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老校區離路時洲的辦公室不遠,但晚高峰的CBD本就擁堵,加上暴雨,更是寸步難行。一個紅燈等了快半個鐘頭,終於排到的時候路時洲乾脆調頭繞路。
路時洲脾氣雖然不好,開車的時候卻很少急躁,見慣了單位裡的男同事們邊開車邊罵罵咧咧,遇到旁邊的車搶道、電動車亂竄時路時洲的淡然倒讓簡年覺得有些稀罕。
路程一長,氣氛就有些尷尬,相對無言更覺時間漫長難熬,簡年只好有意地找話題。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Z大的校慶,不知是誰隨口提了句當年的附中,一下子就都沈默了。幸好車子駛進了隧道,昏暗的光線掩住了各自的情緒,駛出隧道時,兩人已經神色如常地說起了紀錄片。
別墅的前門在鬧市區,這個時間停不住車,路時洲便開進了學校,在別墅後門放下了簡年,又備在車內的傘遞給了她。
簡年接過路時洲的黑傘,問:「你還有別的傘嗎?」
「沒有。」
「那等我一下,我進屋就送出來。」
停車的地方離後院的門只有十幾米,簡年三步兩步走進院子,打開門拿出掛在門後的傘,撐起來將路時洲的那把送了回去。
等在車裡的路時洲拔下鑰匙走下車,撐著傘走到路家老宅的後院門邊,回過頭和簡年說「再見」,簡年衝他一笑,關上了池家的門。
池家的後院原先是花園,久無人住,長滿了野花野草,一下暴雨就頗為泥濘,走過不大的後院,簡年的高跟鞋上沾滿了泥,怕踩進屋裡弄臟木地板,她便沒急著進門,拿抹布擦鞋底。
剛把鑰匙插進鎖孔,院門就被敲響了,簡年心中一動,快步走過去開門,果然是路時洲。
「我忘帶鑰匙了,得從這邊爬過去。」
「下這麼大的雨怎麼爬……」
「沒事兒。」
路時洲進了院子,把傘收起來遞給簡年,後退三五米加速跑了幾步,猛地一躍、雙手撐著圍墻坐了上去。
簡年突然想起高三的時候遇到他和季泊川翻墻逃課的情形,脫口而出:「上面滑,你小心點。」
雨大,路時洲從頭到腳都濕透了,他扭頭看了簡年一眼,笑道:「沒事兒,這道墻我翻過一萬次,小時候到池西西家找她哥哥玩,就沒走過門。」
說完這句,路時洲就踩著梧桐樹的樹幹跳下去了。
提前池西西的哥哥,簡年一陣頭痛——得趕緊擺脫賀齊光,不然被路時洲知道,是要尷尬死的。
下午在路時洲的辦公室凍了一個多鐘頭,這會兒又站在雨裡吹了半天冷風,一進屋,簡年就覺得渾身發冷。工作如此忙碌,哪有空生病,她不敢耽誤,放下東西就去廚房煮可樂薑茶。
櫥櫃裡還剩兩瓶可樂,簡年想了想,從包裡翻出手機給路時洲打電話,他的手機許是落在了車裡,打了三通都沒人接聽。
電話雖然沒通,簡年仍是煮了兩人份的。想要祛寒,姜放的越多、煮的越久效果越好,等著可樂薑茶煮好的工夫,她又另煮了一鍋水做青菜雞蛋面。
面一煮軟,簡年就往鍋裡放了一把青菜,同時用電餅鐺煎太陽蛋,蛋白還沒全部變色,她就聽到了敲門聲,知道是路時洲,趕緊迎過去開門。
路時洲渾身上下都在滴水,手中拎著一隻塑料袋:「借你的地方換個衣服。」
簡年本想問他為何不在自己家換了衣服再出來,轉念一想,他翻墻前把唯一的傘給了自己,換上乾衣服再出門,只能再被淋濕一次。
「這麼大的雨,你又沒帶鑰匙,幹嗎非得今天回去拿東西?」
「我明天一早要出差,之後的七八天都要在外面,路檬那個脾氣,想要相冊拿不到,一定會亂嚷嚷,誰能受得了。」
他明明不是那種怕妹妹的好脾氣哥哥……見除去衣服,路時洲手中的塑料袋裡就只有相冊,簡年隨口問:「你回來不是要找書嗎?書呢?不會只記得給路檬翻東西了吧。」
路時洲沒說話,指著離後門最近的房間問:「我用這間房可以嗎?」
得到簡年的首肯,他拎著塑料袋就走了進去。他為什麼冒著雨翻墻也非得回去?還不是明早要出差,簡年週末帶人看景的時候他回不來,只能今天就把不想給旁人、尤其是她看到的東西收起來。
這處房子他快十年沒回來過,鑰匙早不知道去哪兒了,他倒給叔叔留了一把,以便叔叔嬸嬸逢年過節的時候過來替他清掃清掃、貼貼春聯。
不過三五分鐘,路時洲就換好衣服、走了出來,簡年把鍋中的可樂薑茶倒進杯子裡端給他,一回頭瞥見他穿著的衣服,不由地怔住了。
最近遇見路時洲的這幾次,他皆是西裝革履,人還是那麼個人,但穿著變了,氣場也就跟著不同了,自然而然地會讓簡年產生疏離感,而眼下他換上了十年前的運動衣,乍一看去,彷彿還是當時的那個少年。
「你這兒有吹風機嗎?」
路時洲一開口,簡年立刻回過了神兒,把馬克杯往他手中一放,就去洗手間找吹風機了。
路時洲嫌燙,暫時把杯子放到了一邊,接過簡年遞來的吹風機,正要去吹頭髮,忽而問:「你做什麼呢?怎麼糊味這麼大?」
想起路時洲敲門時自己正煎雞蛋,簡年立刻往廚房跑,電餅鐺上的太陽蛋早糊成炭色了。她想拿鏟子把雞蛋鏟到垃圾筐裡,哪知雞蛋黏在了上面,一下兩下鏟不掉。
鏟第三下的時候簡年使勁使過了頭,雞蛋直直掉了下去,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腳面上。雞蛋太燙,她當即「呀」了一聲,路時洲聞聲走過來,和正單腳往外跳的簡年撞到了一起,簡年重心不穩,見她要跌倒,路時洲便伸手去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簡年就被他壓到了廚房的移門上。
路時洲先前還是無心,待兩人貼到一起,他早回過神了,可仍舊擠在尺寸之地,垂頭看向簡年,沒有絲毫要閃身離開的意思。
他沒笑也沒說話,眼神甚至稱得上冷,氣氛卻莫名的曖昧了起來。這曖昧裡有暗示,做為成年人,早已褪去了青澀的簡年自然捕捉得到,理智上應該推開他,可她竟猶豫了,若不是想起上次聚會他帶來的那位主持人女朋友,她大約生不出避開的力氣。
簡年剛做出抗拒的動作,路時洲立刻後退了一步,問:「你是不是發燒了?」
他一臉坦然,簡年簡直以為剛剛的曖昧是自己的錯覺,頓了頓,說:「沒有吧。」
「沒有嗎?你整個人都在冒熱氣。」
這話說得奇怪,簡年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好像還真比平時燙。
「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應該就是著涼,喝了薑茶睡一覺就好。你那杯也趁熱喝掉,冷了就沒用了。」
大概路時洲原本就只是客套一下,聽到她說沒事兒也就沒再堅持,吹過頭髮,喝掉薑茶,說了句「多謝」,便告辭了。
他從外頭進門的時候帶了些泥水,臨走前居然把濕掉的黑襯衣扔在地上擦地,簡年之前陪池西西去買過男士襯衣,知道這個牌子的襯衣一件等於她一個月的薪水,見他把臟了的襯衣扔進垃圾桶,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
把路時洲送出門後,簡年回身去了廚房打掃,面條早泡得不能吃了,她也沒了胃口,直接倒進了垃圾桶。外面下著雨,簡年懶得出門扔垃圾,便綁好塑料袋,準備暫且放在後院裡,經過客廳的時候看到路時洲剛剛扔襯衣的那隻垃圾桶,怔了怔,還是撐上傘出門,把兩袋垃圾一齊扔到了外頭。
從外頭回來後,簡年更覺得冷,找出溫度計一量,三十七度八。藥箱裡沒有退熱片,她渾身無力,也不願意出門買,喝了一大缸熱水後便上床睡覺了。
隔了不知道多久,前門的門鈴突然響了,雖然懶懶地不願意下床,簡年的心中卻隱隱有期待,穿上拖鞋跑到門邊看了下貓眼,見立在外頭的是陌生人,笑自己無聊之餘,頭髮都沒理一理,就直接打開了門。
對方是送外賣的,簡年只當他找錯了地方,說:「我沒點過外賣。」
「地址沒錯,這是一位先生讓我送來的,他還另給了錢讓我買藥。」
簡年怔了怔,謝過陌生人,接過了塑料袋。
塑料袋裡有份骨湯餛飩麵,湯中雖有肉,卻並不油膩。簡年翻了翻盛藥的小袋子,裡頭足有六七種藥,還附了張紙條,詳細地寫了吃法,瞥見紙條上的字,簡年目光一滯。
大約連路時洲都不清楚,她有多熟悉他的筆跡。
吃過晚飯和藥,簡年很快有了睏意,猶豫再三,她仍是往路時洲的手機上發了條感謝的短信,等了許久都不見回覆,簡年便丟開手機睡覺了——如今已經沒什麼人用短信聯繫了,他註意不到也是正常的。
睡醒一覺,藥起了作用,簡年倒不再發冷了,只覺得口渴,下床找水喝的時候劃開手機看時間,意外地發現了路時洲的回覆。
【不客氣。我也沒謝你的薑茶。】
簡年想回覆,打了兩三句話又刪光了——他有女朋友,哪怕已經過了十年,她也算前任,不再聯繫才是對彼此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