來,他坐在塌上,開始翻閱起幾上的竹簡。
玉紫打開帛書,《魯班攻城十器》六個魯字,清楚地出現在帛書上。
玉紫揮退寺人和侍婢,把那帛書鋪陳在幾上,開始閱讀起來。
這帛書,每寫個上百字,便有一副圖畫附在一側。第一副圖叫藉車。
玉紫細細地看了看,藉車外部包銅或惡金,一部分埋在地下,是能夠投射炭火的機器,由多人操縱用來防備敵方的攻城之器。
用不了一個時辰,她便把整本帛書細細看了一遍,從這些圖中可以看來,這時的機關術,真如她所料的那樣,一點也不神秘可怕。
玉紫看了看,目光定在第五種攻城之器弩上。
這種弩,與玉紫在平素見到的,齊趙各國都有的弩有一點點不同,它叫「蹶張弩」,它靠腳踏足蹬拉弦,這樣可用全身的力量,大大提高了殺傷力和對射手的臂力要求。這種對弩的改進,在這個時代是極其不凡的,怪不得被列為密器。
玉紫瞪著這弩,隱隱中,她記得有一種後世著名的弩,可叫什麼來著?一時之間她竟是卡在那裡。
玉紫撐著下巴,暗暗尋思起來。
趙出朝玉紫瞟了一眼。
見她凝眉細思,他喚道:「玉姬?」
玉紫回過頭來看向他。
趙出用他那淡淡的琉璃眼,溫柔地望著她,「不必過於憂慮。」
他竟在安撫她。
在這種時刻,最憂慮的人便是他了,可他居然還在安慰他。
玉紫神色複雜地望著趙出,望著眼前燭光下,這男人俊美高華的臉。她恍惚地想道:若他不是趙王,可有多好?
她曾經怨恨過老天,怨恨於自己的穿越。可這個時刻,她突然不怨了,她的內心深處閃過一個想法:不管結果如何,我能夠與他相遇,能夠愛上他,對我這一生來說,也是值了……有痛有恨有愛的人生,終是比一片荒漠的人生為好。
她垂下雙眸,避開了他的眼眸。
趙出收回視線,再次翻看著竹簡。
這一夜,兩人都沒有睡。
臨到凌晨時,玉紫才靠在床塌上倚了倚。迷糊中,她的夢中都是弩,都是那滿天飛射的弩。來到這個世界也有數年了,以前的一切,在她的記憶中,隨著年份消逝而遺忘得很快。她現在需要不停地記憶,不停地想著以前看過的電影,電視,看能不能捕捉到那點靈感。
玉紫睜開眼時,已快中午了。她洗漱過後,便來到正殿。
殿中堆積如山的竹簡中,趙出還在忙碌。一夜沒睡,他的下巴已泛著青青的鬍渣子。望著他鎖得緊緊地眉鋒,玉紫輕步向他走近。
趙出聽到腳步聲,頭也沒抬地喝道:「何事?」
他的聲音沙啞乾澀。
玉紫跪在他的塌前,為他斟好酒水,低低地說道:「妾想進入軍營,看一看諸般武器。」
趙出抬起頭來。
他的眼中有點血絲,在對上玉紫時,那陰鬱的臉上閃過一抹溫柔,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珮,道:「這是我的,你拿去吧。」
「然。」
玉紫拿起玉珮,向外退去。
當她退到殿門口時,她的身後,突然響起來了趙出沙啞中,隱帶不安的聲音,「玉姬。」
玉紫回頭看向他。
趙出望著她,聲音低而啞,「玉姬,別在這個時刻離開我。」
聲音呢喃。
這是懇求!
他在求她。
玉紫望了一眼手中的玉珮,盈盈一福,低聲道:「大王盡可放心。玉姬這一生,也許沒有福氣與大王共富貴。然,若有患難,願同生死!」
趙出閉上了眼睛,一滴淚水悄悄的沁出了他的眼角。
而這時,玉紫已轉身離去。
她知道,趙出之所以不安,是因為她手中的這塊玉珮。憑著這玉珮,她不但可以自由出入軍營,也可以自由調動小量兵馬,進出城門。她若想憑著這玉珮離開邯鄲,是完全可行,是他想追也追之不及的……
玉紫的馬車駛入了軍營。
軍營中,最多的便是弓箭和弩。玉紫看了一遍後,在主事地帶領下,看了工匠們按照攻城密訣製造的十種武器。蹶張弩和普通的弩擺在一起,她圍著這兩種弩轉了一陣後,蹲下身來,把弩從弩臂從弓弦細細地翻看了一遍。
一直翻來覆去地看了二個時辰,玉紫還是毫無所得,當下她坐上馬車,向王宮中返回。
王宮中,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大臣。
玉紫走到林蔭道時,突然的,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玉姬!」
玉紫回過頭去。
趙王后在四個姬妾地籌擁下向她走來。
透過斑駁陸離的樹葉叢投射下的陽光裡,五女都是盛裝華服,看起來豔美得很。
只是,她們看向玉紫的眼神中,都透露出一抹怨毒。這是刻在骨子裡的恨意。
玉紫望著她們,暗中嘆息一聲:不管何時何刻,不管與趙出之間是怎麼的溫柔纏綿過,只要看到趙出的這些女人,她便有一種決然離去的衝動。
趙王后走到玉紫面前。
她才一米五左右,遠遠矮小於玉紫。因此面對著面時,她需要仰視玉紫。
趙王后抬頭看著她,嬌美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她咬著牙說道:「玉姬,你好手段啊!連堂堂趙王,你也是想棄就棄,想近就近!」
玉紫望著趙王后,慢慢地皺起眉頭,她不耐煩地一挑眉,說道:「王后見我,便是想說這些?我現在很忙的!」
這話一出,趙王后俏臉一青。
她瞪著玉紫,脫口喝道:「玉姬,你本是魯國女,當年為了齊太子從宗祀中偷走了密訣。我真不知,你為什麼不嫁給齊太子,反而盯上了我家大王?手段用盡,媚招不絕,也要纏住他?」
玉紫啞言失笑。
她正準備回答,趙王后尖笑道:「是了,如你這樣連家人也不要,連族人也可出賣的婦人,眼中哪有什麼信義是非?你定是把齊太子玩膩了,便把目光盯上了我家大王,你這賤婦,你怎麼不去死?」
聲音尖利之極,已是有點失控。
這裡正是大臣們來來往往的過道,趙王后這尖哨的聲音一傳來,瞬時,好幾雙目光都看向這邊。更有一夥十幾個大臣加快腳步,向她們走來。
玉紫面對著一臉怨毒,眼中都要噴出火來的趙王后,慢慢搖了搖頭。
這時,趙王后的身後,群臣已越來越近。
玉紫朝大步而來的群臣瞟了一眼,搖著頭,打斷了繼續喝罵的趙王后,皺眉高喝道:「王后娘娘!於此之時,趙國危難,大王通宵決事。你非要在這個時刻,與我糾纏於婦人爭寵小事?」
玉紫的聲音著實不小,甚至比剛才趙王后的聲音還要大。趙王后看著前方皺眉駐足的眾臣,氣得尖聲叫道:「玉姬,你這個無信無義,無情無德的卑鄙婦人,你莫以為,你真能瞞得大王一世?」
趙王后喝罵之時,口沫橫飛,有一些都噴到了玉紫臉上。
玉紫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把臉上的唾沫拭去,長嘆一聲,憐憫地看著趙王后,搖頭道:「我的事,大王全都知悉的……」她說到這裡,趙王后不由一呆,那刻薄發青的臉上,閃過一抹驚愕:她之所以攔住玉紫,便是想探一探她的口風。看看她以前的這個弱點,能不能成為攻擊她的利器!
可現在,玉紫卻告訴她,大王早就知道此事了。
一時之間,趙王后說不上是失落,還是痛恨。她咬牙切齒地瞪著玉紫,心中真不明白,如玉紫這樣無信無認,無情無德,為了一已私情,可在置家人於不顧,置族人於危難的毒婦賤婦,怎麼大王就執迷不悟呢?他難道沒有發現,眼前這個玉姬,渾然是一個前趙後啊!
在趙王后驚愕怔忡時,玉紫朝她福了福,道:「王后,我還有急事,告退了。」
說罷,她轉身就走。
玉紫才走出一步,清醒過來的趙王后尖著嗓子叫道:「站住!」她沖上一步,伸手抓向玉紫的衣袖,罵道:「玉姬,你這樣的蛇蠍婦人,定然是瞞著大王的,你休要唬我!賤婦,你且與我同到土台與大王一評!」
就在這時,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不滿地傳來,「王后娘娘,玉姬此時,大王此時都很是繁忙,怕真沒有時間理會後苑諸事。」
趙王后愕然回頭時,只見相國範式領著十來個大臣,慎而重之地朝玉紫深深一揖,朗聲道:「願與姬同行。」
玉紫回以一禮,「請。」
「玉姬請——」
一行人竟這般理也不理趙王后,便大袖一揮,擁著玉紫向土台走去。
玉紫走了幾步,不由回頭瞟了一眼,看向臉色鐵青,呆若木雞的趙王后。這時,相國範式皺著眉頭,一臉感慨地說道:「幸好玉姬提醒,若真由王后去說楚王,只怕我趙國迎來的不是援兵,而是魏國的攻擊了!」
另一個大臣也嘆道:「然也。殿上時,王后舉止溫文,頗為有度,怎地今日一見,卻是一個瘋癲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