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0 章
決定

  玉紫轉了一圈,心中終是氣惱,便回到王宮,裝上賢士袍服,再次向外走去。

  這一次,那些太監宮婢的,終於不再緊睜睜地鎖著她了。

  可就算這樣,她的心中也是不爽,不管走到哪裡,哪裡都是一片議論聲,那個巨龜上刻紋的古字,讓太多的人相信了魯女亡趙這個預言。

  玉紫轉回廣場,叫了一輛馬車,緩緩向邯鄲城中駛去。

  車輪格支格支地滾動聲中,是一陣陣滄涼的歌聲。不知不覺中,玉紫的馬車已來到了街道正中。

  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預言定然是假。」那人的聲音亢奮有力,「天下哪有婦人,會獨佔夫君,令他只娶自己一個的?我說,只要大王娶了齊國公主,這預言便不攻自破。」

  這聲音一出,附合者云起,好幾個聲音同時叫道;「然也然也,只要大王娶了齊國公主,這預言便不攻自破,若是那齊國公主為我王誕下一兒,那巫者言,便太也可笑。」

  在他們的叫嚷聲中,越來越多的趙國百姓叫了起來,一個聲音憤怒地說道:「玉姬剛剛助我趙國敗了魏國,免了滅亡之禍,她可是大功臣,我看那什麼巨龜刻字的事多半有虛。」

  這種種叫嚷聲中,都是替玉紫說話的。

  玉紫掀開車簾,朝外望去,她盯著那幾個最開始為她辯護的稷下宮的學子,暗中冷笑起來:這幾人,多半又是盧可兒的傑作了。她明知我想獨佔趙出,便故意放出風聲,讓所有人都知道,齊公主要嫁給他。

  想到這裡,她的胸口堵悶難當。

  馬車中城中駛了一圈後,玉紫低低說道:「出城吧。」

  「諾。」

  車伕一甩鞭,馬車開始轉向城外駛去。

  這個時代,經濟畢竟不發達,便是天下有名的繁華城市邯鄲,到了城郊便顯冷清,出了城,那更是荒涼一片了。

  城外,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原上,沒有耕種。望著那乾裂的田地,玉紫這才注意到,似乎很久沒有下雨了。

  她一邊出神,馬車一邊繼續向前駛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荒涼的歌聲傳入她的耳中。

  玉紫抬頭一看,只見前方一個土丘上,跪著百數個衣衫破爛的農民。這些人正五體投地地跪在地上,一邊磕著頭,一邊唸唸有詞。

  玉紫好奇地望去。

  只見在他們的前方,樹著一個泥做的像,那像遠遠看去,像木頭又像泥土又圓圓的像個太陽。在那東西的下方,一個披頭散髮,巫者打扮的人正帶著磕著頭。

  當玉紫的馬車駛近時,她清楚地聽到他們唱道:「彼黍離離,芳草萋萋,彼黍離離,鬼神憫焉。彼黍離離,芳草萋萋,彼黍離離,鬼神憫焉……東方風起,西方雨落,南方有日,北方有雪,天降四時,陰陽順我,彼黍離離,鬼神憫我。」

  蒼涼的歌聲在天地間飄蕩,在荒原間飄蕩。

  望著他們,玉紫低聲問道:「他們是在求雨?」

  「然。」回答她的是馭夫,「已有月半無雨了,恐又是天地降災啊。」

  天地降災?這地方還有護城河呢,把河裡的水引過來,完全可以灌溉。

  玉紫一邊尋思著,又問道:「別的地方呢?也是無雨?」

  馭夫一怔,半晌才訥訥說道:「臣不知。」

  玉紫笑了笑,道:「然,你是不知。」這些人足不出戶的,眼界又淺,哪會想到別的地方有沒有雨?

  就在玉紫尋思時,那馭夫突然說道:「可臣知道,姬是好人。」

  玉紫一怔,她收起恍惚的心神,好奇地問道:「你為什麼這樣說?」

  那馭夫笑道:「姬在這個時候,還在問臣別的地方有沒有雨,光這一句,便知臣是好人。」

  是麼?

  玉紫一笑。

  她的目光又轉向那些跪拜不已的庶民們。

  好一會,玉紫輕聲說道:「回去吧。」

  「然。」

  馬車載著她,向城中駛回。

  馬車剛剛入城,迎面一隊人馬直衝而來。

  望著那走在最前面的馬車,玉紫冷笑一聲,便收回了視線。

  可這時,那馬車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喚,「魯氏。」

  是齊太子的聲音。

  玉紫抬起頭來。

  這時,齊太子已揮手令馭夫向她靠近。

  不一會,他的馬車便靠近她的。

  掀開車簾,如此近距離地望著玉紫,望著她看似平靜,可終有些憔悴的面容,齊太子俊美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憐惜,他望著她,低沉地說道:「魯氏。」

  玉紫瞟了他一眼,應道:「見過太子。」

  她沒有行禮。

  同時,她的目光在向他身後瞟去。

  齊太子知道她看什麼,低聲說道:「她們不在。」

  這話一出,玉紫才抬頭看向他。

  這時刻,齊太子俊美的臉上全是關切,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她,低聲說道:「魯氏,我知道趙出這個人,陰而心狹!既然蒼天示警,說趙國終會因你而亡。他便是今日不信,明日也會信的。縱是事順時忘記了,有事發生時,便會記起來。魯氏,你還要留在他身邊嗎?」

  說到這裡,他語調溫柔了許多,「魯氏,你回到我身邊吧,你嫁給我,便與趙國無關了。我許你為妻,便是那盧可兒,也會在你之下,可好?」

  他溫柔地,專注地盯著玉紫,眼神中閃著期待。

  玉紫抬頭看著他。

  慢慢的,她搖了搖頭。

  她頭這麼一搖,齊太子的臉上,迅速地閃過一抹失望,他呆呆地望著她,喃喃問道:「為何?為何直到現在,你還是痴迷不悟?趙出那人,把家國看得極重,魯氏,他可是會為了家國,把你殺了的人啊!」

  他的聲音中有著沉痛。

  玉紫卻是笑了笑。

  她收回目光,輕輕地說道:「我既已對他心許,便是因此死了,也無妨了。」說罷,她對馭夫喝道:「走罷。」

  她的馬車剛剛駛動,齊太子陰冷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來,「魯氏,你會後悔的。」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在等你。」

  玉紫沒有回頭。

  她的馬車也加了速,急急地向王宮趕去。

  一入王宮,玉紫便向土台走去。

  她剛走上八層,便看到趙出的隨從都在,便快步走入。

  陰暗的大殿中,趙出一個人坐在主塌上。明明身邊什麼人都沒有,他還是頭戴冠冕,身穿王服。

  望著陽光明暗中,他那俊美高華的臉,望著他明明近在方寸,卻遠在天涯的身影。玉紫眨了眨眼,提步向他走近。

  她來到了他的身側。

  玉紫在他身前右側的塌幾上坐下,她信手拿過幾上放著的帛書和筆,便低頭繪製起來。

  趙出正在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久久都沒有看到玉紫吭聲,不由抬起頭來。

  他望著她,詫異地問道:「姬在做什麼?」

  因為休息不好,他的聲音十分沙啞。

  玉紫沒有抬頭,她輕聲說道:「方才出城,看到田地乾涸,我有一物,可以引水灌溉。」

  她這話一出,趙出沉默良久。

  好一會,他才低低說道:「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想這些……」

  聲音沉沉。

  玉紫頭也不抬,她一邊繪製著,一邊說道:「以往,我是對夫主有怨,現在我也想明白了,夫主為我承受了太多。我做這些,不為天下,不為蒼生,只是為了夫主一人。」

  頓了頓,她壓低聲音,極小極小地說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這些,也能令夫主記我一生。」

  她的聲音很小,微不可聞。

  可是,她的聲音才落,趙出已斷然喝道:「玉姬!」

  他瞪著她,怒道:「少說這種事。孤不允你說這種話!」

  玉紫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

  她只是看了趙出一眼,便呆住了,她竟然發現,趙出的眼眶紅了。

  這個驕傲的,久經風雨,幾歷生死的男人,竟然眼眶紅了。

  在玉紫看來時,趙出端起幾上的酒樽,頭一仰,一飲而盡。

  就在他把酒樽重重放在幾上時,玉紫突然說道:「夫主,我沒有認輸。」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堅定。

  趙出放下酒樽,抬頭看向她。

  這時,玉紫已站了起來,她來到他身邊跪坐好,仰起小臉,玉紫笑盈盈地望著他,說道:「夫主,那麼多風雨都過去了,我們豈能因為一個惡毒婦人的陷害而退縮?夫主,我沒有認輸。」

  趙出垂下雙眸。

  半晌,他沉聲說道:「這世上,恐怕只有孤,才相信姬是為人所陷害!」

  他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玉紫聞言,冷冷一笑,心神一動間,她突然說道:「夫主,我們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

  趙出嗖地抬起頭來。

  這時的玉紫,已騰地站起,她在殿中一邊踱著步,一邊說道:「鬼神之說,從來飄渺,她既然可以以鬼神害我,我也可以以鬼神反擊回去。」

  她側轉頭,望著趙出,溫柔地說道:「夫主信奉鬼神,不願妄動,可把人手交給我,我來主持。」

  趙出抬頭盯著她。

  半晌,他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否。孤雖信奉鬼神,卻也不願被惡婦操縱。既然姬有了主張,孤願助姬一臂之力。」

  笑是笑著,他的聲音中充滿隱憂,「只是這弄鬼弄神之事,一旦用得不好,便會引火燒身。再說,便是孤也不得不承認,月湖巨石還可以說是有破綻的,這巨龜古字,破綻從何而來?姬想破了它,可是大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