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廣場上,數百上千雙目光同時看向了齊太子,看向了盧可兒。
不知不覺中,眾人開始退後,退後。
不知不覺中,所有的人,都離齊太子有一定距離。
齊太子正在驚懼地瞪著盧可兒,四周的異常,讓他轉過了頭。
他的目光所到之處,所有人都垂下了頭。
幾乎是突然的,齊太子怒了,他漲紅著臉,暴然喝道:「魏婦為孽,與我何干?」
字字控訴,目光直直地瞪視著眾人。
可他的目光所到之處,依然是人人避讓。
安靜中,一個賢士低沉的聲音傳來,「只有失德之人,身邊才會出現妖孽。」這是一個長方臉型,長相端正中透著正氣的魯國儒士。
他上前一步,直視著眼中出現血絲,五官因為憤怒和驚懼,而有點扭曲的齊太子,響亮地叫道:「昔日紂王失德,妲已出現,幽王失備,褒姒出現。太子,這個婦人明明是趙王驅逐的,你不問原因便把她收留於側,不問品行便把她許為夫人。」
這儒士說到這裡,閉緊了嘴,只是看向齊太子的目光,是斜睨的。
他這話一出,廣場上嗡嗡聲再次響起。
這個儒士所說的話,不止是他個人的觀點,也是這個時代普遍的認為。他們總覺得,一個君王身邊出現小人,必然是因為那個君王自身不正,易招邪佞。
不過眾人不知道的是,原來,齊太子的這個盧夫人,還是被趙王出所驅逐的。
嗡嗡聲中,一個稷下宮的賢士瞪著盧可兒,低聲說道:「因為被趙王驅逐,滿腔妒恨,便假借鬼神報復?這世間,竟有如此可怕的婦人!」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趙臣已大聲叫道:「她不是婦人,她是妖孽!她就是妖孽!她知道玉姬為我王所重,她妒忌玉姬得我王所寵,便假借鬼神之名,行禍害之實。」
那趙臣憤怒之極,口沫橫飛,他恨恨地瞪著盧可兒,伸著手指著她,大叫道:「如此妖孽,一定不能輕饒!」
「然然,不能輕饒!」
「她父母是魏國何人?」
「不知,魏國出了這等妖孽,只怕也有居心不良處。」
「咄!什麼居心不良?外面的那些瘋漢,分明都是魏國奸細。魏人令她前來,便是想亂了我趙國和齊國的江山社稷!」
這話一出,嗡嗡聲一止,眾人沉默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趙臣叫道:「大王來了,大王來了。」他轉過頭,急急地迎上大步而來的趙出。這時的趙出,在宮婢和太監的籌擁上,冠冕搖晃,紅藍相問的國服隨風飄拂,目光沉沉,威嚴之極。在他的左側,伴著一個華服美人,那美人神情高貴,目光冷漠,正是玉紫。
盧可兒癱坐在地上,一直一動不動著。她頭上的金釵早就掉落,如墨的髮絲披垂在額前。絕美的臉上一些片灰敗,彷彿是一瞬間,便老了十歲。
本來,她彷彿是在一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已經束手待斃的,此刻聽到眾人大叫趙出來了,幾乎是突然間,她嗖地抬起頭來,瞪大眼,瞬也不瞬地望向他,也望向站在趙出身邊的玉紫。
在盧可兒地瞪視中,趙出和玉紫已經聯袂走來,他們走到離她只有五步不到的地方停下。兩人同時低頭,以一種憐憫的,冷漠的目光看著盧可兒。
盧可兒迎上了他們的目光。
幾乎是突然的,她仰天長笑起來。
饒是在這樣的處境下,她的笑聲,也透著幾分清澈和甜美。
趙出怔了怔。
盧可兒一直關注著他的神情變化,見他怔住,笑得更甜了。
她右手撐著青石板,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來。
慢慢的站起,慢慢地挺直腰背後,盧可兒五指成梳,緩慢地把垂在額側的頭髮向後攏了攏。
轉眼間,她又恢復了一慣的溫婉絕美,特別是她臉上的那抹笑,更使得她整個人添了份神采。
眾人看著她,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眼前這個盧姬,竟是有著強大的氣場,她便什麼也不說,便這般儀容不整地笑著,竟是讓人移不開眼去。
果然是妖孽!
眾人再次向後退去。
盧可兒在望著趙出,慢慢的,她紅唇一啟,輕笑道:「我輸了。」
她瞟也不曾向玉紫瞟上一眼,只是專注地望著趙出,望著他那俊美的臉,那一國之王才能穿上的袍服,和一國之王才有的氣勢,痴痴的,溫婉地說道:「趙出,我輸了。」
趙出冷著臉,沉沉地說道:「鬼神豈是可以輕辱的?你這是報應!」
他的聲音一落,盧可兒便是放聲大笑起來。
她格格格格地大笑著,直到眼角都溢出了淚水。
就在趙出臉一沉,有點不耐煩時,她止住了笑聲。
她終於轉眼看向了玉紫。
望著玉紫,她嘴角一挑,似是自嘲,似是嘲諷地低聲說道:「玉姬,我不如你!」
玉紫盯著她,她沒有吭聲。
剛才,盧可兒在爽快的,直接地承認『她輸了』的時候,她幾乎上當了,要是當時盧可兒是對她說話,只怕她已在得意忘形之下,反諷她幾句。幸好,幸好,她面對的是趙出。
趙出地回答一出,玉紫才突然驚醒,盧可兒那句坦承,是一個陷阱,她是想讓趙出在猝不及防之下,說出剛才發生的種種不可思議之事,是他的佈置。幸好,他夠清醒,他回答她說,這是報應。
盧可兒見到玉紫不回答她,又是格格一笑。只是這一次,她的笑容中,絕望再現。
盧可兒再次轉眸看向趙出。
慢慢的,她提起腳步,向他走去。
幾乎是她一動,四周的賢士使者,齊刷刷地向後一退。
不過,趙出沒退。
他不退,玉紫也沒退,眾太監和宮婢也沒退。
轉眼,盧可兒已向趙出走出了兩步,兩人之間,只有三步之遠。
嗖嗖嗖嗖。
十數個護衛同時出列,他們手中的長戟,齊刷刷地朝著盧可兒一指,攔住了她的去路,使得她再也無法跨出哪怕半步。
盧可兒格格一笑,停下了腳步。
她側過頭,靜靜地看著趙出。
看著看著,她的眼中,有點濕潤了。
她微微一笑,任由眼中淚水劃落白玉般的臉頰。
縱是淚流不止,她還在痴痴地望著趙出。
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明白了,眼前這個妖孽,還真的痴慕上了趙出。
盧可兒的這個表現,大大出乎齊太子的意料之外。縱使他對盧可兒又驚又懼,恨不得離她遠遠的,又恨不得把她砍成八塊,可這個時候,看到她的這個表情,齊太子的臉上,還是閃過了一抹不敢置信和暴怒。
他沉沉地瞪著盧可兒,表情中,竟有一點受傷?
盧可兒還在望著趙出,她痴迷地看著他,喃喃說道:「趙出,如果沒有她,你會不會,留下我?」
她頓了頓,輕輕地說道:「不是愛我,僅僅只是留下我。沒的她,你會不會留下我?」
她仰著臉,絕美灰敗的臉上,淚水橫流,帶著一縷痴迷。
趙出清楚地看出,這時的盧可兒,眼中沒有算計,臉上沒有了精明。她彷彿在最後一刻,從靈魂深處這麼靜靜地問一問。
趙出皺起了眉頭。
在盧可兒痴痴地眼神中,他搖了搖頭,道:「何必問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沒有玉姬,你也不會來我趙國。」
他這話一出,盧可兒怔了怔,她呵呵一笑,低下頭,喃喃說道:「是啊,我怎麼忘了,沒有她,我也不會來這了,也不會遇到你了。」
她還在這裡喃喃自語時,人群中,傳來一個賢士不滿的怒喝聲,「趙出,莫非你也被這個妖孽迷住了?捨不得處置她?」
那賢士的聲音剛落,幾十個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如此妖孽,當一把火給燒了!」
「蒼天以火示警,自是用火焚之!」
「一把火燒了她,實是便宜了這個妖孽!」
……
亂七八糟的叫嚷聲中,眾人竟是達成了共識,要一把火燒了盧可兒。而且,還是在邯鄲正街中,當著天下人的面燒了她!
玉紫轉過頭,看向了盧可兒。
眾人這般叫嚷著,眼看死期將至,盧可兒卻比剛才還平靜些。她還在瞬也不瞬地望著趙出,瞬也不瞬……這個女人,與趙出也只是認識了這麼一會,怎麼愛他入骨了?
玉紫的心中,一時百味夾雜,還真是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感慨,還是迷茫……
這時,那魯國儒士轉過頭,斷然喝道:「太子止步!」
他上前一步,瞪著正準備悄悄離去的齊太子,冷笑道:「太子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你身邊出了妖孽之婦,實非齊國之幸。還望在處以淨刑時,太子準備好牲品,向趙氏鬼神,向蒼天乞求寬諒!」
他聲音昂昂,說的正是上古正禮。
齊太子慢慢回過頭來。
他平素顯得威嚴的俊美的臉上,這時刻蒼白著,額側冷汗涔涔,玉紫望著他,竟是發現,這個男人,突然變得佝僂猥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