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喊聲,慘叫聲,求救聲,嘩嘩潑水聲,雜亂腳步聲,被濃煙嗆的咳嗽聲,大火燃燒時畢畢剝剝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向趙謙襲卷而來,在這股巨大的力量面前,趙謙根本就沒有招架之力。他呆呆的站在路旁,任憑這些雜亂的聲音充斥著自己的耳朵。
他現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了,他雖然做過許多的壞事,可象這樣,把這麼多人的災難赤裸的擺在面前,卻是沒有過的。
一個人死在面前,和千百個人死在面前,那種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雖然這場火災並不是他放的,但畢竟是因為他沒有攔住紅衣三娘子,這才有了這場災難。
火焰裡,有人在掙扎,有人在喊救命。
火場中,有人在向裡沖,有人在向外跑。
有個老太太在趙謙旁邊呼天搶地,望著大火淒厲的嚎叫。
一位年輕的女子,抱了一個嬰兒,大聲的喊著自己男人的名字。
幼小的孩子在火裡夭折,年輕的生命在火裡凋謝......
趙謙看著這場由自己間接引起的巨大災難,心靈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爹爹,救我,爹爹,救我,救我......」一個童稚的聲音忽然傳到了趙謙的耳朵裡。
趙謙循聲望去,一座陷入火海中的房子裡,一個男人抱了一個大箱子倉皇跑了出來,留下了一個幼小的女孩子在火中掙扎。
「爹爹,救救我,爹爹......」那滿是哀求又滿是絕望的幼嫩聲音,一聲聲傳到了趙謙耳,一剎那間,這聲音和趙謙深埋在心底的那個聲音重合在了一起。
在那個落雪紛飛的日子,也有一個孩子,曾經這樣叫過自己,曾經這樣哀求過自己。那個柔弱的孩子蒼白著小臉,仿佛知道自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緊緊的抓著自己的手,一遍遍的叫著爹爹。
女兒的呼吸是滾燙的,可抓住自己的手,卻是冰涼的。
「爹爹,爹爹......」女兒一聲聲的喊著自己,聲音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可憐,那麼的讓人直痛到骨髓中去。
那可憐又無辜的眼睛中,全是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全是對自己的不捨。
趙謙永遠也忘不了,小女兒在閉目而去的那一瞬間,眼角淌下來的最後一顆晶瑩的淚珠。
女兒,女兒......
趙謙大叫一聲,撥腿就向那座房子狂奔而去。
「纖纖,纖纖,爹爹來救你,不要怕,爹爹來了......」趙謙瘋狂的跑著,瘋狂的喊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要女兒再一次死在自己的面前,四年前的那一幕,絕對不能再重演一遍。
趙謙離那座房子並不遠,趙謙跑的也很快,可此時此刻,趙謙卻覺得這路是如此的漫長,和當年送女兒去陵墓的路一樣長。
女兒出生了,皺皺巴巴的小臉蛋,還看不出長得象誰,趙謙將她抱在手上,那一刻,趙謙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血肉相連,那感覺是如此的奇妙,懷中的孩子是如此的可愛,趙謙輕輕的親吻著女兒,恨不得將這個世界捧到她的面前。
女兒八個月,他抱了女兒在花園中賞花,女兒望著盛開的百花,對趙謙吐出了平生第一句話:「爹爹,花。」趙謙將頭埋進了女兒的小小懷中,沒有讓人發現,這一聲呼喊,竟然讓他流下了眼淚。
女兒會走了,小小的身子搖搖擺擺,象只笨笨的小雞,趙謙站在女兒的前面,伸出手臂,將快要跌倒的小女兒迎入懷中。那時的陽光,是和煦的,那時的春風,是溫暖。
女兒會背詩了,女兒識字了,女兒會對著他撒嬌了......
還有好多事情,趙謙和女兒都未來得及體驗,那個小小的孩子,竟然就那麼撒手去了。
趙謙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麼走到女兒的墓地去的,也不知道女兒是怎麼下葬的,也不知道自己那天在女兒的墳墓前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
那一天,路也漫長,時間也漫長。
「纖纖,不要怕,爹爹來了!」
轟......。
趙謙的眼睛紅了,趙謙的淚水流下來了,趙謙的腳步停了,趙謙的世界又一次傾塌了。
房子倒了,那個掙扎著求救的小小身影,徹徹底底的掩埋在了大火之中,徹徹底底的消失在了趙謙的眼中。
「纖纖,纖纖,我的纖纖......」趙謙望著那熊熊大火,淚流滿面。
有幾個人圍了過來,有人拉起趙謙,有人勸慰趙謙,有人架著他往回走。
趙謙眼前一片朦朧,心底一片茫然。
纖纖,爹爹沒用,終於,還是救不了你,纖纖......
趙謙揚了揚流著淚的臉,怎麼就那麼巧,偏偏就讓他看到了那個抱著大木箱的男人,那個將小女孩留在火場裡的男人。
趙謙猛的掙脫眾人,怒吼著就撲了上去,對著那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C你娘,你還是個人不,你把孩子扔火裡,你抱著這堆破爛跑出來,打死你個王八蛋,閻王爺怎麼給你張人皮啊,我替閻王爺弄死你這個畜生。」
那人被趙謙打得都摸不著頭腦了,一邊躲閃,一邊還嘴道:「我家的事,用不著你管。」
趙謙本來就已經快失去理智了,被他這一刺激,手腳更重了,只三五拳,就將那人打得滿臉開花。
那個大木箱中也不知是什麼寶貝,那人都被趙謙打得不成人形了,竟然還緊緊的抱著那個箱子。
趙謙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一把搶過那箱子,就向著有火的地方走去。
那人掙扎著爬起來,狠命的追趕趙謙:「來人哪,搶錢啦,有人搶錢啦......」
趙謙緊走幾步,一使勁,將那個害了一條小生命的大木箱扔進了火裡。
那人一見那箱子沒救了,跪在火場邊,大聲哭嚎。
把金銀財寶看得比自己孩子的性命還重要,孩子死了沒事,金銀沒了竟然哭得這麼傷心,趙謙看著他就來氣,走到那人身後,又狠狠的揍了他一頓。
直打的那人遍體鱗傷,奄奄一息,趙謙才罷了手。
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那埋葬了小女孩的房子,這才蹣跚著離開了這個傷心的地方。
大火燒了整整半宿,雙流城的整個西北角,都在這場大火中化成了灰燼。一千多家房子被燒成了平地,死了多少人暫時還沒有統計出來,但在這場火災後無家可歸的活人,卻足有四五千。
官府派了人維持秩序,做一些火災後的善後工作,撲滅零星的火苗。
救火的百姓也漸漸散去,只剩了災民在大街上望著已燒成灰的「家」,哀哀哭泣。
靜月找到趙謙的時候,趙謙正望著那個仍冒著煙的廢墟發呆。
「先回客棧吧,有些事情得等到天亮才能辦呢。」靜月一見趙謙的樣子,就知道趙謙是受了極大的刺激。
趙謙好象沒看見靜月,也沒聽到靜月說話一樣,仍是呆呆的盯著那縷縷的黑煙。
靜月主動伸出手,拉著趙謙,慢慢向回走。
趙謙乖巧的象個孩子,任憑靜月牽著手,乖乖的邁著步子,隨靜月回了客棧。
回到客棧,進了房間,剛一關上房門,趙謙就緊緊的抱住靜月,開始嚎啕大哭。
他哭的那麼傷心,那麼絕望,就好象是失去了最珍貴東西的孩子。
靜月環抱住趙謙,任由他將滾燙的淚水,透過自己的衣服,流在自己的肩頭。
哭泣,趙謙抱著靜月,哭得驚天動地。
他在哭自己根本沒有印象的父皇母妃,也在哭從四歲以後自己面對人生的悲哀,還哭自己早逝的女兒,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孤單和寂寞,哭慢慢變壞的自己,哭自己傷害過的那些女子,哭亡在自己手中的人命,也哭出了自己的內疚和慚愧,後悔和歉意。
哭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哭什麼,只是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的不平不憤,委屈悲傷全都傾活—來了。
等他哭完了,靜月擰了條手巾,幫他擦乾淨淚痕遍布的臉龐。
趙謙坐在床頭,安靜的任靜月擺布。
靜月一邊擦,一邊對他講道:「這事你不用內疚,天意如此,不是憑你一個凡人就能改變的。」
趙謙聽了靜月這話,頗是不解,呆呆說道:「不懂,說清楚點。」
靜月正要說,只聽得外面有人敲門,靜月去開了門,卻是李秀送來了一桶洗澡水。
靜月知道趙謙心情不好,難得的替趙謙脫了衣服,扶他進了浴桶。
一邊幫趙謙擦背,靜月這才將事情的因由娓娓道來。
雙流城東邊那座廟,是一座火神廟。
雙流城以前並不是一座城,而一片草樹叢生的山地。也不知哪朝哪代,這裡才開始有了人煙。
那時的人們力量比較弱小,根本沒有能力開發出這一片山地來,正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來了一位紅衣女子,她手持一個火紅的葫蘆,所到之處,百獸逃竄,蠍蟻回避,她把葫蘆嘴一摘,那葫蘆就噴出火來,將草木燒得乾乾淨淨。移灰填坑,推石築路,在她的幫助下,這才建成了雙流城。
這位姑娘長得漂亮,又來無影去無蹤,被人們傳為神仙下凡,又因為她拿了個火葫蘆,雙流城的百姓就尊她為火神,還為她建了這座火神廟。
時光最是消磨人,隨著時間逝去,朝代更迭,雙流城的人們漸漸忘記了火神,那廟也慢慢的荒蕪了,成了乞丐流氓的聚集地。
前些日子,雙流城一個大戶失了火,燒死了幾代單傳的兒子,那家的老爺聽了一個假道士的話,說是城外那座廟裡供了妖怪,那妖怪施法放火燒死了他的兒子。那家老爺聽了這話,就信以為真了,雇人扒了火神廟。
扒廟的時候,不知怎的就扒出了一個唐代的香爐,一時間人們擁蜂而至,都來廟裡扒古董了,這次他們更狠,不僅將廟扒了個精光,還將神像打碎了,生怕神像裡藏了東西。
雙流城裡有個算命先生,在大家扒廟的時候,曾經力勸大伙,說是扒了廟是得罪神靈,要糟災的,可沒有人聽他的,為了擠兌這位先生,有幾個地痞無賴還向那神像撒了幾泡尿,尿完了,還哈哈大笑的問那算命先生,哪有神靈,他們對著神像撒尿也沒見有神靈來收拾他們啊。
那算命先生一見如此,一聲不響的就回了家,當即收拾東西,舉家搬走了。