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他衣衫隱入寒鴉暮色,眼底藏瀲灩山河]
《美人令》發佈的時候,陸未晞正在T大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排隊買小麥胚芽奶茶。
眼睛簡直片刻不敢離開手機,手指一遍又一遍的刷新,只恨奶茶店裡wifi太慢。
等她打開群裡的鏈接,進到中抓論壇裡的時候,上面顯示回複數已經300+。
知道自己注定與前排無緣,於是陸未晞也不急著回復了,開始細緻欣賞《美人令》的CAST表。
海報的整體色調是暗紅,一片冰天雪地中,陸晚晴身著紅衣,赤足踩在雪地上,微微抬頭望著六尺紅牆之外的十丈軟紅。在她身後不遠處跟著一個一襲白衣的清弱少年,他面色蒼白,瘦骨伶仃,一頭黑髮隨意傾瀉下來。望著她的眼睛很深,很遠,帶著些許高深莫測。
下面的留言基本上目前為止都是搶沙發和跟CV表白的,估計大家也都還沒開始聽正劇。
陸未晞從櫃檯上取過奶茶,隨便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開始用wifi下載正劇。
下載途中,群裡已經有很多聽完的人在嘰嘰喳喳地討論。
CV-池魚思故淵:啊啊啊,不行了男神好棒啊,這個聲線簡直迷死人QAQ
策劃-幻星free:真心的,葉獨酌這個角色的內心很複雜,但是奇跡SAMA每一句台詞的感覺都很正確很精準,戲感太強大惹。
後期-清寒:好感人,顏小紗配的也不錯,但是跟Wonder大大對戲還是顯得有點弱,其實一開始聽乾音的時候我就這麼覺得,後期已經很努力地在修了。
主持-紫琉璃:這次劇組效率真的很高,大家辛苦啦,再接再厲。
填詞-喵喵不哭:琉璃姐摸摸扎。
美工-夢歸晚:琉璃姐摸摸扎+1
CV-懶散閒人:琉璃姐摸摸扎+2
陸未晞笑,也跟著回復隊形。
歌手-東方未晞:琉璃姐摸摸扎+3
……
在群裡跟大家閒聊了一會兒之後,正劇已經下載完成。
現在是下午一點多,奶茶店裡雖然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大多數賣完飲料就行色匆匆地離開了,很少有人會在店裡面坐下來。
陸未晞一個人樂得清靜,不慌不忙解開纏繞的耳機線,將耳機戴好,然後才心情有些激動地摁下了播放鍵。
耳機裡很靜,沒有BGM,就像是行走在一片黑暗裡的盲人。然後,終於慢慢響起一個平靜地女聲,隱隱帶著幾分哀慟,恍若已經生無可戀。她說:「阿酌,又到中秋了。」
這應該就是顏小紗的聲音,劇裡面的女一號陸晚晴。
可是這個聲音……竟然有些耳熟。
忽略心裡那一絲異樣的感覺,陸未晞繼續全神貫注的聽下去。
BGM就在顏小紗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緩緩響起來,像是古箏與長笛的合奏,曲調緩慢而蒼涼。
「叮咚」一聲,是清泉轉場音,後期像是運用了倒敘的手法。因為至此,故事才終於回到十年前的那個雪夜。
陸晚晴睜開眼睛的時候,床邊坐著一個蒼白瘦弱的少年。他穿著一身寬大白袍,衣衫上隱有暗紅色血跡,望向她的眼神很淡漠,也很空洞。
「你醒了?」少年冷冷淡淡的道,語氣裡毫無波瀾起伏,平靜的像是一個活死人,聽得她從心底泛起涼意。
少年是她在樓裡的隨從,他說自己沒有名字。為了方便稱呼,陸晚晴隨口替他取名雪衣。
因為他總是一襲白衣。
雪衣很安靜,像黑暗中的影子,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一襲寬大白袍曳地,一頭漆黑長髮垂落。他總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口中尊敬地稱她「姑娘」,眼神卻空洞地可怕。
他們大概是整個女兒樓裡最怪異的一對主僕。因為主不似主,僕不像僕。
陸晚晴接到的第一個刺殺任務,目標是一名高官之子。她曾經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如今卻要硬生生奪去一條人命。
臨行前的夜晚,雪衣倚在門框邊,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遞給她。
陸晚晴伸手接過,指尖隱隱顫抖,她說:「雪衣,我不想作惡,不想滿手鮮血。」
而他回:「姑娘,善與惡,是活人才有資格選擇的。」少年泠泠聲似清泉,如此清澈,卻又如此冷漠,近乎殘忍,「倘若你命喪黃泉,便再也沒有機會救贖自己。」
她低頭凝視刀尖,一雙眸子似懂非懂。
十日後,陸晚晴取其項上人頭,快馬加鞭趕回女兒樓。而她的隨從雪衣,彼時正因為一件瑣事被處以樓中極刑。
其他幾位姐妹在一旁拍手大笑,蓮香手中持柄短刀,正一寸一寸在他胸前刻字。刀尖插入皮肉,翻轉攪弄,而他白色衣衫濕透,身下鮮血淋漓,本就蒼白的面容更是血色全無。
胸口一窒,被眼前駭人聽聞的景象嚇到,陸晚晴跑過去一劍刺在行刑者身上,目光頭一次無比狠厲。
他抬眼,對著她有些虛弱的笑了笑,語氣平靜:「恭喜姑娘凱旋歸來。」
可胸前終歸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的「囚」字,深入骨髓,無法抹滅。
……
此後在無數個煎熬痛苦的日日夜夜血雨腥風,他是她在這世間唯一的依靠,最後的歸途。
陸晚晴執行成功的刺殺任務越來越多,權位越升越高,樓中再無人小覷,只有身邊這個一襲白衣的清減少年,仍然一如既往,沉默寡言。
在權力與慾望中掙扎浮沉,當她為了完成任務險些掐死一個襁褓嬰兒之際,隱於暗處的他第一次出手阻止。
伸手扼住她的手腕,少年眼中隱約似有譏諷:「姑娘,你現在的模樣,倒是與那年的蓮香一般無二。」
猶如一盆冷水,霎時讓她如置冰窟。
……
中秋節至,女兒樓頭一次褪去血腥與陰森,上上下下張燈結綵,共賀佳節。
陸晚晴和雪衣並肩坐在屋簷上,漫天煙花在他們頭頂一朵又一朵炸開,流光溢彩,不僅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她以為自己早已扭曲的內心。
她抬頭盯著眼前的跳躍花火,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問他:
「雪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
「縱使萬劫不復?」
「縱使萬劫不復。」
「那……你喜歡我嗎?」
他不語,垂眼望著她,沉默半晌,然後低下頭吻了她。
耳邊一聲又一聲煙花爆炸聲響起,他的聲音落在她耳畔,清晰地無法錯認,他說:「我叫葉獨酌。」
陸晚晴一愣,旋即摟住他的脖子輕聲笑起來,笑容幾乎比漫天煙火還要明艷,她說:「阿酌,那我們便說好了,不論前路如何……與子同歸。」
他第一次伸手撫上她的長髮,聲音溫柔到幾乎在黃昏點亮了日出春/色。
「一言為定,與子同歸。」
就算是身處無邊地獄,只要我們真心相愛,熊熊烈火纍纍白骨中,也同樣能開出花來吧。
廣播劇聽到這裡,葉獨酌的台詞幾乎每一句都是寥寥幾字,每一句都是平靜淡漠,除了這一句「與子同歸」,其他所有台詞連感情上的大起大落都沒有。至始至終都平靜地恍若一個局外人,不管局勢如何詭譎變幻,他只是作壁上觀。
他的聲線簡直就像為Wonder量身定做一般,兩人契合的天衣無縫。從他開口說第一個字開始,陸未晞就已經被迫忘記了Wonder,腦海中只剩下那個清冷淡漠的葉獨酌。
簡遲的聲音就是最鋒利的武器,不需費一兵一卒,就能輕易將你帶入他編織的美妙夢境。
……
耳機裡的BGM又換成大漠黃沙,平靜中仿似暗潮湧動。
陸晚晴在女兒樓中的地位越來越顯赫,同時樹敵也越來越多。
一次她執行刺殺任務之際,一時不慎落入仇家圈套。
當對方一劍挑起她的下巴,逼她以身試毒之際,仍然是那個少年從暗處沉默地走出來,端過藥碗,輕描淡寫道:「這等粗活雪衣來做就好,不必勞煩我家主子。」
他仰頭,一飲而盡,乾脆利落。而後安靜地退回到黑暗之中,在無人的角落,手上青筋爆起,模樣痛苦至極。
藥裡被下了斷腸散,世間劇毒,解藥難求。中毒者先是手腳躊躇,再是渾身發冷,最後七竅流血而亡。
那個夜晚,陸晚晴抱著懷中不斷蜷縮的他,泣不成聲。
與他相處三年,她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對方也是一個有痛覺的普通少年。
葉獨酌渾身上下不斷躊躇,體內萬蠱噬心,心肺欲裂。痛到極致之際,他低頭,一口從自己手上咬下一塊血淋淋的皮肉來。
陸晚晴只能死死將他抱緊,啞著嗓子一遍又一遍喚他的名字:「阿酌,阿酌,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懷中少年身體愈發冰冷,終於,她擦乾眼淚,將他死死綁在床上,而後轉身一路飛奔,一直跑到聽風居。
聽風居的主人就是那個在雪夜將她救下的男人,也是在女兒樓中執掌所有生殺大權的男人。
她跪下來一遍又一遍地磕頭,求他救十七。
他卻懶散開口,要求她留下侍寢。
第二日破曉,當衣衫不整的陸晚晴拿著解藥跌跌撞撞跑回屋內的時候,床上已是空無一人,只餘下一地鮮血,和那根斷裂開來的麻繩。
他走得這樣乾淨,什麼都不留給她,哪怕只是隻言片語。
此後整整三年,葉獨酌這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陸晚晴多番打聽無果,生死不知。
每一次被仇家追殺的時候、與親密姐妹勾心鬥角的時候、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時候,耳邊響起的,永遠都是那個清冷到不食人間煙火的聲音。
最開始的時候,他說,「姑娘,我是你的隨從,自然你想怎麼處置都可以。」
任務失敗受刑的時候,他說,「撐下去,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第一次生辰的時候,他說,「別怕,就算前路是無邊地獄,雪衣也會一路相隨。」
說好了一路相隨……可是現在,你在哪裡?
畫面一幕一幕閃回,或許只有以這種回憶倒敘的方式,才能讓人驚覺,原來那個看似淡漠的白衣少年,早已在點點滴滴的相處中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真心。
一入江湖歲月催,莫問何日黃泉歸。
正劇聲音漸歇漸止,而後響起了一個聲音平靜哀涼的男聲旁白,他說——
太子殿下精心佈局,蟄伏七年,終於將江湖中與朝中眾多官員勾結作惡的龐大邪教勢力一舉覆滅。
她手腳拷滿枷鎖,隨著眾人被押入囚車。抬頭遠遠望著紅牆之外那個玉樹蘭芳清冷淡漠的少年,神色複雜,像是認識他,又像是從未見過他。
倘若一切都只是他布下的局,那麼,她僅僅是棋局中的一枚棄子嗎?
一念之差,滿盤落索。他胸前深刺的「囚」字,囚不住他的步步為營,卻囚住了她的一片真心。
旁白至此結束,廣播劇第一期正劇也已經完結,隨後響起第二期的正劇預告,講述地應該是女兒樓覆滅之後,陸晚晴步入宮廷之後的愛恨情仇。
耳機裡所有聲音都消失之後,是三秒鐘短暫的留白。陸未晞聽到這裡,一顆高高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輕輕舒了一口氣。
這段四十分鐘的正劇,簡直聽得她雞皮疙瘩都起了滿身,差點連今夕何夕都忘卻。
沒過多久,陸未晞聽到自己的歌聲響起來,是她重錄了兩次紫琉璃才滿意通過的ED。
「他衣衫隱入寒鴉暮色,眼底藏瀲灩山河,刀撕裂荒城古火。亂世蓬蒿間沐月長歌,這一世為王為禍,亦將為誰折墮。少年曾錯過哪捧絳雪綾羅,白刃加身一剎,把酒擊掌相和,滿身風雪為你……猶熱。」
三年生死相伴,三年風霜離分,等來的不是與子同歸,而是兵臨城下。
可是在陸未晞心裡,這部劇的結局若是能停留在這裡,反而是最好的。
或許在大多數人心裡,無論任何故事,總是要稍微帶著一些遺憾,才能給人留下長久的傷痛與回味。
……
直到手機屏幕上顯示進度條已經走完了最後一秒,她才終於戀戀不捨地把耳機摘下來。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心情激動地給簡遲發了條短信:
「第一期正劇我剛剛聽完啦,你配得實在太棒,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激動QAQ,奇跡SAMA,我是你永遠的腦殘粉!」
過了沒多久,手機震動起來。她打開,果然是對方的回復,只有兩個字:
「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